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民間異聞錄 第5章 鴉火焚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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瀋陽城入了冬,天色總是灰濛濛的,像是永遠裹著一件洗不淨的舊棉襖。故宮紅牆上的漆皮剝落得厲害,遠遠望去,像是結了痂的傷口。
李紅旗緊了緊身上的舊軍大衣,哈出一口白氣。他是故宮的老保安了,在這兒守了整整二十年。彆人都不願乾這活兒——錢少事多,還陰森。可李紅旗不一樣,他爺爺是抗聯老兵,父親是故宮修複師,他自已呢,說是守著故宮,倒不如說是守著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念想。
“紅旗哥,今兒個又這麼早?”小劉提著豆漿油條小跑過來,臉頰凍得通紅。
李紅旗嗯了一聲,眼睛卻盯著天空。這幾日,故宮上空的烏鴉格外多,黑壓壓一片,叫聲淒厲,不像尋常烏鴉。
“怪了,這烏鴉咋越來越多了?”小劉也抬頭看。
“天冷,找食兒唄。”李紅旗嘴上這麼說,心裡卻莫名發緊。
他想起小時侯聽爺爺講的故事,說抗聯戰士死後會化作火鴉,專門找日本人報仇。那會兒隻當是嚇唬小孩的鬼故事,如今看著這群反常的烏鴉,不知怎的,後背涼颼颼的。
交接班後,李紅旗照例巡宮。走到崇政殿前,他停住了腳步——殿前那根旗杆上,竟然掛著一麵日章旗。
“這誰乾的?”李紅旗皺眉。瀋陽故宮作為歷史遺蹟,從不懸掛這種旗幟。他四下張望,不見人影,心裡那股不安越發強烈。
正要上前取下,天空中突然傳來密集的鴉鳴。李紅旗抬頭,隻見黑壓壓的鴉群如烏雲壓頂,盤旋著,越飛越低。
最駭人的是,每隻烏鴉的喙中都銜著一團火球。
“這、這是”小劉不知何時跟了過來,嚇得話都說不利索。
鴉群俯衝而下,直直撞向那麵日章旗。火球觸到旗麵,轟地燃起大火。旗杆下,不知何時出現幾個模糊的人影,穿著破舊的軍裝,身上冒著火光。
李紅旗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那些身影,和他爺爺描述過的抗聯火攻隊一模一樣。
火焰吞噬著日章旗,卻冇有蔓延到其他部位,隻在旗麵上燃燒,發出藍幽幽的光。最詭異的是,旗麵明明燒著了,卻不見絲毫損壞,那火彷彿永生不滅。
“快!快報警!”小劉哆嗦著摸手機,卻被李紅旗按住。
“彆急。”李紅旗盯著那旗,心跳如鼓,“你看那火。”
火焰中,隱約浮現出扭曲的人臉,痛苦而猙獰。李紅旗彷彿能聽到淒厲的慘叫,不是從外麵,而是直接從腦子裡響起來。
這時,一陣大風吹來,燃燒的旗麵飄散出灰燼,如黑雪般四散飛去。一些灰燼飄過高牆,朝著故宮外的住宅區飛去。
李紅旗追出幾步,眼睜睜看著那些灰燼飄遠,心中莫名湧起不祥預感。
當晚,瀋陽城出了件怪事。
離故宮不遠的豪宅區,一棟日式彆墅突然自燃。火勢凶猛,消防車趕到時已燒得差不多了。奇怪的是,左右鄰居毫髮無損,唯獨這棟房子燒得乾乾淨淨。
房主叫田中宏一,是在沈日企的高管。警方調查時,他在廢墟前又哭又笑,嘴裡反覆唸叨:“報應來了,他們回來了”
李紅旗從新聞裡看到這訊息,手中的茶杯差點摔在地上。他想起白天那麵旗飄散的灰燼,想起爺爺講過的故事。
旗仍在燃燒,火焰幽藍不滅。每天都有灰燼飄出,落在城市各個角落。
又一起自燃事件發生了。這次是一間日料店,老闆是二戰日本移民的後代。與田中家一樣,店鋪燒得精光,相鄰商鋪卻安然無恙。
流言開始在瀋陽城蔓延。老人們偷偷議論,說這是抗聯英魂不散,回來報仇了。年輕人大多不信,說是巧合或是人為縱火。
警方壓力巨大,增派人力巡邏故宮一帶。李紅旗的心整日懸著,既怕警方抓到什麼,又怕抓不到什麼。
旗依然掛在那裡,火焰在夜色中格外詭異。
突然,鴉群驚起,撲棱棱飛向天空。李紅旗手電一晃,照見旗杆下站著個人影。
“誰在那兒?”他大喝一聲,手心冒汗。
人影緩緩轉身,是個穿舊軍裝的年輕人,渾身焦黑,眼中卻跳動著火焰。
“七十年了,我們終於回來了。”人影開口,聲音像是風吹過炭火,“旗不落,火不熄。”
李紅旗腿軟得幾乎站不住,牙齒打顫:“你、你們真是”
“告訴人們,我們冇白死。”人影漸漸模糊,“告訴人們,記得我們。”
說罷,人影化作一群火鴉,飛入夜空。
李紅旗癱坐在地,大汗淋漓。那一刻,他不再是旁觀者,而是成了這段曆史的傳承者。
次日,又一處日裔住宅自燃。這次不通,屋裡老人冇能逃出。
社會輿論開始分化。有人拍手稱快,說報應不爽;有人譴責這是惡靈害人,要求請法師超度;還有人說根本是連環縱火案,借靈異之名掩蓋。
李紅旗內心掙紮。作為公民,他該報告所見所聞;但作為抗聯後代,他理解那份沉積七十年的恨意。
他再次去找爺爺,老人聽完孫子的描述,長歎一聲:“冤冤相報何時了啊。那些日本移民後代,大多也是普通人”
“可他們祖上犯下罪行,不該償還嗎?”李紅旗忍不住問。
“該償還的是那些戰犯,不是所有日本人。”爺爺搖頭,“我記得太爺爺說過,他們拚命不是為了報仇,是為了後代不再受欺辱。要是知道七十年後還在冤冤相報,他們在天之靈怎能安息?”
回家路上,李紅旗思緒萬千。經過北市老街時,他看見一群日裔居民聚在寺廟前,請僧人唸經超度。人群中有個小女孩,抱著一隻玩具熊,眼裡全是恐懼。
李紅旗忽然明白了爺爺的話。仇恨隻會滋生更多仇恨,無論以什麼名義。
當晚,他獨自來到故宮那麵燃燒的旗前。
“我知道你們能聽見。”他對著空氣說,“我太爺爺是李大山,火攻隊的。他要是活著,一定不希望你們這樣。”
風忽然停了,鴉群靜默下來,隻有旗火燃燒的劈啪聲。
“那些人是無辜的。”李紅旗繼續說,“你們恨侵略者,我懂。但仇恨不該延續到他們的孫輩曾孫輩。這樣下去,和當年的侵略者有什麼不通?”
火焰跳動了一下,旗麵上浮現出幾張模糊的人臉,表情痛苦。
“放下吧,”李紅旗幾乎在哀求,“瀋陽是你們的家,不是戰場了。你們用生命守護的土地,現在和平了,孩子們能安心長大了。”
一陣風吹過,帶來焦糊味和隱約的歎息聲。旗火漸漸變小,最終熄滅,隻剩一麵焦黑的旗幡。
鴉群騰空而起,在故宮上空盤旋三圈,然後四散飛入夜空,不再回頭。
李紅旗長舒一口氣,腿一軟跪在地上。抬頭時,他看見幾個模糊的身影對他敬了個禮,然後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最後一處飄旗灰的地方,是北市老街的一間日式小屋。八十歲的日裔老太太山本和子正準備就寢,忽見窗外飄進一些黑色灰燼。
她嚇得閉目等死,但等了許久,什麼都冇有發生。睜眼時,發現那些灰燼在桌上拚成了一行字:
“不再恨了,安息吧”
老太太怔了片刻,忽然老淚縱橫。她的父親曾是關東軍士兵,戰後留在中國,一生揹負罪孽感。她從小就知道自已是侵略者的後代,這份原罪壓了她一輩子。
旗被取下,換上了五星紅旗,在冬日陽光下迎風飄揚。
每當有人問起那年的奇事,李紅旗總是笑笑,說:“有些曆史不該被遺忘,但有些仇恨應該放下。和平來之不易,且行且珍惜。”
隻有夜深人靜時,他偶爾會夢見一群身著焦黑軍裝的年輕人,對他敬禮微笑,然後轉身走入光明之中,再也冇有回頭。
他們的身影融入了瀋陽城的天空大地,成為了這座城市記憶的一部分,不再憤怒,隻是安靜地守護著這片他們用生命捍衛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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