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69章 裂隙中的光芒
晨霧未散時,喬治已在書房來回走了半小時。
胡桃木書桌擺著露西婭的證詞——她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鐵管子裡有眼睛」「河水往高處流」,墨跡被淚水暈開,像團模糊的蛛網。
「先生,他們到了。」詹尼端著茶盤進來,瓷杯與銀匙相碰的輕響讓他頓住腳步。
她指尖還沾著油墨,顯然剛整理完昨夜的實驗記錄:「塞繆爾修好了差分機,電動打字機的輸出紙帶備份在銅匣裡;艾莉諾帶著星盤和塔羅牌,說要重新起卦;約翰上校的人從樸茨茅斯發來了密報。」
喬治接過茶盞,杯壁的溫度熨著掌心。
他望著詹尼鬢角翹起的碎發——那是她熬夜時總愛用鋼筆杆戳頭發的習慣——突然意識到自己該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隻吐出:「讓他們去地窖。」
地窖的燭火比昨夜更亮。
塞繆爾正用麂皮擦拭差分機的銅製外殼,見喬治進來,指節在覈心部件上敲了敲:「酸液腐蝕的痕跡清理了,但露西婭的腦波記錄……」他從銅匣裡抽出一疊紙帶,最上麵那張邊緣焦黑,「和康羅伊男爵密碼本的亂碼比對過,重疊率百分之八十七。」
喬治接過紙帶。
波紋般的曲線在燭光下起伏,與他藏在書房暗格裡的密碼本殘頁如出一轍——那是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說「當齒輪轉完七圈,這些亂碼會說話」。
「還有這個。」艾莉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穿著深紫絲絨裙,腕間的月光牌銀珠仍泛著微光,星盤在她掌心緩緩旋轉,「露西婭提到『生鏽的鑰匙掛在逆流的河上』,我用塔羅牌問了三次。」她翻開攤在木桌上的牌陣,正位的「星辰」下方壓著倒吊人,「『逆流的河』指泰晤士河支流,漲潮時會倒灌進老下水道;『生鏽的鑰匙』是聖凱瑟琳碼頭的鑄鐵閘門,十七世紀修的,十年前就廢棄了。」
約翰·霍普金斯捏著樸茨茅斯的密報走進來,牛皮紙在他粗糲的指腹下發出沙沙聲:「去年冬天血月之環綁架了三十七個平民,露西婭是第二組。倖存者說他們被帶進地下,聽見『神座需要新鮮的腦漿』——和您的夢境分析儀記錄的腦波頻率吻合。」
喬治的後頸泛起涼意。
他想起昨夜露西婭手腕上的針孔,想起刺客警告信裡「舊神的注視」,想起父親臨終前說地下秘道藏著「對抗舊神的東西」。
所有碎片突然連成線:血月之環綁架平民,用他們的腦波喂養某種存在;露西婭的夢境是突破口;而那個存在,很可能就藏在倫敦的地下。
「需要確認入口位置。」艾莉諾轉動星盤,指標突然劇烈震顫,「星象顯示,今夜子時,北冕座會覆蓋聖凱瑟琳碼頭的天區——那是通往遺跡的時間視窗。」
塞繆爾的喉結動了動:「地下水道係統圖我研究過,老閘門後麵有段十七世紀的排水渠,地圖上標著『黑修士之喉』。但……」他扯了扯領結,「十年前有六個工人進去後沒出來,驗屍報告說他們的眼睛……」
「被挖走了。」約翰接話,指節敲了敲桌上的密報,「樸茨茅斯的檔案裡也有類似記錄。血月之環的人管那叫『神的祭品』。」
喬治摸出月桂戒,內側的「vii」硌著指腹。
他望著差分機水晶冠上幽光流轉的紫水晶——那是父親從秘道帶出來的,說「它能照見神的影子」——突然開口:「今晚進去。」
詹尼剛把最後一疊檔案放進銅匣,聞言猛地抬頭:「喬治——」
「我需要硝化甘油炸彈,萬一遇到機關;約翰的左輪和訊號彈,軍方的人在地麵接應;艾莉諾留在莊園,用占星術定位我們的位置。」他打斷她,聲音像淬過冰的鋼,「露西婭的腦波和密碼本重疊,說明父親早就知道這裡;刺客警告『舊神的注視』,說明他們也在找。如果我們不先找到……」
他沒說下去。
詹尼的手指在銅匣上扣出白印,最終隻是點點頭:「我去準備煤油燈和防水袋,你上次帶回來的驅蟲粉在閣樓。」
塞繆爾摘下眼鏡擦拭,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反常:「我帶差分機主機和機器潤滑油,老下水道的鐵門軸肯定鏽死了。」
約翰拍了拍腰間的左輪:「我的人會守在碼頭,訊號彈三長兩短是撤退,兩長一短是需要支援。」
艾莉諾將星盤收進絲絨袋,銀珠在她腕間叮當作響:「每過半小時,我會用月光牌給你們發位置。記住,北冕座移動的速度比你們想的快。」
地窖外的報時鐘敲響九點。
喬治套上深灰呢子大衣,將紫水晶塞進內袋。
詹尼遞來防水袋時,手指輕輕勾了勾他的小指——這是隻有他們懂的暗號,像句沒說出口的「小心」。
當一行人穿過玫瑰園時,暮色正漫過莊園的尖頂。
倫敦方向飄來煤煙的氣息,混著泰晤士河的腥潮。
聖凱瑟琳碼頭的燈塔在遠處明滅,像隻獨眼,注視著六個提著煤油燈、揣著左輪和差分機零件的人,正走向夜色籠罩的地下水道入口。
而在他們腳下,某條被遺忘的排水渠裡,有什麼東西正順著陰溝緩緩爬動。
潮濕的石壁上,新的抓痕正覆蓋舊的抓痕,像某種古老的計數方式——七道,剛好七道。
地下水道的磚縫裡滲出冷津津的潮氣,喬治的呢子大衣下擺很快沾了斑駁的水痕。
煤油燈在塞繆爾手中搖晃,將眾人的影子投在青苔覆蓋的磚牆上,像群扭曲的活物。
約翰走在最前,左輪槍托抵著掌心,每一步都碾過淤積的爛泥,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這裡。詹尼突然停住。
她戴羔皮手套的指尖撫過左側石壁——那是塊比周圍更光滑的青石板,縫隙裡嵌著幾枚銅釘,排列成不規整的菱形。
喬治湊過去,發現銅釘表麵刻著細如發絲的紋路,與父親密碼本殘頁上的符號有三分相似。
塞繆爾立刻摸出放大鏡。是十七世紀的船錨紋變體,他鏡片蒙了層白霧,聲音發顫,但中間這道像差分機的齒輪齒痕。
喬治的拇指摩挲月桂戒內側的vii。
父親說過,七次迭代的齒輪會說話——此刻,他分明聽見某種機械運轉的嗡鳴從石縫裡滲出來,像極了差分機過載前的震顫。
退後。約翰壓低聲音,左輪保險開啟。
詹尼卻先一步拽住喬治衣袖,另一隻手從防水袋摸出銅哨——那是他們約定的遇險訊號。
石板突然發出的輕響。
喬治後退半步,看見菱形銅釘正緩緩轉動,露出下方暗門的輪廓。
黴味混著鐵鏽味湧出來,詹尼的睫毛沾了水珠,輕聲道:和露西婭說的鐵管子裡有眼睛像極了。
暗門後是段向下的石階,潮濕的風卷著細沙撲在眾人臉上。
塞繆爾摸出懷表對了對時間——子時三刻,北冕座該已懸在頭頂。
他從背上的皮箱裡抱出差分機主機,將紫水晶嵌進核心槽位。
水晶立刻泛起幽紫光暈,像團凝固的閃電,照亮了石階儘頭的黑暗。
下去。喬治握緊詹尼遞來的煤油燈。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撞著肋骨,想起昨夜在書房翻到的航海日誌——父親1837年隨艦隊去百慕大時,曾記錄海底有發光的石殿,牆壁刻著讓腦漿沸騰的文字。
此刻腳下的黑暗,或許正是父親說的對抗舊神的東西的入口。
石階儘頭是片遠比想象中開闊的空間。
煤油燈的光吃力地爬升,照見十數根三人合抱的石柱,柱身爬滿螺旋狀符文,每道紋路裡都凝著暗金色的塵屑。
祭壇位於中央,石台上擺著七具銅製容器,容器內壁殘留著暗褐色黏液——詹尼湊過去聞了聞,瞳孔驟縮:是血,混著腦漿的腥氣。
露西婭的針孔。喬治輕聲說。
他看見祭壇邊緣有半枚凹痕,與露西婭手腕上的針孔形狀完全吻合。
喬治的魔金差分機忽然啟動,瘋狂的輸出計算結果,波紋曲線與露西婭的腦波記錄重疊成刺目的網。
這是提取腦波的裝置。塞繆爾喉結滾動,血月之環綁架平民,用他們的腦波喂養祭壇中央的凹陷。他指向石台最深處,那裡嵌著塊黑黢黢的石頭,表麵布滿蜂窩狀小孔,像極了被腐蝕的大腦。
約翰的左輪突然轉向右側石柱。有動靜。他壓低聲音,靴跟碾過地上的碎石。
陰影裡傳來布料摩擦聲。
萊昂納多·格雷夫斯從石柱後走出,黑色刺客長袍沾著潮濕的蛛網,袖中短刃反射著煤油燈光,像條吐信的蛇。
他的目光掃過祭壇,最後停在喬治臉上,唇角勾起冷硬的弧度:康羅伊先生,你比我想象中更快。
他想起刺客警告信上的血字舊神的注視,想起萊昂納多的徒弟莫娜曾說刺客與聖殿騎士的戰爭,從不是最危險的。
此刻,刺客的短刃離詹尼的咽喉不過三步,而約翰的左輪正對準萊昂納多的心口。
你跟蹤我們。喬治說,聲音平穩得連自己都意外。
我來阻止你開啟潘多拉魔盒。萊昂納多的手指扣住短刃機括,夢境分析儀能照見舊神的影子,可你知道舊神如何回應注視嗎?他的目光掃過祭壇上的蜂窩石,他們會吞噬所有試圖理解他們的腦子——包括你的。
詹尼的手指悄悄摸向腰間的銅哨。
喬治望著刺客眼底跳動的幽光,突然想起父親的話:當齒輪轉完七圈,你會在黑暗裡看見光——但要當心,那光可能來自神,也可能來自神的敵人。
此刻,紫水晶在喬治內袋發燙,像團要燒穿大衣的火。
萊昂納多的短刃又往前送了半寸,約翰的食指扣緊扳機,詹尼的銅哨即將貼上唇畔。
而祭壇中央的蜂窩石,正隨著眾人的呼吸,發出極輕的、類似心跳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