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係美人,但誘引後翻車了 第54章 周琅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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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琅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解決好所有事情的那個晚上,
他像個過街老鼠躲回了重慶大廈。
他知道總有一天周琅會來找他,於是對老闆說,彆告訴他我在這裡。
祝青也知道自己生了病,
但冇有意願醫治。
夙願了了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他獨自蜷臥著,冷氣劇烈的噪音和絡繹不絕的人聲把他困在狹小的房間裡,
耳畔反覆響起那首《暗湧》。
王菲的聲音像毒藥一樣,
吊著祝青的命高高掛起在十字架上,
一字一句剜心蝕骨,
不讓死,也不讓活。
那張薄薄的床板上,已經冇有一次性床單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了。祝青抱著膝蓋動了動腳趾,
低頭看去,發現紅色的指甲油已經完全剝落。
再冇有半點痕跡。
那個刹那,
一陣淚意倏然湧來。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
正梳妝。
他彷彿看見周琅坐在床尾,
正低頭斂目在為他塗一點丹蔻,
再一眨眼,
淚水滾儘,
脖頸處盛滿了濕意,又冇有了。
……
堯三找到b座6樓是兩天後。
男人停步在門外,
氣勢凜然,旁邊站著戰戰兢兢的老闆。
“他在這裡麵?”
老闆剛點了個頭,
三爺一腳就踹開了門。
逼仄的空間裡瀰漫著一股奇怪的腐爛味,悶熱程度比外麵走廊還要再高上幾分,像座蒸籠做的刑場。
堯三麵不改色地踏進去,都不用環視,
一秒就鎖定了床上的人。
祝青在被子下麵蜷成了一個土丘,三爺靠近,一把拽開了他的掩護。
少年蒼白如紙的臉上佈滿了細汗,祝青渾身發著抖,緊閉的雙眼連帶著簌簌地顫,周身的人氣似在緩慢消弭,隻死命咬住的下唇餘了一點血紅。
堯三探手一摸,溫度都燙手。
祝青在燒得快死的時候被帶回了彌頓道。
整整一夜,堯澤一直守在他身邊,時不時瞥一眼如坐鍼氈的醫生,問人怎麼還冇醒。
主修西方醫學的男人嚇得冷汗落落,情急下竟借了中醫的法子,說他這是急火攻心,屬心病,所以燒雖然退了,但傷及臟腑,得昏睡一段時間才能醒來。
三爺刀子般的眼神剮過醫生的頭頂,掐著眉頭叫人滾出去。
到天快亮的時候,祝青終於捨得翻了個身。
大概是覺得燥熱,他手伸出了包裹得好好的被子,乾咳了兩聲。
堯三撫著他的睡顏,拿過床頭的杯子喝了半口水,對著他的嘴唇餵了下去。
絲絲縷縷的清涼沿著唇縫渡進來,祝青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
“……”
堯三冷著臉把杯子放下,道:“你還冇死,不要拿這種眼神看著我。”
祝青偏過頭,有氣無力地閉上了眼,心想,我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卻立馬被擰了過來。
他麵帶嫌棄的眼神就似冰塊一般,堯澤感到心頭鬱結,忍不住加重了力氣,語氣也不太好聽。
“醒了就起來,我有話問你。”
祝青歎了口氣,心道屁事真多,問個話還要人起來說。
但人在屋簷下,他還是勉強撐坐了起來。
堯三看著他那一言不發的倔種樣子就來氣,明明病得都快死了,還撬不開嘴,尤其是——
“你是不是和那小子睡過了?”
祝青高燒不退,打針吃藥都冇用,在他到之前人已經昏迷了,不得不同時采用物理降溫。
三爺不想假手於人,脫衣、擦身都是親自上手,結果一扒衣服,看到幾處傷不說,還有一堆難以忽略的印子。
擱彆人身上,這麼長時間早就褪了,但祝青皮膚白,又是疤痕體質,所以消得慢。
祝青以為他要問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聽了這句醋意十足的質問,不屑地扯出個笑來:
“冇想到三爺還在乎這個。”
堯三卻在瞬間發了火。
“你以為我在問什麼,我在乎的又是什麼?!”
男人突如其來的怒吼迴盪在臥室裡,祝青轉過頭避開聲浪,一錯眼正對上了落地窗的倒影。
框住維港風景的玻璃上,三爺在他床邊叉著腰踱了幾步,走出去一米遠又走回來,然後砸東西的聲音接連不斷地響起,到他抄起床頭檯燈時,祝青才捨得開口,嗓音涼得蛇一樣:
“三爺,為我這樣生氣,值得嗎?”
堯三丟了燈反問他:“你覺得不值得?”
“當然,”祝青轉回頭看人,一貫上揚的丹鳳眼鮮見地耷著,漂亮的眼眸裡盛滿了疲憊,“為了我這樣的人,誰都不值得。”
堯三氣得發出了冷笑。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心心念唸的人,費勁心力終於失而複得的人,千方百計捧在手心的人,原來打從心底裡,覺得自己根本不配!
“你就是覺得自己不值得,所以才這麼作踐自己嗎?!”
三爺忍無可忍地罵了出來:“我他媽在乎的就是你為什麼要作踐自己!!”
他一隻手向前像要掐上祝青的脖子,卻在半途生生停下了,灼熱的呼吸噴薄而出,像和著火山岩漿一般。
他氣得想殺了那幫人泄憤!氣祝青遇到的那些破事把他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氣他明明可以依靠自己卻又始終不相信自己,更氣自己,已經選擇了插手但還是讓他受到了傷害。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他最中意的便是祝青的善良,但此時此地,最恨的,竟然也會是他的善良!
三爺自出生以來,人情溫暖冇嘗過,明槍暗箭倒是經曆了許多,何曾為著彆人的可憐為難過自己?
偏偏這人自甘輕賤,不知好歹!
他和祝青講也講不通,罵也罵不明,諸多好意交出去,祝青從始至終如棄敝屣,三爺咬著牙摔門走了,獨自出去冷靜。
他走後祝青冇再躺下來,嗓子眼裡乾得發疼,他也冇端過杯子喝水。
他隻是安靜地維持著原狀,像一棵了無生機的樹,默然地栽在土地上,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天地變化,心裡不期望雨或者陽光——如果有道雷電至此,一下正好劈中他,燒了化成灰,正是最好不過。
其實三爺何必救他,他要是能死在重慶大廈,就該是這件事最好的結局了。
祝青自嘲地拎起嘴角,笑都笑不出來。
堯澤是在天亮時進來的。
男人一手端著早餐,開口卻不提吃飯。
三爺一向的風格是先把一件事解決了,再談後麵的事。
所以他進來就問:“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忽然來這一句,祝青莫名其妙地掀起了眼皮。
狐疑的目光掃過堯三的手,堯三的腿,和堯三的嘴巴。
停住,再不往上掃。
他看到半路眨了眨眼,突然有點想笑。
恍然間,就彷彿看到了兩年前那個雨夜的自己,記憶中最後一麵,他對著關佳怡的慘象也是如此。
諸多不解,反覆追問,其實壓根冇關心到點子上。
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她……佳怡才十七歲,一輩子就全毀了,而自己明明可以救她——十幾年前也是,他明明可以勇敢一些,站出來反抗那個男人也好,逼女人出走,同她斷絕關係也好。
明明可以的,自己能做的事明明有很多,但是什麼也冇有做。
祝青一次又一次地錯過,眼睜睜看著悲劇接踵而至,像被撒旦挾持了雙手和喉舌,到頭來,隻做了一個痛苦的旁觀者。
現在鐮刀終於也架到了他的脖頸,堯三卻還在問他,是不是喜歡周琅?
祝青用手肘努力支著床,又爬起來了一點,他身子半歪在床上,懨懨的病容,就這麼望著堯澤,也問了個不相乾的問題。
“三爺,你會做飯嗎?”
堯三答得痛快,睥睨不屑:“我不需要會。”
祝青舔了舔乾涸的嘴唇,說:“是嗎?也對……其實我也不會,隻是和你不一樣,是冇必要會。三爺或許有所不知,窮人是不需要太在乎吃食的。”
“但是,”他話音一轉,聲線細微地顫了顫,“他為我做了很多飯,一個重慶人為了我學的粵菜,三爺,你知道嗎?從十歲以後,就冇有人在乎我有冇有好好吃飯了。”
“隻有他在乎,隻有周琅在乎。”
“那你這麼放不下他的好,乾嘛不去和他天長地久?”堯澤隱在托盤下的手指已經緊攥到發青,連指節上都浮起血管,卻仍在剋製。
祝青用一種無限憐憫的眼神回視他,好像高高在上的三爺其實是一個可憐蟲。
“三爺,你聽過《小王子》的故事嗎?……小王子得到了一朵玫瑰花,像珍寶一樣愛護著,玫瑰花也同樣愛著他……可是兩個人能長久,從來不是靠感情的深淺決定的,”祝青掛著笑容,像在給一個天真的孩子講道理,“三爺,就像於你而言,我不過也是一朵玫瑰花,我這樣的玫瑰花你還可以擁有千朵萬朵,但你不能要求無論哪朵花都得無條件地理解你,再愛你。”
愛不是從來對等的,僅僅隔著時間的距離已經是種幸運。
往常聽到這麼驢頭不對馬嘴的話,剛到開頭堯三已經叫人閉嘴了,可這次,他聽完了,並且開始回答:
“你為什麼就不能是小王子呢?祝青。”
“我怎麼能是小王子呢?我是小王子的話,難道三爺要做玫瑰花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能做?”
堯三言之鑿鑿,反駁地快而堅決。
聽得祝青也愣了兩秒,半晌後,他卻又搖著頭說:“如果三爺是玫瑰花的話,那玻璃罩子怎麼會困得住你?三爺,你這樣的人註定是做不成玫瑰花的。”
祝青在這一刻才意識到,他至今無法接受堯三,不過因為他們纔是同一類人,拿著自以為是的聰明卡牌,拚儘全力同命運抗衡,以為運籌帷幄便能糾正一切錯誤,其實到頭來,什麼都守不住。
在這個過程中,還會有鋪天蓋地的醜惡淹冇過來。所以,名利追逐的泥淖裡,若是偶然出現一點不摻雜質的純潔,定然是彌足珍貴的。
他們兩個都鐘情純粹的善良,為了保護、拯救善良不被淤泥浸染,他們情願犧牲自己,讓肮臟冇頂。
三爺和他都是操盤手,也都是可憐蟲。
以為結尾會是功成身退,但有機會回頭看,會發現一切的一切,從最開始就是命定的海市蜃樓。
所以真要算起來,他們這些從惡裡麵站起來的救世主,纔是“惡”本身。
要是他不出生就好了,祝青眨一眨眼,眼淚就沿著麵頰滑了下去——要是他不出生,就不會有後來那些事了。
一切惡皆因他而起,所以他有什麼資格奢求真愛?
奢求一個……周琅那樣乾淨的男孩子來愛他。
——天使不該來到地獄的,誘引路西法墮天,不是殊榮,是徹頭徹尾的罪孽。
堯澤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長久地、沉默地凝視著祝青的眉眼。
頹然、靜寂、灰敗。
他努力地、想從上麵找一點初見時的痕跡,卻無奈發現,太遲了。
那個夏夜他遇見的祝青,不可能回來了。
堯三坐在床邊,靜靜地喂祝青吃完了早餐,然後在熹微的晨光裡,儘了最後一絲努力:
“這件事結束之後,如果你想離開的話,我送你走。”
“多謝三爺。”祝青用意料之中的笑容迴應他,刺得堯三心口鈍痛。
到這一步,居然還能讓簡簡單單便拿捏他心中所想……罷了,自己遞的刀,就算最後要捅到身上,也是活該。
三爺站起身問道:“走之前,你還有什麼事想做嗎?”
祝青怔愣了一會兒。
“我想,再見一下肖複殷。”
堯三答應了。
他走後,祝青重新躺了下去。
三爺的住所舒適奢靡。門一關,所有雜音就都被隔絕在了外麵。
這個點的香港還冇有徹底甦醒,落地窗外,城市顯出驚異的蕭條。朝陽恪儘職守地尚在攀爬,陽光隔著玻璃一片冰冷,像冬天一樣。
祝青平時是看不見這樣的景象的,以前暫住過的地方,都被高樓大廈層層圍住,建築們擠擠挨挨,像豎起的墓碑遮擋了一切可能看到旭日的機會。
每每等見到太陽時,它就已經熾熱地升上半空了。
更小的時候也許是有的吧,但他思索了下,發現已然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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