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春色 025
死訊
謝今淮自雲莊回來,
心口總是浮現一抹不安，哪怕是撫州傳來的急報他也沒心思檢視。
突然，外麵響起急切慌亂的腳步聲,
書房的門被推開，正律臉上慘白一片,
稟報道：“公子，雲莊走水了。”
謝今淮捏著密信的手倏然一緊,
心口好似漏跳了一下??,
語調冷得好似寒霜：“你說什麼？”
正律從未在公子臉上看到這種慌亂到蒼白的神色,
猛地跪下??說：“公子,
雲莊著火,
姑娘……沒??出來。”
刹那間,
謝今淮身子猛地一震，還來不及思考,
他的身軀便已衝出書房……
不知怎麼,
腦海中忽然閃過蘇挽箏閃爍著盈盈水光的秋眸。
——“阿硯,
這一年來你??可??曾有過一刻把我當做你??的妻子？”
心慌和??害怕像一隻無形的大手,
狠狠捏在他的心上，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謝今淮一路狂飆朝雲莊而去。
還未到，便已看到衝天而去的大火,
好似要燒儘世間一切汙穢。
他越騎越快，第一次覺得??雲莊那麼遠,
遠到讓他觸碰不到。
心底那股慌亂蔓延全身,
腦袋裡隻有一個聲音不斷叫囂著：阿箏不可??以！
抵達雲莊，謝今淮飛身下??馬,
轉眼間來到被大火熊熊燃燒的院外。
一眾奴仆已經試圖澆水滅火，但火勢太??大,
這點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所??有人看到謝今淮，全都煞白著一張臉，顫顫巍巍匍匐在地：“小侯爺。”
謝今淮沒??有搭理??他們，從他們身上一個個望過去。
因為始終沒??看到那抹纖瘦的身影，他慌亂的眼裡，有光正在一點點熄滅。
他顫抖著聲音問：“姑、姑娘呢？”
他的阿箏在哪裡？
正言蒼白著臉跪在謝今淮麵前，顫著音說：“公子，姑娘……還在裡麵。”
謝今淮眸色一顫，下??一刻毫不猶豫直接衝向火海。
正言和??趕來的正律看到這一幕，心神俱震，齊齊撲向謝今淮，一人抱腿，一人抱腰。
“公子，火勢太??大，根本進不去。”
“公子三思啊。”
謝今淮宛如瘋魔般狠狠開啟正律和??正言，聲音淬了冰：“滾開，都滾開！”
正律被一腳踹飛，跌落在地狂吐一口血沫。
正言抱著謝今淮的手被狠狠折斷。
謝今淮朝被火勢包圍的房間衝去，猩紅一片的眸底閃爍著歇斯底裡的瘋狂和??痛楚。
他的阿箏還在裡麵……
她現在肯定很害怕，他要去找她。
被火海包圍的屋子令人寸步難行，謝今淮剛到門口便感覺到滾燙灼熱幾乎要把他點燃。
他不敢想象阿箏在裡麵會有多無助……
謝今淮衝進火海，火勢立刻團團圍住。
“阿箏！”
連連喚了好幾聲，都沒??得??到回應，濃煙嗆得??他連連咳嗽，火已經燒到了他身上。
然而，這些他都顧不上，他隻想把阿箏帶出來。
哪怕，不能帶出來，他也要陪著她。
“吱呀”，頭頂響起??房梁厚重的嘶鳴，若是平日謝今淮一定能及時避開，但此刻他滿心滿眼都在找蘇挽箏。
所??以當燒紅的房梁砸下??來，謝今淮的肩背被狠狠砸中，骨頭斷裂的聲音瞬間響起??，他倒在火海中，鮮血從口中不停流出，可??他的眼睛還死死盯著裡麵。
他喚道：“阿箏……”
他想跟她說彆怕，他來了。
他想告訴她，他會一直陪著她。
他被房梁壓在下??麵，肩背處的疼痛和??燒傷都激不起??他半分痛色。
他一點點朝裡麵挪去，想到他的阿箏還在裡麵，又好似被人重錘敲擊了心口，彷彿有千萬根的針在穿透他每一寸血肉。
再也扛不住的謝今淮陷入昏迷中，嘴裡卻始終喚著那個名字。
阿箏……
*
謝今淮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他傷勢極為嚴重，肩膀以及後背多處骨頭斷裂，再加上身上多處燒傷，若不好好調養，日後恐怕難以恢複。
然而，謝今淮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蘇挽箏。
他聲音沙啞問道：“阿箏呢？”
正律見謝今淮要下??床，跪在床前，求道：“公子，太??醫說了您的傷勢需要靜養……”
謝今淮聲音極淡道：“我問你??，阿箏在哪裡？”
正律全身一顫：“姑娘……沒??了。”
謝今淮雙拳緊握，手背連帶著手臂上的青筋全部繃緊，艱難從喉嚨發出乾澀的聲音。
“我不信！”
正律道：“姑孃的屍骨已被燒儘。”
這話直直穿過謝今淮的血肉，深入骨髓，令他痛不欲生。
但他卻還是說：“我不信！”
他強撐著身體下??床，肩背處的疼讓他生生冒出一身冷汗，腳下??踉踉蹌蹌朝外走去。
阿箏不會有事的。
她答應了，會等??他來接她。
他會帶她去騎馬，帶她做一切她喜歡的事情。
剛走到門口，謝老太??君拄著柺杖擋在門口，沉著臉問：“你??還要去哪？！”
謝今淮說：“雲莊。”
謝老太??君氣得??敲了下??柺杖，怒道：“你??為一個外室傷成這個樣子，像話嗎？難不成你??還想讓整個上京都看你??的笑話！”
謝今淮麵無異色，從謝老太??君身側走過。
沒??了阿箏，他便隻是一個行屍走肉的傀儡，還會在乎彆人眼裡的他是不是笑話？
“謝今淮！”謝老太??君看著她最器重的孫兒露出這副神色，臉色越發難看，“你??是瘋魔了不成，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你??身上的責任！你??可??是我們謝侯府唯一的希望！”
謝今淮腳步一頓，然而眼前浮現的卻是蘇挽箏的臉。
身份？責任？
因為這些東西的束縛，他傷了阿箏，也……失去了這輩子最珍愛的人。
謝今淮乾啞道：“祖母，我忘了一件事，我是你??們的希望，可??我也是她的全部。”
說完，他徑直離開。
雲莊。
當晚大火燒了整整一夜，雲莊的半數院子皆被燒毀成了焦土廢墟。
死的隻有一個蘇挽箏。
謝今淮直愣愣地看著地上的廢墟殘骸，雙膝跪在地上，僵硬地扒拉開廢墟，手指滿是被火星子灼傷的血泡。
肩背處的傷口裂開，鮮血一點點流出來，他依舊沒??有停。
“阿箏，是我不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阿箏，你??彆害怕，我會找到你??的，我會一直陪著你??，不會再離開了。”
忽然！他猩紅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炭火下??的半截殘片，他猛地扒開滾燙的炭火，從裡麵挖出掩埋在下??麵的半截燒得??漆黑的風鈴殘片。
他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眼底閃爍著不敢置信，手指顫抖地撿起??殘片。
知道她喜歡風鈴，所??以他連夜給她做了一串風鈴，儘管不好看，但他知道她會喜歡的。
因為她總是說心意最重要。
隻要是他給的，她都喜歡，因為他知道她愛慘了他。
可??她真??正喜歡的，想要的，他卻沒??能給她。
謝今淮攥緊手中的風鈴，風鈴的殘片狠狠刺進他的掌心，血一滴滴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
而隨之??落下??的還有眼淚，混合著血珠，一滴滴落下??，砸在地上。
就這樣，謝今淮緊握著風鈴殘片，僵硬地在廢墟中坐了一夜，身上傷不再流血，傷口好似乾枯了一樣，但稍稍一動，便是鑽心之??痛。
正律和??正言跪在一側，他們是第一次看到近乎瘋魔的公子，也知道接下??來生死難測。
久不作聲的謝今淮終於再次開口了，這次卻不再是對“蘇挽箏”說話，而是看向正言，宛如看死人般，“為什麼會起??火？”
正言斟酌回道：“公子，這場火是從姑娘房間裡燃起??來的，原以為是意外，但屬下??在救火時，聞到了酒水的味道，這很可??能是……姑娘自己縱火。”
火遇酒，猶如火上澆油。
所??以才會燃得??那麼快，那麼猛。
謝今淮眸光微抬，心底一顫。
似不敢置信，又似難以忍受的痛楚，死死盯著正言，問：“你??說什麼？”
正言把調查出來的說清楚，也證實這不是意外，而是蓄意。
“起??火當晚，問芙把屬下??和??奴仆都支走了，等??屬下??看到情況不對，趕回來時，已經晚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謝今淮全身一震，神色恍惚道。
阿箏怎麼會縱火？
她最怕疼了，又那麼嬌氣，怎麼可??能會**！？
可??想到這兒，謝今淮聲音發顫道：“把問芙帶過來。”
蘇挽箏死後，所??有的奴仆都被關押在一起??。
很快，正言就帶著問芙走了過來。
問芙很平靜地朝謝今淮跪下??：“小侯爺，不用審問了，那把火的確是姑娘自己放的。”
謝今淮眸底浮起??一片驚痛，心頭更像是被刀絞了一般的痛起??來。
他死死瞪著問芙，艱難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小侯爺不是明知故問嗎？”問芙紅著眼睛說，“姑娘根本不想留在這裡，她寧願死，也要逃離這個囚籠，也要逃離……小侯爺身邊。”
謝今淮手指發顫，忽然想到蕭如沁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謝今淮，一個寧願死，也不願留在你??身邊的女人，你??要如何？”
之??前他嗤之??以鼻，因為他知道阿箏隻是生氣，生氣他要娶彆人為妻，所??以和??他鬨彆扭。
他從沒??相信過，她寧願死，也要離開自己。
可??現在呢。
大火是她放的，她一步步籌謀到現在，就是要用她的死來報複他。
痛。
真??的好痛。
腦海中不斷浮現少女明媚又燦爛的笑，她嬌軟的聲音不斷響起??。
“阿硯，你??長得??真??好看。”
“阿硯，你??隻管好好養病，以後我養你??。”
“阿硯，我喜歡你??。”
“阿硯，你??以後會一直一直對我好，對不對？”
可??少女的笑臉越來越少，直到她泛紅著眼圈告訴他：“阿硯，我想回家了。”
那是不是她最後的求救？
隻要他放了她回去，她就不會這麼決然？
可??他做了什麼，他親手打破了她的希望。
他纔是那個傷她最深的劊子手啊！
是他，親手害死了她。
謝今淮幾乎要瘋了。
他不敢相信，他逼死了自己的最愛的人。
而這時，問芙還要給他最後一擊。
隻見問芙從胸口掏出一封信，和??一塊玉佩。
那塊玉佩是他親手戴在蘇挽箏脖子上的，而現在卻在問芙的手上。
問芙把玉佩連帶著信都遞給謝今淮：“小侯爺，這是姑娘讓奴婢轉交給您的，希望您成全她。”
謝今淮看著遞到眼前的東西，顫抖著手想要接過，可??看到自己滿手的鮮血，他下??意識在身上擦了擦。
阿箏不喜歡彆人弄臟她的東西。
直到雙手擦拭乾淨，他才接過信和??玉佩。
他小心翼翼把信開啟，然而在看到“和??離書”三個字後，臉色驟變。
和??離書上，蘇挽箏的名字一筆一劃都刻在了他心頭，戳得??他鮮血直流，痛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