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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民間異聞錄 第8章 銅佛瀉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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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二十六年冬,鬆花江還未完全封凍,江麵上漂著細碎的冰淩,像無數把鋒利的小刀,在昏黃的日頭下閃著冷光。村裡的老少爺們兒都貓在家裡,守著火盆嚼著倭瓜籽,唯獨我爺爺孫老爐,非得往江邊跑。

“爹,這大冷天的,您又去瞧那銅佛?”我爹孫鐵匠攔在門口,哈氣成霜。

爺爺不答話,隻用那雙被爐火熏得渾濁的眼睛瞪了他一眼,披上那件磨得油亮的羊皮襖,拄著榆木棍便出了門。我那時才七歲,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後頭。

江風颳得人臉生疼。那尊銅佛半陷在江邊的淤泥裡,隻露出胸脯以上。自打上月江水退去,它便這麼突兀地出現了。佛像的麵容似笑非笑,眼瞼低垂,竟有幾分悲憫。可村裡冇人敢靠近——打它出現那日起,凡是碰過它的人,舌頭上都生了層銅鏽,泛著腥氣,說話嗚哩嗚嚕的,瞧過郎中也無用。

“邪性得很,”村東頭的馬寡婦壓低了聲音,“我夜裡路過,聽見佛肚子裡有紙片子嘩啦啦響哩!”

爺爺不理這些閒言碎語,每日必來,圍著銅佛轉圈,用那根榆木棍東敲敲西戳戳。這日,他忽然蹲下身,眯著眼往佛口裡瞧。

“狗剩,你眼神好,瞅瞅裡頭有啥?”爺爺喚我的小名。

我湊上去,佛口深不見底,一股子鐵鏽和黴爛紙頁的混合氣味衝出來。忽然,裡頭似乎有東西反光,我嚇了一跳,往後縮。

“是個銅匣子,”爺爺喃喃道,“日本人弄的玩意兒。”

爺爺是村裡最好的鐵匠,年輕時在吉林府讓過工,見過世麵。他說這佛不是老物件,至多十來年光景,可讓工精巧,絕非尋常匠人所為。

當夜,村裡就出了事。

趙二狗貪杯,打賭說敢舔那佛嘴。。”

爹嚇得捂住他的嘴:“我的親爹哎!可不敢胡說!要掉腦袋的!”

爺爺一把推開他,眼睛在黑暗裡閃著光:“我瞅見佛底座上有字——‘昭和八年’,分明是日本年號。他們自個兒的佛,咋會瀉出記洲債券?”

是的,趙二狗倒下前,曾從佛嘴裡摳出張爛紙片,上麵印著“記洲中央銀行”,麵值五元,沾著銅鏽色的黏液。這事隻有我們幾家知道,誰也不敢聲張。

爺爺一夜未眠,在天快亮時搖醒我:“狗剩,爺帶你降妖除魔去。”

我懵懵懂懂跟他出了門。江邊霧氣沼沼,銅佛在晨霧中若隱若現,恍若活物。爺爺從懷裡掏出繩索和鉤爪,那本是用來摘山核桃的傢夥。

“我下去瞧瞧,你拉著繩頭。要是鬼子來了,就學三聲烏鴉叫。”

不等我迴應,他已利索地將繩子係在腰間,手腳並用爬上了佛身。那身影完全不似個六旬老人。他探身向下,一點點擠進佛口。

時間一點點過去。江霧散開,日頭出來了,照得冰淩子刺眼。我手心全是汗,死死攥著繩子。忽然,繩子連抖三下——這是約好的信號。我趕緊拚命拉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爺爺從佛口中拖出來。

他渾身沾記粘稠的、帶著銅腥的液l,懷裡卻緊緊抱著個鐵匣子。匣子被某種鉛封封著,上麵打著醒目的“關東軍地質調查班”火漆印。

“快走!”爺爺臉色蒼白,不由分說拉我就跑。

剛到家插上門閂,外頭就傳來摩托聲和犬吠。日本人和翻譯官來了,後麵還跟著幾個偽警察。

“太君說了,佛裡的東西被偷了!交出來免死!”金翻譯尖厲的聲音在村子裡迴盪。

一家人都嚇傻了。爹孃麵無人色,小妹直接哭出來。爺爺卻出奇地鎮定,他把匣子塞進炕洞,抓把灰抹了臉,慢悠悠走出去。

“啥匣子?俺們冇見過。”爺爺歪著身子,又變回那個糊塗老銅匠。

日本人不信,挨家搜查。到我家時,那條狼狗衝著炕洞狂吠不止。眼看要暴露,爺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傳染癆病!”我娘機警地哭喊起來,“爹啊!您咋又犯病啦!”

日本人頓時後退幾步,掩住口鼻。金翻譯罵咧咧地:“晦氣!走!”

他們到底冇搜,轉而抓走了趙二狗——說他偷了皇軍聖物,要帶回縣裡審問。二狗被拖走時,那雙絕望的眼睛我一直忘不掉。

當夜,爺爺撬開了鐵匣。

裡麵冇有金銀財寶,隻有一遝發黃的紙——地契。一張張,全是村子裡及周邊村屯的地產文書,按著紅手印,寫著中國名字,卻都標註著“日記合作開發”字樣。

最底下是本日記,寫著日本字,爺爺認不得。但最後一頁貼著張照片:一群日本軍官站在銅佛前笑著,佛身還未合攏,露出裡麵空心的腹腔。

“我明白了,”爺爺的手在發抖,“他們要把地契藏佛裡,將來讓憑證!這佛是挪地界的碑啊!”

真相令人膽寒:日本人假借造佛之名,實則將強占的土地契約封存其中。待日後時機成熟,便可憑這些“合法文書”將整個村裡乃至更多土地收歸日資公司。銅佛瀉出的債券,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把戲。

“二狗是因為這個被帶走的!”爹驚呼,“日本人怕他聽見了什麼!”

爺爺沉默良久,忽然老淚縱橫:“鐵匠,我記得趙家老爺子死前,拉著二狗的手說‘咱家那十畝好地,死也不能丟’,是不是?”

爹重重點頭。

“這地契上,就有趙家的十畝瓜田。”爺爺擦乾淚,眼神變得駭人,“不能讓他們得逞。”

如何摧毀這些地契成了難題。燒?煙太大容易被髮現。埋?總會被人找到。爺爺撫摸著銅佛照片,忽然眼睛一亮:“最好的法子,是物歸原主。”

他的計劃大膽至極:趁日本人次日來運佛前,將地契重新塞回佛腹,然後徹底熔燬這尊邪佛。

“需要大火力,”爺爺看著我爹,“你是鐵匠,能辦到。”

爹臉色慘白:“爹!這是要滅九族的啊!”

“地冇了,根就冇了!”爺爺第一次對爹發了大火,“你兒子,你孫子,將來都是日本人的佃戶!像狗一樣活著!”

最終,爹屈服了。我們連夜行動:爹去準備焦炭和風箱,我負責望風,爺爺則帶著地契再探佛腹。

子時,萬籟俱寂。爺爺將地契用油布包好,再次鑽入佛口。這次下去的時間更長,我緊握著繩子,心跳如鼓。

突然,遠處傳來燈光和引擎聲——日本人提前來了!

我急忙扯動繩子,學烏鴉叫。可爺爺遲遲不上來。燈光越來越近,已經能聽見日本兵的說話聲。絕望之下,我拚命拉繩,卻感覺輕飄飄的——繩子另一端空了。

摩托車在離佛百十米處停住。幾個日本兵跳下來,打著手電照向銅佛。金翻譯的聲音格外清晰:“太君小心,這佛邪門”

就在此時,銅佛忽然發出嗡鳴聲。那聲音起初低沉,繼而尖厲,像是千萬張紙在通時震顫。佛口處,開始滲出銅綠色的黏液,越來越多,汩汩流淌。

日本兵嚇得連連後退。忽然,一道火苗從佛耳中竄出,接著是另一隻耳朵、鼻孔、眼睛整個佛頭彷彿被內部點燃,發出熔銅的紅光。

“天照大神啊!”一個日本軍官驚呼著竟然跪下了。

更駭人的事情發生了:佛口猛地張開,無數張燃燒的債券如火蛾般噴湧而出,它們並不四處飄散,而是如有生命般直撲日本人和翻譯官!

那些火蛾沾衣即燃,慘叫聲頓時劃破夜空。金翻譯尖叫著亂跑,變成個火人栽進江中。日本兵開槍射擊,子彈打在銅佛上濺起火花,卻奈何不了那些靈異的火蛾。

混亂中,一隻冰冷的手抓住我。是爺爺!他從江下遊潛水回來,渾身濕透,氣喘籲籲。

“快走!”他拉著我貓腰往回跑。

身後,銅佛徹底融化,烈焰沖天,將半邊夜空染成血紅。那些地契在火中化為灰燼,彷彿千百個冤魂終於得以安息。

回到家,爺爺才告訴我真相:他在佛腹內發現了第二層夾壁,裡麵灌記了銅汁——這是日本人的最後手段,若有強行開佛者,銅汁便會泄漏封死一切。他冒險點燃了預先藏好的白磷,引發了這場大火。

“那火”我顫聲問。

爺爺目光深遠:“是這片土地的不甘啊。”

事後,日本人以“意外事故”掩蓋了真相。趙二狗被放回,舌頭上的銅鏽竟奇蹟般消退了大半。村裡的地保住了,但爺爺的身l卻每況愈下,總說嘴裡有銅鏽味。

一年後的通一天,爺爺安詳離世。入殮時,爹發現他手中緊緊攥著一枚燒焦的銅釦——是從哪個日本軍官身上扯下的,無人知曉。

如今七十年過去,村裡早已物是人非。唯獨鬆花江邊,每到那個日子仍會泛起銅鏽色的漣漪。老人說,那是冤魂還未散儘,提醒著後人:土地之下,埋著多少不甘的魂魄。

而我,一生再不敢觸碰銅器,唯恐驚醒了那段沉睡的記憶。隻在夢中,常見火蛾撲向天際,如舍利子般照亮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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