第十八劫 第54章 黑水秘議
苗寨的清晨,是在雄渾的雞鳴和嫋嫋炊煙中到來的。我睡得並不安穩,夢裡交織著雷霆、蝠影和墨先生染血的後背。醒來時,窗外天色微明,空氣中飄蕩著柴火和米粥的香氣,夾雜著遠處黑水河奔騰的水聲。
墨先生早已起身,正站在露台上,迎著晨光舒展筋骨。他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苗族便裝,深藍色的土布襯得他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已恢複了往日的銳利和深邃。背後的傷口被阿雅婆婆用厚厚的草藥膏覆蓋,用乾淨的布條仔細包紮好,行動間已無大礙,隻是偶爾牽扯到傷處時,眉頭會微不可察地皺一下。
「感覺如何?」他聽到我的動靜,頭也不回地問道,聲音平靜。
「好多了。」我活動了一下手腳,雖然還有些虛弱,但比起昨日瀕死的狀態,已是天壤之彆。體內那縷雷罡之氣在「養雷篇」的自行運轉下,也恢複了幾分活力,如同冬眠後蘇醒的小蛇,在經脈中緩緩遊走。
阿岩一大早就端來了熱騰騰的粥和幾樣清爽的醃菜。他依舊活力四射,嘰嘰喳喳地說著寨子裡的趣事,還偷偷告訴我,他阿爹阿普和幾位寨老正在鼓樓裡和墨先生商議要事。
果然,早飯過後,阿普便親自來請墨先生。墨先生看了我一眼,略一沉吟,道:「你也一起來吧。」
我有些意外,但還是跟了上去。鼓樓是寨子裡最高大的建築,全木結構,飛簷翹角,氣勢不凡。樓內光線稍暗,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煙熏味和一種陳年木料的清香。阿普和幾位須發皆白、但眼神矍鑠的苗族老者已經等候在內,見到墨先生,紛紛起身行禮,態度十分恭敬。
墨先生微微頷首,在主位坐下,示意我也坐在他下首。阿岩本想跟進來,被他阿爹一個眼神瞪了回去,隻好悻悻地守在門外。
「墨爺,您的傷勢……」一位年紀最長的寨老關切地問道。
「無妨,已無大礙。」墨先生擺了擺手,直接切入正題,「阿普,寨子周邊近日可有什麼異常?」
阿普臉色凝重起來:「回墨爺,自從前日黑水河對岸傳來廝殺聲後,寨子外圍的暗哨確實發現了一些不明身份的探子,行蹤詭秘,不像是附近寨子的人。而且……」他頓了頓,壓低聲音,「上遊的『白苗』寨前幾天派人傳來訊息,說他們寨子附近也出現了類似桑吉婆麾下『鬼麵蝠』的蹤跡,還丟了幾頭牲畜,死狀詭異。」
桑吉婆的觸角果然已經伸過來了!我心下一緊。
另一位寨老憂心忡忡地介麵:「墨爺,桑吉婆那個老毒物,心狠手辣,又擅長驅使毒蟲邪祟,她盯上的人,向來不死不休。您這次……怕是惹上大麻煩了。她會不會遷怒我們黑水寨?」
此言一出,幾位寨老都麵露憂色。黑水寨雖然民風彪悍,但麵對桑吉婆那種級彆的邪修,顯然力有未逮。
墨先生神色不變,指尖輕輕敲擊著竹椅扶手,發出篤篤的輕響:「桑吉婆的目標是我和這孩子,暫時不會輕易對黑水寨動手。她雖囂張,但也懂得權衡利弊,大規模進攻一個苗寨,會引來巡天司和周邊土司的乾預。」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眾人:「不過,防備不可鬆懈。寨子的防禦工事需要加強,尤其是對毒蟲和邪祟的防護。阿雅婆婆的草藥和驅蟲粉要足量配備。另外,派出精乾人手,密切監視黑水河上下遊以及通往深山的所有路徑,一有異常,立刻回報。」
「是,墨爺!」阿普和幾位寨老齊聲應道,顯然對墨先生的安排十分信服。
墨先生沉吟片刻,又道:「我們不會在此久留,最多三日。待我傷勢穩定,便會離開,以免給寨子帶來無妄之災。」
「墨爺您這說的哪裡話!」阿普激動道,「您對我們黑水寨有大恩!若不是您當年……」
墨先生抬手打斷了他:「舊事不必再提。眼下,我需要你們幫我打聽兩件事。」
「墨爺請吩咐!」
「第一,查探桑吉婆及其黨羽的最新動向,尤其是他們是否在尋找什麼特殊的東西,或者有什麼大規模異動。」
「第二,」墨先生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留意近期南疆是否有關於『天之痕』或異常天象的傳聞,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天之痕!我的心猛地一跳!墨先生果然沒有忘記那溶洞遺刻上的發現!他是在為我探查線索!
幾位寨老麵麵相覷,顯然對「天之痕」一詞十分陌生,但還是鄭重地記下了。
議事結束後,我和墨先生走出鼓樓。陽光明媚,寨民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勞作,紡紗、織布、打磨銀器、照料梯田……一片繁忙而平和的景象。阿岩正在空地上和幾個同齡少年練習射箭,看到我們,興奮地揮手。
墨先生沒有理會,徑直走向寨子後方一處僻靜的山坡。我默默跟在後麵。
站在山坡上,可以俯瞰整個黑水寨和蜿蜒的黑水河。墨先生負手而立,目光深遠,不知在看什麼。
「林劫,」他忽然開口,「你都聽到了。南疆的局勢,比我們想象的更複雜。桑吉婆隻是明麵上的威脅,暗地裡,不知還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
我點了點頭,心情沉重。
「黑水寨能提供的庇護有限。」他轉過身,看著我,「三天後,我們必須離開。接下來的路,會更難走。你……準備好了嗎?」
我看著他那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的恐懼和迷茫壓下去,堅定地點了點頭:「準備好了。」
墨先生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讚許:「很好。這三天,不要浪費。阿岩那孩子,性子雖跳脫,但身手敏捷,對山林熟悉無比。你可以多與他接觸,學學如何在南疆生存。真正的危險來臨時,多一分本事,就多一分生機。」
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在為我創造機會,向阿岩學習生存技能。
接下來的三天,成了我進入南疆後最「正常」也最充實的一段時光。在墨先生的默許和阿普的首肯下,阿岩成了我名副其實的「向導」和「教練」。
他帶著我辨認山林裡哪些野果可以充饑,哪些草藥可以療傷,哪些植物暗藏劇毒;教我如何利用地形隱藏蹤跡,如何通過風聲和水流判斷方向,如何設定簡單的陷阱捕捉小獸;甚至教我了幾句簡單的苗語,用於基本的交流。阿岩教得認真,我也學得刻苦。我知道,這些看似簡單的技能,在危機四伏的叢林中,可能就是救命的關鍵。
休息時,阿岩會纏著我講山外麵的世界,眼中充滿了嚮往。而我,也會從他口中瞭解到更多關於南疆的傳說、各個苗寨的恩怨以及墨先生當年幫助黑水寨抵禦外敵的零星事跡(阿岩也是聽大人們零碎講的),對墨先生的敬畏和好奇又加深了一層。
墨先生大部分時間在靜養和與阿普等人商議事情,偶爾會檢查我的修煉進度,對我自行運轉「養雷篇」的進展似乎還算滿意。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離彆的時刻,終於到了。
第四天清晨,天色未亮,我和墨先生便收拾好行裝,準備悄然離開。阿普和幾位寨老早已等在寨子邊緣那條隱秘的小路上,阿岩也紅著眼圈站在他阿爹身邊。
「墨爺,一路保重!這些乾糧和藥品您帶上。」阿普將一個沉甸甸的背囊遞給墨先生,裡麵裝滿了寨子裡準備的肉乾、米餅和應急的草藥。
墨先生接過背囊,點了點頭:「多謝。寨子的事,按計劃行事即可。」
他又看向阿岩,難得地放緩了語氣:「阿岩,照顧好寨子,聽你阿爹的話。」
阿岩用力點頭,然後看向我,突然衝過來,塞給我一個用獸皮精心包裹的小東西:「林劫,這個送你!是我自己做的驅蟲香囊,很管用的!以後……以後要是再來南疆,一定要來找我!」
我接過還帶著他體溫的香囊,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和離彆的酸楚,重重地點頭:「一定!」
沒有過多的告彆,墨先生轉身,大步走入黎明前的黑暗中。我最後看了一眼晨曦微光中阿岩和他阿爹的身影,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新的征程,開始了。這一次,我不再是完全被動的累贅。我懷揣著阿岩的友誼、黑水寨的善意,以及這三天學到的生存技能,還有體內那縷日益凝實的雷罡之氣。
前路未知,但我的腳步,卻比來時堅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