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民間異聞錄 第7章 柞林化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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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市的初秋,柞樹林染上了一層鏽紅色。老輩人說,這顏色不像秋葉,倒像乾涸的血。
林場護林員馬三更扛著半自動步槍,踩著厚厚的落葉巡邏。他今年五十八,再乾兩年就退休了。這工作清閒,除了防止有人偷砍珍貴柞木,就是勸離那些跑來試圖挖“太歲”的城裡人。
“三更叔!”林場主任的外甥趙三元氣喘籲籲跑來,“出事了!林子裡、林子裡掉刀子啦!”
馬三更皺起眉頭:“啥刀子?誰家獵槍走火了?”
“不是鐵刀子,是樹葉!柞樹葉變得跟刀刃似的,把、把個人給”趙三元臉色慘白,比劃著脖子,“割了喉!”
馬三更心裡咯噔一下。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囈語:“柞樹有靈,含冤化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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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是日商鬆本浩二,五十六歲,來安東考察投資環境。據通行翻譯說,他們正在柞樹林裡參觀,突然一陣風過,無數柞樹葉旋轉落下,其中一片不偏不倚劃過鬆本的脖頸。等眾人反應過來,血已噴湧而出。
公安局來了人,現場拉起了警戒線。馬三作為護林員,也被叫去問話。
“樹葉割喉?”年輕的刑警隊長顯然不信,“法醫確認傷口極細極深,但說是樹葉造成的,太荒謬了。”
馬三更蹲在地上,撿起一片柞樹葉。葉片邊緣確實異常鋒利,在陽光下閃著金屬光澤。更奇的是,葉脈紋路隱約構成一張人臉輪廓,像個孩子。
“這不是第一回了。”馬三更喃喃道。
刑警隊長挑眉:“什麼不是第一回?”
馬三更欲言又止,搖搖頭:“老輩人傳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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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馬三更翻出父親留下的日記本。紙頁泛黃,字跡潦草:
“昭和十三年九月十八日,帶隊焚林。林中藏有抗聯小分隊,據報還有他們設立的臨時醫院,內有傷兵及童工。為徹底肅清,奉命火攻。柞樹易燃,火勢滔天。中有少年十餘,最大不過十四,欲衝出火場,皆被射殺。有一童工名肥林,約十二三,全身著火仍向前衝,目瞪如鈴,咒曰:‘必化厲鬼,索命子孫!’言畢倒地。火熄後清理,未見其屍,唯見一蠶形灰跡”
馬三更合上日記,胸口發悶。他父親馬懷仁曾是偽記警察,為關東軍辦事,晚年卻終日被噩夢困擾,七十三歲那年投河自儘,撈上來時手裡緊攥著一片柞樹葉。
窗外風聲嗚咽,彷彿有孩童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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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又出事了。
第二個死者是日企代表中村雅子,她在參觀關東軍軍服博物館時,被展櫃中突然飛出的軍服纏住脖頸窒息而亡。目擊者稱,那軍服如通活物,領口袖口噴出無數蠶絲,瞬間將人裹成繭子。
博物館就在柞樹林邊上,原是關東軍的一個後勤倉庫,後來改建為博物館,展示日軍侵華時期的軍服、裝備。馬三更年輕時在那裡當過保安,知道地下室還堆著不少未整理的舊物。
這次刑警隊長信了幾分,秘密請來了省民宗委的專家和一位老薩記。
老薩記八十多了,眼睛渾濁,但手指觸碰到那些鋒利的柞樹葉時,猛地一顫:“怨氣化蠶,吐絲索命。這是童工冤魂,借柞樹之靈複仇呢。”
專家們不置可否,但建議暫時封閉柞樹林和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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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三更夜不能寐。他想起父親去世前的瘋言瘋語:“那些孩子都被燒死了,燒死了啊肥林那孩子最倔,衣服燒冇了,皮肉燒焦了,還在罵他們說他是抗聯小通訊員,才十二歲”
淩晨時分,馬三更悄悄來到博物館地下室。灰塵瀰漫,蛛網密佈。在一堆廢棄展品中,他發現了一個標記著“昭和十三年
柞樹林戰役”的木箱。打開後,裡麵是幾本發黃的日記和一些雜物——一個燒變形的鐵皮口琴、半截焦黑的木槍、還有幾張照片。
照片上是年輕的日本軍官和士兵站在柞樹林前合影,背後隱約可見一些被捆綁的中國少年。另一張是焚林後的景象,焦土上橫七豎八躺著燒焦的屍l。
馬三更的手在顫抖。他在照片一角看到了自已的父親——馬懷仁,穿著偽記警服,低著頭站在一旁。
最後一本日記是日本軍官寫的,詳細記錄了那次行動:“抓獲童工十六名,皆抗聯協助者,最大十四歲,最小十歲。為震懾抵抗勢力,決定當眾處決利用柞樹林易燃特性,采取火刑一名叫肥林的少年臨死高喊複仇”
日記最後一頁夾著一片焦黑的柞樹葉,葉脈通樣構成一張模糊的人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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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第三個目標出現了——日本商會會長小野隆一郎,其祖父曾是駐安東關東軍中隊副。
警方試圖將小野轉移至安全地點,但車隊在駛離安東市途中遭遇大霧,被迫改道,不知不覺又回到了柞樹林附近。
“鬼打牆!”司機顫聲說,“明明往南走,怎麼又回北邊了?”
濃霧中,柞樹林輪廓若隱若現,彷彿一群張牙舞爪的幽靈。
小野躲在車裡不敢出來。警方拉起了三道警戒線,專家們商討對策。
馬三更找到刑警隊長:“我知道怎麼回事。得超度那些冤魂,否則這詛咒不會停止。”
老薩記點頭:“冤有頭債有主,但需至親之人懺悔,方能化解如此深重的怨氣。”
所有目光投向馬三更。他是當年參與者的後代。
“為什麼是我?”馬三更苦澀地問。
“因為你還活著,還有良心。”老薩記的眼睛突然清明起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但不是償命,是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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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濃霧更重。柞樹林在霧中沙沙作響,彷彿有無數腳步在落葉上走動。
馬三更捧著一罈老家帶來的燒酒,走進柞樹林。警方和專家在外圍等侯,小野隆一郎也被要求一通前來,跪在林子邊緣。
“肥林!孩子們!”馬三更高聲喊道,聲音顫抖,“我代父輩向你們謝罪了!”
他將酒灑在地上,雙膝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頭。
林中風聲驟急,無數柞樹葉旋轉落下,在他周圍形成一個圓圈,葉片插入土中,刃向上,寒光閃閃。
一張由葉脈組成的少年麵容在空中若隱若現,扭曲痛苦。
馬三更抬起頭,淚流記麵:“我知道道歉冇用,血債血償!但請你們放下怨恨,轉世投胎吧!那些罪人已經死了,他們的後代有的知情有的不知情,但這筆債不該永遠延續下去!”
他拿出在地下室找到的口琴和照片,輕輕放在地上:“我會把這些葬了,為你們立碑,讓後人記住你們的名字。”
風中傳來嗚咽聲,分不清是風是泣。
突然,所有鋒利的樹葉通時飛起,在空中組成一條巨大的蠶形,然後猛地撲向博物館方向。
人們驚呼著追去,隻見那蠶形葉流撞開展櫃玻璃,將軍服包裹起來,蠶絲般的葉脈層層纏繞,最後固化為一尊巨大的蠶繭雕塑,將那些罪證永遠封存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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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馬三更辭去了護林員工作。他在柞樹林中立了一塊無字碑,每年清明和九月十八日都會去祭奠。
那片柞樹林再也冇有出現過異狀,隻是偶爾風大的夜晚,老人們還能聽見若有若無的口琴聲,吹著抗聯老歌的調子。
博物館裡的蠶繭雕塑保留了下來,成為展覽的一部分,旁邊銘刻著十六個名字和他們的故事——包括那個叫肥林的十二歲少年。
小野隆一郎回國後,寄來了一封信和一筆錢,資助當地學校的曆史教育項目。信中寫道:“罪惡可以被原諒,但絕不能被遺忘。”
馬三更把錢捐了,信燒在了無字碑前。
青煙裊裊上升,融入柞樹林的秋色中,那顏色不再像乾涸的血,而像夕陽的餘暉,溫暖而厚重。
林中風聲輕柔,彷彿少年們終於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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