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的教諭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你纔是我的藥
你纔是我的藥
紅色的血順著露出的箭尖往下滴答,
宋南卿擡起手掌一看,滿手皆是染血的紅。
怎麼會這樣。
明明他已經幫沈衡躲開那支要他命的箭了,怎麼會……
宋南卿渾身脫力,
餘光看見了現在纔到達此處的眾人,
九王在人群中看向他,微微擡眉眼中有著遺憾和驚訝。
他們說好的是一支射向沈衡的致命毒箭,
一擊斃命,
但九王也有自己的考慮。
攝政王死了是不錯,
這樣宋南卿就沒了依仗,往後隻能依賴於九王。但如果二人能一同死去,
再把罪名按在那來與他合作的突厥人身上,
他一掌權,全軍之力西邊滅了突厥,北邊收了科爾沁。
他宋南幸,
就是大盛世上最快掌權、擁有最多土地的國君,
也算告慰先王妃的在天之靈。
但沒想到隻射中了沈衡,
宋南卿還真是命大,
現在那麼多人在,
不好下手了,計劃隻能中斷。
西風吹過,
宋南卿扶著沈衡,鬢邊被剛剛擦過的箭傷到,鮮紅的血順著發絲留下來,
他也似是沒感覺,隻是冷靜沉下心,衝著急忙過來的魏進使了個眼色。
眾人都在關心攝政王傷勢,魏進勒停馬,
藏在手指間的石子一個用力擊打到九王受傷抖動的那隻手,原本被握住的劍羽就是宋南卿提前加重過特製給九王準備的,猝不及防被石頭擊中,他的手指一鬆,手中箭矢掉落在石頭上,發出了金屬與堅硬石塊撞擊的聲音。
霎時間,九王身邊眾人的目光都朝掉落的箭看去。
摔箭為號,一舉滅掉皇帝和攝政王。這是心腹才得知的秘密任務,一旦做成,就是擁護新皇即位的從龍之功。
九王的屬下們瞬間舉起武器朝宋南卿的方向飛奔而去,攝政王受重傷血都流成那樣了,毫無還手之力,隻剩一個徒有其表的皇帝,況且今天禁軍和侍衛都減了一半,宋南卿以為能殺了攝政王自己坐穩江山,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的主子纔是算無遺漏的那個。
同一時間,宋南卿飛速扯開衣領,捏著脖子上懸掛的哨子一吹,響聲響徹山林。
身著樹木林草相同顏色作戰服的士兵們訓練有素,齊刷刷從樹林和石塊的掩蓋下顯出身形,兩個呼吸之間,就把九王和一眾隨從包圍在內,人數眾多武器優良的隊伍早就等候多時,隻待九王動手留下把柄,纔好一擊斃命。
九王早在自己的屬下動手的那一刻就覺得不對勁了,他們都像被下了什麼蠱一般,突然就不聽自己的命令擅自行動。等看到那壓迫性十足的士兵身形矯捷把他們包圍,長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自己下馬時,他覺得好像要完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纔是那隻黃雀,殊不知人外有人,看起來天真單純的少年帝王,並非表麵那麼簡單。
宋南卿連忙讓魏進安排人把沈衡送去營帳內請禦醫救治,然後垂眼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南幸。
“陛下,射箭之人抓到了,他剛剛想咬舌自儘,但被奴才攔了下來,他身上有突厥殺手的標誌。”魏進上前拱手道。
九王怒目圓睜,帶著狠毒的怨恨盯著宋南卿,“聽見了嗎?突厥之人,與本王無關。”
宋南卿臉龐上還流著未乾的鮮血,剛剛情急之下撕開衣袖給沈衡包紮止血,現在袖子有著不規則的毛邊。
他蜷起手指摸著破碎的袖子,麵無表情道:“是啊,九王怎麼可能有謀反殺朕的心思,是身邊人膽大妄為蓄意謀反,想也是混入了突厥臥底。”
“賀西洲還在突厥未歸,恐軍中也混入突厥細作,現立刻召回九王軍隊,和身邊親近之人一並關入詔獄審問,務必查清楚身份。”
“還有半塊虎符也一並收回,待探查挖出突厥人臥底,再還給九哥也不遲,你說呢?”
宋南卿看向九王,擡手摸了一把鬢角半乾的血,逐漸變暗的紅色,很像那日沉璧台前種的楓葉。
為了留下突厥人暗殺皇帝和攝政王的線索,九王安排了突厥方留下的合作之人放箭,也是做了最後一層兜底,就算有岔子出現也完全可以推脫責任。
但沒想到宋南卿手段那麼高明,就等著他自己跳進陷阱中,他現在是騎虎難下。
如果不答應扣押他的人探查,那他就坐實了弑君謀反之名,畢竟身邊人真的拔刀朝向宋南卿了。如果答應,他的軍隊控製權、他的半塊虎符、他的身邊可用之人都會喪失,他的也一並掃地,沒有人會再願意追隨他,為他效力了。
他本以為宋南卿是螳螂,他自己是那個背後操控一切的黃雀。
豈料,不管是他自己,還是宋南卿,在他們倆一起合作滅掉攝政王這個計劃裡,都沒有拿出一半真心,都騙了人,都有著自己的謀劃和目標。
是他棋差一招,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九王低頭被壓下去,一路走一路想,如果攝政王救不過來,宋南卿這招就是一石二鳥,能撼動他地位的人一死一廢,至此,前朝留下的權柄都被清除殆儘,留下的就全都是宋南卿自己的勢力了。隻是有一點他還想不通,手下那麼些人為什麼背著他會在現在朝宋南卿出手?他的計劃中明明沒有這一環。
滿地石子被士兵的的軍靴帶起,彈出去滾落很遠。
宋南卿翻身下馬,腳尖踢開一枚石子,急急忙忙朝營帳跑去。一掀開擋風簾子進去,就聞到了血腥味和濃重的藥味。
他連被血弄臟的手都沒來得及洗,連忙衝到榻前,膝蓋發軟靠著榻沿,雙手握住沈衡垂在外麵的那隻手掌。
“陛下,攝政王的箭已經取出來了,萬幸沒有傷到心脈,但貫穿傷極容易感染,且因此處曾受過舊傷的緣故,更需要小心注意,切不可再受傷。否則,往後可能不能舉刀。”禦醫在一旁顫聲說道。
宋南卿麵色蒼白,原本紅潤的嘴唇也因為著急起了一層皮,他點點頭說知道了,心臟慢慢下沉,重到發酸。
新傷舊傷,都是因為救他才留下的。
之前他說,在北園寺那夜沈衡救他,可能隻是一時的情緒占上風,如果有時間考慮,未必不會後悔。現在看來,情緒占了上風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如果後悔,相同危急的情況下,沈衡怎麼會繼承老皇帝的皇位。”
他偏頭看向帳篷一側掛的壁畫,是一隻搏擊長空的雄鷹,鷹爪鋒利眼神銳利,是長空之王的樣子。
宋南卿突然想起沈衡書房裡也掛著一副類似的雄鷹圖,盤旋在廣闊草原的上空,自由又肆意。但如果草原的雄鷹失去利爪,失去舉起武器的可能,他還能叫長空之王嗎?
沈衡聽他說起皇位繼承,手指一頓,眼神暗下來,“你知道了,果然是因為這個…”
宋南卿提高了聲音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腿下的木凳在地上摩擦出一道尖銳的響聲。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少年滾燙的淚珠從眼下滑落,一顆接一顆如滾珠般掉在沈衡蓋的毯子上,“為什麼?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為什麼非要在我陷入你這個人的懷抱無法自拔的時候,才讓我知道一切都建立在命運織就的紅線裡麵,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為什麼對我予給予求,為什麼不能再一次拒絕我,再多一次?
少年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淚光,眼尾上揚泛著紅,整個人充滿了氣憤和埋怨,像是點燃了即將撒手高飛的孔明燈。
沈衡躺在床上偏頭望著他,靜了一會兒才輕歎一口氣:“南卿,我也想多活幾年。”
如果早就知道,你的暗殺計劃會提前至什麼時候呢?感情發展到如今這一步,你還是沒有放棄過殺掉我,早點說,在哪個時機說好?哪個纔是好時機?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氣,可是每一刻都不是好時機。
宋南卿是沈衡教出的最好的學生,彆的不說,心思計謀百轉千回,談笑之間就能玩弄人心,多智近妖的老師教不出一個心思單純的學生。
如果早就知道沈衡也有繼承皇位的可能,怕是日日不得安眠。之前不知道之時就已經謀劃盤算了那麼多,如果早就知道……
宋南卿聽到他這句話,全身彷彿卸下了力氣,像是燃燒完後飛速下降隨風飄蕩的孔明燈,隻留無力。
當然,沈衡也有私心,如果說出口,他們勢必就不會像之前那般親密。
對著他撒嬌的宋南卿,一邊扯他袖子一邊說今晚要陪他睡的宋南卿,一邊毫不設防把臉靠在他肩膀上打瞌睡,一邊還要嘴裡唸叨著明天要吃話梅排骨的宋南卿,會對他生氣發脾氣的鮮活的宋南卿,毫不掩蓋對他展示自己心機和陰暗麵的宋南卿,都會消失不見。
他隻會得到一個前段時間那樣對他冷淡、提防、克製,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宋南卿。
這段感情對他來說是帶毒的慢性鎮痛藥,吃了沒那麼痛但可能會死的更快,不吃可能不會死但痛徹心扉。
有時候保守秘密的人比一無所知的人要痛苦百倍。
沈衡捂著剛剛包紮好的傷口處咳嗽了幾聲,烏黑濃密的眉毛皺起。
宋南卿連忙起身仔細觀察他的表情扶他的後背,“怎麼了,痛嗎?”
上次受傷才過去短短幾月,現在又新舊之傷交疊,怎麼也不會好受。
沈衡聲音低啞,氣息不穩應道:“痛。”
“那、那怎麼辦,我去叫禦醫來,你等一下啊!”少年連忙起身要往外跑,額頭上有著細碎的汗珠,卻被鬆鬆握住了手腕。
擡頭看去,沈衡的眸子直直盯著他,蒼白的嘴唇微微開合,聲音直擊人心。
“禦醫沒有用,你纔是我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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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會日更到正文完結哦——[貓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