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劫 第63章 夜半蹄聲
凹槽外的黑暗濃稠如墨,山風穿過岩縫,發出嗚咽般的低嘯。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和人語聲,在這死寂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劫後餘生的短暫寧靜。
墨先生的身影在凹槽邊緣凝立不動,如同融入岩石的陰影。他側耳傾聽,呼吸輕緩得幾乎無法察覺,隻有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銳利的眼眸,閃爍著警惕的光芒。我蜷縮在凹槽深處,心臟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掌心下意識地握緊,試圖凝聚那幾乎枯竭的雷罡之氣,卻隻換來一陣虛弱的刺痛和更深的無力感。
是誰?桑吉婆的追兵?黑水寨的援手?還是……另一股未知的勢力?
馬蹄聲越來越近,伴隨著金屬甲片碰撞的細碎聲響和粗獷的呼喝聲,聽起來人數不少,而且行進速度很快,目標明確地沿著山澗邊緣的小路向上而來,方向直指我們藏身的這片高地。
「不是苗人。」墨先生的聲音低沉而肯定地傳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馬蹄鐵聲沉重規整,甲冑碰撞聲帶著軍中製式武器的特點。是官兵,或者……裝備精良的私兵。」
官兵?私兵?我的心猛地一沉。南疆地處偏遠,土司自治,朝廷官兵極少深入這等險地。若是私兵,那更麻煩,意味著某個擁有武裝的地方豪強勢力插手其中。無論是哪種,在這深夜荒山出現,都絕非善意。
墨先生緩緩退回凹槽內,借著岩石的掩護,目光如鷹隼般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他單手按在劍柄上,另一隻手悄然捏住了幾枚烏黑的鐵蒺藜,整個人如同一張拉滿的弓,蓄勢待發。儘管他臉色蒼白,氣息不穩,但那久經沙場磨礪出的殺伐之氣,卻讓周圍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
「收斂氣息,勿要出聲。」他頭也不回地對我低語。
我連忙屏住呼吸,將身體儘可能縮排岩石的陰影裡,連大氣都不敢出。體內的虛弱和疲憊被強烈的緊張感暫時壓製,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外麵的每一絲動靜。
蹄聲和腳步聲很快逼近,火把的光芒開始搖曳著映照過來,將凹槽外的林地染上一片跳動的橘紅。嘈雜的人聲也清晰可聞。
「頭兒,這邊有血跡!還有打鬥的痕跡!」一個粗啞的聲音喊道。
「仔細搜!那老家夥帶著個小崽子,跑不遠!寨主下了死命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另一個更加威嚴、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厲聲下令,語氣中透著一股狠戾。
寨主?不是桑吉婆的人?我心中驚疑不定。這又是哪一路人馬?他們口中的「老家夥」和「小崽子」,顯然指的是墨先生和我!
腳步聲開始分散,火把的光影在林地間晃動,顯然對方正在展開搜尋。有人朝著我們藏身的凹槽方向走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墨先生握劍的手緊了緊,指節微微發白。他微微側身,將我完全擋在身後,目光死死鎖定在凹槽入口處那幾麵微微顫動的小旗上——那是他佈下的警戒符印。
「這邊有個石縫!好像能藏人!」一個腳步聲停在了凹槽外不遠處,伴隨著刀鞘撥開灌木的窸窣聲。
「進去看看!」那個威嚴的聲音命令道。
沉重的腳步聲朝著凹槽入口逼近!火光已經能隱約照到入口處的岩石輪廓!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
一聲淒厲悠長的狼嚎,突然從遠處更高的山脊上傳來,劃破了夜空!緊接著,是更多狼嚎聲此起彼伏地響起,彷彿有狼群正在集結!
凹槽外的腳步聲猛地一頓。
「頭兒!是山狼群!聽這動靜數量不少!」先前那個粗啞的聲音帶著一絲驚慌喊道。
那威嚴的聲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權衡利弊。深夜遭遇大規模狼群,即便是他們這些裝備精良的士兵,也絕非易事。
「媽的!晦氣!」威嚴的聲音啐了一口,不甘地吼道,「撤!先退回下麵的河穀紮營!明天天亮再搜!這荒山野嶺的,他們插翅難逃!」
腳步聲和馬蹄聲開始迅速遠去,火把的光芒也漸漸黯淡,最終消失在下方河穀的方向。周圍重新陷入了黑暗和寂靜,隻剩下遠處隱約傳來的狼嚎聲,以及我們兩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危機暫時解除,但我們的心情卻更加沉重。
「是『黑風寨』的人。」墨先生緩緩鬆開握劍的手,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南疆三大匪寨之一,寨主『黑心虎』雷彪,心狠手辣,與桑吉婆之流素有勾結。看來,我們的行蹤,已經徹底暴露了。」
黑風寨?匪寨?我聽得心驚肉跳。桑吉婆的邪術,黑風寨的悍匪……我們彷彿陷入了一張越收越緊的羅網。
「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裡?還知道得這麼清楚?」我忍不住問道。
墨先生目光幽深地看向下方河穀的方向:「有兩種可能。一是桑吉婆與他們共享了情報;二是……我們離開黑水寨時,行蹤就已經被盯上了。」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離開黑水寨時,阿普和寨老們凝重的神色。難道寨子裡有內奸?或者,我們的行蹤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泄露?
「那……剛才的狼群?」我想到那及時出現的狼嚎。
墨先生微微搖頭:「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這南疆山林自有其意誌。」他的語氣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意,「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再待在這裡。黑風寨的人隻是暫時退去,天亮後必定會捲土重來,進行更徹底的搜山。」
他站起身,雖然身形依舊有些搖晃,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我們必須趁夜離開,趕在他們形成合圍之前,進入更深的山林。」
「可是你的傷……」我擔憂地看著他蒼白的臉色。
「無妨,還撐得住。」墨先生打斷我,語氣不容置疑。他迅速收起布陣的小旗和藥粉,抹去痕跡,然後看向我,「還能走嗎?」
我咬緊牙關,努力從地上站起來,儘管雙腿發軟,眼前陣陣發黑,但還是用力點了點頭:「能!」
墨先生深深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麼,轉身率先走出凹槽,融入了濃重的夜色中。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身體的虛弱和心中的恐懼,緊緊跟了上去。
夜色如墨,山林似鬼。我們借著微弱的星光和墨先生對地形的熟悉,在崎嶇陡峭的山林中艱難穿行,如同兩隻受傷的孤狼,逃離獵人的圍剿,奔向那未知的、或許更加危險的「千苗禁地」。
身後的黑暗中,彷彿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前路,則是一片更加深邃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