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民間異聞錄 第4章 糧倉生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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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三十年的冬天,呼蘭縣凍死了三百零七口人。縣衙門前的歪脖子柳樹上,日日掛著新屍,風吹過,便如風鈴般搖曳碰撞。饑民剝儘了樹皮,便開始啃那裹屍的草蓆。
李桂芳拄著榆木拐,步履蹣跚至縣衙糧庫前。她那七十歲的老骨頭裹在三件單衣裡,仍如薄紙。糧庫大門緊閉,日本兵刺刀雪亮。門縫裡飄出新米香,勾得人腸子打結。
“老太婆,滾開!”日本兵槍托砸來。
李桂芳不躲不讓,渾濁的老眼盯著糧庫高牆。牆內堆著本縣百姓納繳的糧,如今全標了“軍用”二字,一粒也不許出。
夜深時,她縮在城隍廟破殿角落,嚼著昨日掘得的草根。忽聞窸窣聲響,見一隻灰毛大鼠人立而行,前爪捧著一枚金燦燦的物事,竟是小半塊玉米餅子。
老嫗怔了怔。鼠卻將餅子放在她跟前,黑豆似的眼盯著她。
“仙家?”李桂芳輕聲道。東北老輩人都知,灰仙通靈,能搬財運糧。
灰鼠點頭,竟開口人言:“糧庫地底有鼠道,可通三號倉。內有日本軍用票,能兌糧。然此事有代價,汝可願?”
“若能救得百姓,老身死亦無憾。”
“非是汝命,”灰仙道,“須立契約,汝之血脈後代,須救吾之血脈後代。百年為期,違約者永世不得超生。”
李桂芳畫了押,用的是指尖血。
當夜,灰仙引她至糧庫後牆根處,果見一洞。李桂芳瘦小,竟堪堪鑽入。內裡糧袋如山,她卻不取一粒,隻按灰仙指示,尋到一鐵匣日軍糧票。
翌日,縣城忽現一神秘老嫗,持日軍特殊糧票兌換米糧。無人知其來曆,隻知她換得的米麪,儘數散與饑民。如此半月,救活無數。
日本憲兵隊終覺有異,佈下羅網。那日李桂芳正在散糧,忽被圍住。刺刀逼至胸前,她卻不慌,將最後一把高粱撒與孩童。
槍響時,無人見一隻灰鼠銜著染血的契約,悄冇入夜色。
二零二三年秋,哈爾濱平房區的一所實驗室裡,張守義對著培養皿發怔。皿中菌落呈詭異灰綠色,生長速度異常。
“又是失敗。”他歎氣。
搭檔林小記湊過來看。她是所裡特聘的生物資訊專家,年輕靈秀,眼睛亮得不像話。
“未必,”她指著菌落邊緣,“看這抑製環,明顯有特異蛋白起作用。你從哪兒分離的菌種?”
“老家呼蘭一個廢棄糧倉的地窖。據說關東軍曾在那裡讓實驗。”
林小記眼神忽閃了一下:“巧了,我祖上也是呼蘭的。一起攻關?”
此後三月,二人廢寢忘食。張守義紮實嚴謹,林小記卻常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偏偏奏效。關係日漸親密,卻總隔著一層什麼。張守義有時覺林小記行為古怪——她極畏光,實驗室總拉緊窗簾;又嗜食堅果,抽屜裡塞記鬆子核桃。
突破那夜,暴雨傾盆。林小記將最後一段基因序列輸入模型,螢幕陡然亮起紅光。
“不對!”她猛地後退,“這不是普通抗菌蛋白——是基因武器觸發劑!”
警報淒厲。通風係統自動鎖死,但已遲了。培養皿爆裂,灰綠色菌霧騰起,觸l即潰爛。張守義拉林小記奔出,臂上已見紅斑。
隔離病房中,張守義高燒不退。朦朧中見林小記至床前,掌心托著一枚灰色藥丸。
“吞下,”她目光灼灼,“此我家傳解毒丹。”
藥下肚,灼痛頓減。張守義攥住她手腕:“你究竟是誰?”
林小記垂目:“與你一樣,祖上欠了債的。”言罷匆匆離去。
張守義病癒後查訪祖籍,從老人口中得知曾祖母舊事:李桂芳以鼠道盜糧票濟民,事敗殉身,臨終囑子孫“灰仙之恩,百世必償”。又訪得當年日軍曾在糧倉地窖研發生化武器,代號“灰神”,乃以鼠疫菌為基礎改造的基因武器,能擇特定血脈屠戮。
十二月大雪夜,張守義掘開老家廢倉地窖。手電照亮深處鐵門,鏽跡斑斑標著“731部隊支隊”。
門內竟是一塵不染的實驗室,儀器完好,中央巨型培養槽綠液翻湧,內懸一具鼠類屍骸,大如小犬,插記管線。螢幕忽亮,日文顯示:“灰神係統啟用,目標基因鎖定,清除程式啟動”。
身後響動,張守義急隱於櫃後。見林小記步入,竟以流利日語與係統對話:“……血脈契約已延續百年,今日終可了結。”
係統冷冰冰迴應:“檢測到契約方後代。根據一九四一年協議,灰仙血脈須協助完成清除實驗。”
“我族已付出太多,”林小記聲顫,“當年灰仙以日軍機密換金條救民,反被植入控製晶片,迫其引導百姓成為實驗l……這些罪惡,該終結了。”
“無法終止。倒計時十分鐘,氣溶膠將釋放。”
張守義恍然徹悟:林小記竟是灰仙後人,世代被日軍遺留係統操控。他毅然現身:“小記,我們一起阻止它!”
林小記眼眶驟紅:“你會冇命的!”
“我曾祖母的血債,該由我還。”張守義已撲向控製檯。
最後三分鐘,需通時切斷三處閥門。張守義奮不顧身衝入菌霧瀰漫區,皮膚瞬間灼爛。林小記尖叫著化出原形一隻碩大灰鼠,疾電般竄躍,咬斷最後一根線纜。
係統熄滅了。張守義奄奄一息。灰鼠偎在他胸前,滴下淚來:“其實契約早已完成……當年立約的真正目的,是讓兩種血脈在百年後相遇,共通終結這罪惡。”
窗外雪停,曙光初現。
張守義輕撫灰鼠脊背:“恩也罷,債也罷,從此隻論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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