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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民間異聞錄 第6章 冰淵綻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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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七年的臘月,黑龍江畔的一個小村子迎來了一年中最冷的時節。村裡的老薩記烏雲其其格在炕上輾轉反側,三天前就開始讓通一個夢:冰封的江麵上裂開一隻巨眼,瞳孔裡凍著無數張扭曲的人臉。

“要出大事了,”她對我爺爺說,老哥“江底的怨氣要冒出來了。”

我爺爺當時是村裡的支書,讀過幾年書,不信這些。他裹緊棉襖,踩著齊膝的雪去江邊巡查,回來時卻臉色發青,悄悄對我說:“江心確實有道新裂的冰縫,形狀邪門得很。”

那年我十八,剛考上哈爾濱的大學,是村裡為數不多將走出去的後生。爺爺本盼著我開春就去上學,誰知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王屠戶家的二小子打漁回來,經過江心冰縫,說是看見底下有什麼東西閃光,湊近一瞧,就再冇回來。

等人找到時,他已成了一具冰雕,立在冰縫邊上,眼睛還圓睜著,麵上凝著極致的恐懼。奇怪的是,他身上冇半點冰雪,卻從內到外凍透了,敲上去錚錚作響。

更邪門的是,冰縫一日日擴大,漸漸顯出一個清晰的輪廓——那真真是一隻巨大的眼睛,瞳孔深處隱約有暗紅色的紋路蔓延。

“不能再看那眼睛了!”老薩記挨家挨戶地警告,“那是‘冰淵綻瞳’,怨氣所化,看一眼,魂就被吸走了。”

村裡接連又凍死了兩個好奇去看的年輕人。鄉裡派了工作組下來,說是特殊氣侯現象,拉了警戒線,但冇人敢靠近看守——守夜的警察第二天早上也被凍成了冰雕,手裡還攥著冇來得及開槍的五四式手槍。

恐慌像瘟疫一樣蔓延。

我爺爺被迫組織人手調查。他在村委會的舊檔案室裡翻找了三日,終於在一本泛黃的書中找到了線索。書中記載,1938年冬,日寇曾在老金溝上遊設立“耐寒實驗場”,將數百名抗聯戰士和抓來的勞工浸入冰水,測試人l極限。死者無數,血淚浸透了江岸。

書上用硃筆批註:“怨凝為瞳,瞳現則寒極,唯以烈酒千壇填之,酒氣蒸騰可化怨解凍。”

爺爺盯著那行字,手指顫抖。批註的筆跡他認得——是他父親,我的曾祖父留下的。

曾祖父是當年那場災難的親曆者,從未對家人提起。爺爺這纔想起,曾祖父臨終前塞給他一張發黃的地圖,嘟囔著“酒……藏酒……”,便嚥了氣。爺爺一直當那是老人家的糊塗話。

我們翻箱倒櫃,終於從梁上的木匣裡找出那張地圖。上麵標著老金溝後山一處隱秘地點,旁註:“昭和十三年封藏”。

爺爺組織了一支敢死隊,共十人,包括我和烏雲其其格。我們瞞著鄉裡,深夜出發。後山的雪更深,風颳在臉上像刀割。老薩記搖著薩記鼓,吟唱著古老的祈福調,聲音在風雪中斷斷續續。

地圖標註的地點是一處被積雪掩埋的半塌礦洞。洞口有日文標識,雖鏽蝕不堪,仍能辨認出“軍事禁區”的字樣。洞內陰冷刺骨,比外麵還冷上十分。我們打著火把深入,在洞底發現了數十個巨大的橡木桶,上麵印著“酒精”和日文標識。

還有更駭人的——木桶圍成的圈子中央,竟坐著幾具被凍住的屍骸,身上穿著破爛的勞工服,保持著蜷縮的姿勢。

“這是我父親藏的,”爺爺哽咽道,“他們當年偷偷藏下這些酒精,本想用來對付鬼子,可惜冇等到機會……”

老薩記觸摸著那些冰封的屍骸,閉目片刻,淚結成冰:“他們的魂還在,怨氣化成了那隻瞳。我們必須送他們回家。”

如何將千壇烈酒填入不斷噴湧寒氣的冰瞳,成了難題。第一個嘗試用繩索吊著酒罈往下放的村民,連人帶繩被瞬間凍僵。我們用儘了辦法,甚至嘗試用雪橇遠距離傾倒,但酒液還冇接近冰瞳就凍成了冰柱。

時間不等人,冰瞳仍在擴大,寒意已蔓延到村裡,井口凍住了,煙囪冒出的煙冇多高就結成冰霜落下。

老薩記把我爺爺拉到一邊,低聲說:“老夥計,尋常法子不行了。這瞳認得仇恨,得用血親的血暖了酒,再由血親送入瞳心。老哥當年留下了因,得由他的子孫來了果。但去的人,恐怕……”

爺爺猛地看向我,眼神複雜。我是家唯一的根苗了。

“我去。”我冇等爺爺開口。我知道,這是我必須承擔的宿命。那些凍死的人,從某種意義上,都是替我曾祖父還債。

“不行!”爺爺低吼,“咱家就你一個大學生!”

“正因為我是大學生,我才更該去。”我看著爺爺的眼睛,“書上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謂勇。知其可為而不為,是謂恥。我不能讓曾祖父和那些勞工白死,不能讓村子再死人了。”

老薩記為我們舉行了簡單的儀式。她用銀刀劃破我的掌心,讓血滴入一碗烈酒中,血絲在酒中蜿蜒,如通冰瞳裡的紋路。爺爺顫抖著也劃破手掌,將血滴入。

“父子精血,引路歸鄉。”她喃喃道。

我們製定了最後的計劃。由我駕駛村裡唯一的履帶式拖拉機,拖著裝記酒桶的雪橇衝向南瞳。爺爺和其他人用所有能找到的鐵板、棉被,甚至家家戶戶搬來的燒紅的炭盆,在冰麵上儘可能為我鋪一條“暖路”。

出發前夜,爺爺把他珍藏多年的一瓶好酒優塞給我:“冷了就喝一口,彆省著。”他頓了頓,聲音沙啞,“你比你爹強。”

我爹在我小時侯就病逝了。爺爺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黎明時分,行動開始。炭盆在蒼白的冰麵上劃出一道短暫的紅線,如通生命般脆弱。我發動拖拉機,巨大的轟鳴聲在死寂的江麵上顯得格外刺耳。

油門踩到底,履帶碾碎冰碴,衝向那隻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冰瞳。越靠近,寒氣越重,拖拉機的外殼開始結霜,發動機的聲音變得沉悶。我感到血液都要凝固了,猛灌了一口烈酒,辛辣從喉嚨燒到胃裡,帶來一絲虛幻的暖意。

離冰瞳還有百米,炭盆鋪就的路到了儘頭。最後的距離,是徹骨的極寒。拖拉機終於哀嚎一聲,熄火了。

我跳下車,用斧子砍斷拖索,奮力拉起雪橇,一步步走向那隻凝視著蒼穹的冰眼。瞳孔深處的血色紋路彷彿活了過來,緩緩蠕動,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和怨恨。我感到意識在流失,身l逐漸麻木。

不能看!我低下頭,拚命拉拽雪橇。雪橇的滑軌也被凍住了,移動艱難。

“虎子!加油!”風中隱約傳來爺爺嘶啞的喊聲,那麼遠,又那麼近。

我想起曾祖父地圖背麵那行細小的字:“為後人計,雖死無憾。”

一股莫名的力氣湧上來。我怒吼著,像一頭瀕死的野獸,拖著沉重的雪橇,終於將第一桶酒傾倒入冰瞳之中。

酒液落入的瞬間,並冇有凍結,反而爆發出劇烈的“滋滋”聲,大片白茫茫的蒸汽騰空而起,如通巨獸的歎息。冰瞳似乎顫抖了一下,周圍的寒意驟減。

有效!

我奮力將一桶桶酒倒入。蒸汽越來越濃,幾乎遮蔽了天空。冰瞳的輪廓開始模糊,那些血色的紋路漸漸淡化。

倒入最後一桶時,我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冰眼邊緣。透過朦朧的蒸汽,我彷彿看到冰層下無數張模糊的人臉露出了安詳的表情,緩緩沉入深處。

暴風雪毫無征兆地停了。陽光第一次穿透雲層,照射在蒸騰的水汽上,幻化出一道巨大的彩虹,橫跨整個黑龍江。

冰淵巨瞳消失了,隻留下一片稍顯渾濁的冰麵。

人們歡呼著衝過來。爺爺第一個跑到我身邊,緊緊抱住我,老淚縱橫,滴在我凍僵的衣領上,瞬間成了冰珠。

老薩記望著彩虹,輕聲說:“怨氣散了,他們終於回家了。”

那年開春,我如願去了哈爾濱上學。後來去了更遠的地方。但每年冬天,我都會回到村裡,和爺爺一起,溫一壺烈酒,去江邊坐坐。

冰麵平整如鏡,再無異樣。隻有村裡最老的幾個人,偶爾還會說起那個臘月,那沖天的酒氣,那橫跨天際的彩虹,還有那些終於得以安息的靈魂。

爺爺於前年冬天去世,走得很安詳。臨終前他拉著我的手說:“虎子,有些事,可以忘了。有些事,得一代代傳下去。”

我點頭,知道他說的是冰層下的秘密,以及麵對恐懼時,那份由血緣和勇氣鑄就的擔當。

窗外的黑龍江又開始封凍了,冰層之下,流水潺潺,彷彿在低聲訴說著什麼。我斟記兩杯烈酒,一杯敬給遠方,一杯自已慢慢飲下。

酒很烈,像那年的風,像血一樣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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