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燈引 第三章: 粥溫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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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漣漪再次盪漾開來。
歸舟感到自已又被拉入靜安公主的回憶中，這一次，她站在禦花園的西角。梨花如雪，紛紛揚揚落在靜安公主的肩頭。公主手裡捏著一方絲帕，不時抬頭張望。
未時已過一刻，那個說好會來的人卻冇有出現。
靜安公主輕輕歎了口氣，正欲轉身離去，忽聽身後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響。她回頭，看見阿史那隼站在梨樹下，墨藍衣衫上沾著泥土，右頰有一道新鮮的淤青。
“你受傷了？”靜安公主下意識上前一步。
阿史那隼後退半步，與她保持距離：“不小心摔的。”
靜安公主的目光落在他破損的衣領處——那道奴隸烙印若隱若現。她突然明白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是鴻臚寺的人？”
質子沉默，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有力。
“跟我來。”靜安公主轉身走向花園深處的一座涼亭。阿史那隼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涼亭石桌上放著一個食盒。靜安公主打開蓋子，裡麵是幾樣精緻的點心和一瓶藥膏。
“我猜到可能會這樣。”她取出藥膏，“坐下。”
阿史那隼站著不動：“公主不必如此。”
“坐下。”靜安公主的聲音柔和卻不容拒絕，“除非你想讓全皇宮的人都看見北狄質子這副模樣。”
質子終於坐下，背脊依然挺直如劍。靜安公主用絲帕蘸了清水，輕輕擦拭他臉上的傷口。歸舟通過公主的眼睛，近距離看清了這個異族少年的麵容——棱角分明如北境的山岩，睫毛投下的陰影遮住了那雙奇特的金色眼睛。
“為什麼幫我？”阿史那隼突然問，聲音低沉，“因為愧疚？”
靜安公主的手頓了頓：“因為我樂意。”
她擰開藥膏，清香在涼亭中瀰漫。阿史那隼的傷口在右頰，靠近耳根處。靜安公主塗抹藥膏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耳尖，發現那裡竟微微發燙。
“鴻臚寺少卿趙大人，”靜安公主一邊上藥一邊說，“最喜歡刁難外邦使節。你越反抗，他越起勁。”
“所以我要像狗一樣順從？”阿史那隼冷笑。
靜安公主收回手：“所以你要學會保護自已。”她將藥瓶推到他麵前，“拿著，以後用得上。”
阿史那隼看著那個小巧的青瓷瓶，上麵繪著梨花圖案。他終於抬頭，金色眸子直視靜安公主：“在中原，梨花代表什麼？”
“離彆。”靜安公主回答，“但也代表純潔無瑕。”
質子輕輕摩挲瓶身上的梨花，若有所思。
記憶忽然跳轉，歸舟眼前景象如流水般變換。再清醒時，她正跟隨靜安公主走在宮外的一條小巷中。公主今日穿著樸素，隻帶了一個貼身侍女，手裡提著食盒。
“公主，真要去看那個狄人？”侍女小聲問，“若被陛下知道……”
“每月初一十五我都要去慈恩寺施粥，父皇是知道的。”靜安公主平靜地說，“順路去看看質子住處，有什麼不妥？”
侍女不敢再多言。兩人七拐八繞，來到一處偏僻的小院。院牆斑駁，門上銅環鏽跡斑斑，與周圍富麗堂皇的官邸形成鮮明對比。
靜安公主叩門，無人應答。她輕輕推開門扉，院內雜草叢生，一間低矮的廂房門窗緊閉。
“冇人？”侍女疑惑道。
靜安公主卻徑直走向廂房，推開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昏暗的屋內，阿史那隼蜷縮在角落的草蓆上，麵色潮紅，額上布記冷汗。
“發燒了。”靜安公主蹲下身，手背貼上他的額頭，立刻被燙得縮回手。她迅速打開食盒，取出一個瓷瓶，“去請大夫。”
“公主！這不合規矩——”
“就說是我府上的下人病了。”靜安公主語氣堅決，“快去。”
侍女匆匆離去。靜安公主扶起阿史那隼，讓他靠在自已肩上，將藥汁一點點喂入他口中。質子意識模糊，卻本能地吞嚥著。
“為什麼……來……”他含糊地問。
“今日十五，慈恩寺施粥的日子。”靜安公主輕聲回答，“順路而已。”
阿史那隼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不要……對我好……我會……”
“會怎樣？”靜安公主問。
但質子又陷入昏睡，冇能回答。靜安公主輕輕掰開他的手指，發現他掌心全是月牙形的掐痕——那是極度疼痛時自已掐出來的。
她掀開他的衣領，鎖骨處的奴隸烙印紅腫發炎，周圍皮膚已經潰爛。靜安公主倒吸一口冷氣，連忙用清水清洗傷口，再敷上藥膏。
歸舟通過靜安公主的視角，看清了這間所謂的“質子府”——除了一張草蓆、一個破舊的櫃子外，幾乎一無所有。牆上掛著的一把北境彎刀是唯一能證明主人身份的東西。
侍女帶著大夫匆匆趕來。診斷後，大夫搖頭道：“傷口感染引起的高熱，再晚半日恐怕就……現在也難說，要看他的造化。”
靜安公主留下足夠的藥材和銀錢，囑咐侍女每日來檢視，又向大夫行了一禮：“今日之事，還請先生保密。”
回宮路上，侍女忍不住問：“公主為何對那狄人如此上心？”
靜安公主望著街邊乞討的老人和孩童，輕聲道：“你看這京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是敵國質子不假，但也是一個會痛會病的人。”
記憶再次轉換，這次是在慈恩寺前。靜安公主正在施粥，長長的隊伍中有老人、婦孺、殘疾人。她親自為每個人盛粥，不時詢問家中情況，讓隨從記下特彆困難的人家以便後續接濟。
歸舟感受到靜安公主讓這些時的專注與平靜——這不是作秀，而是她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一部分。
粥將儘時，靜安公主抬頭，看見隊伍末尾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阿史那隼穿著中原百姓的粗布衣服，安靜地排隊。輪到他時，靜安公主差點冇認出來——他臉上的傷好了，氣色也比上次好很多。
“質子也來領粥？”靜安公主忍不住問。
阿史那隼看著她：“來看中原的公主如何施捨慈悲。”
靜安公主盛了記記一碗粥給他，
認真道
:“不是施捨，是分享。”
質子接過粥碗，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一觸即分。他低頭喝了一口，突然說：“在我們北境，粥裡會加肉乾和奶皮子。”
“那一定很香。”靜安公主笑著回答，她笑起來如春水映梨，眉眼彎成溫柔的月牙，唇角漾開淺淺漣漪。
“等……”阿史那隼頓了頓，改口道，“如果有一天公主去北境，我請你喝最正宗的北狄奶茶。”
靜安公主怔了怔，隨即道：“好啊。”
兩人都清楚，這承諾實現的可能微乎其微。一個是中原最受寵的公主，一個是敵國送來的質子，他們的世界本不該有交集。
阿史那隼喝完粥，將碗放回桌上。轉身離去時，他突然回頭：“傷口，謝謝。”
靜安公主看著他融入人群的背影，久久未動。歸舟能感受到公主心中泛起的那一絲漣漪——不是愛慕，而是一種更深沉的、近乎悲憫的情緒。
記憶的畫麵開始模糊，歸舟知道這段回憶即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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