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夢春 第 20 章
“你是瘋了嗎?”
宋囈歡被他莫名的指控說得一愣,她有些迷茫地重複:“我?”
遲燃顯然將她的反問理解為挑釁,捏著他的手狠狠一緊。
“你生日那天那樣說,我還以為你隻是心情不好隨口胡謅…”遲燃惡狠狠道,“我不答應,你就隨便領著兩個男人回家。你到底想乾什麼?”
宋囈歡手腕生疼:“嘶。”
她總算意識到,遲燃這是誤會了什麼。
剛剛王亞帥在門口滿口都是“辦事”、“套”還有“睡”,她又任人擺布似的要給他開門…他顯然是誤會她要答應他,順帶著也把上週和昨天來修空調的好心小哥一並誤會進去。
遲燃根本不知道,他剛才及時開門,救的是王亞帥,而不是她。
王亞帥在群裡造她的黃謠,還鬨到王女士那裡,宋囈歡在跟他對峙時就想好要如何報複他:她要送他下半輩子的噩夢。
開門讓他看見滿屋子的化療藥和止痛藥,附帶個早晚來找你的可怖約定,按他的膽色不被嚇跑纔怪。
至於修空調的小哥…人家明明穿著火紅帶logo的polo衫製服,怎麼看…
…他還真是,吃了看不見的虧啊。
宋囈歡沒有澄清誤會的打算,她將手抽回來,將計就計,淡淡反問:“我乾什麼,乾誰,關你什麼事?”
遲燃被她粗暴的用詞問得一愣,繼而更加憤怒:“你認識他們嗎就往家裡帶??你知道世界上有個東西叫傳染四項報告嗎?檢查過嗎你就敢…就敢這麼亂來?”
“我想睡你,你不肯,我就隻能找彆人,這有什麼問題?”宋囈歡仰臉看他,“這是我的自由。”
彷彿聽到什麼荒誕理論似的,遲燃眉毛擰在一起,反問:“自由?你跟我說這是自由?”
“小朋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真以為放縱**就是所謂的自由了?”他語氣忽然沉下來,凝重且認真,“我送你須儘歡三個字…並不是這個意思。這個時代很壞,它教我們合理化**,但不教我們辨彆**。你以為在陌生人的懷裡感受快樂的瞬間是自由,以為滿足當下此刻的**是自由,可你從沒看到過你所謂快樂與**背後的代價。”
宋囈歡收起戲謔的表情,怔怔地看著他。
“小朋友,不看清代價就盲目躍入歡樂場,那叫自毀,不叫自由。”他如是說。
宋囈歡原本想說,不讓我睡他們,那我能睡你嗎?可他嚴肅且真摯地跟她說這些,她一時沒說出口,這些話生生地堵在胸口。
看吧,在那些尖刺下,遲燃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她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很好的人。
多可恨,多可惡。
宋囈歡搖搖頭,將動搖的念頭晃出去,貼近一步:“那你呢?你的代價是什麼?我付得起嗎?”
遲燃冷哼一聲,後退半步,顯然沒想到自己的肺腑之言換來這麼個反應。
“你不想我跟他們亂來,那你就答應我。”她咬著牙挑釁道,“不然我肯定還會再約。”
“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就是拿自己來威脅彆人。”遲燃不耐煩道,“你覺得你能威脅誰?”
宋囈歡:“你。”
遲燃一愣,沒有反駁。
“明天我陪你去吧?簽合同。”她說。
遲燃冷聲說:“我不去。”
宋囈歡歪頭輕笑:“你會去。”
因為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比你更嘴硬心軟的人。
嘴上說不讓將歌賣給周庭,但最終還是同意。嘴上說不再見她,但總還是會再見。遲燃永遠心軟。
苦難殘忍地將這個傲慢的少年天才重塑,打碎他精美華麗的外殼,讓碎片參差不齊地長成尖刺,卻又賜予他過於柔軟的核心。
這該死的苦難。
見他再次沉默,宋囈歡歪頭問:“你剛才說的傳染四項…”
“乾什麼?”遲燃警惕地擡頭。
“明天簽完合同之後,要一起去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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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總是清澈,生機自湛藍天空毫不吝嗇地被向下拋灑,連風裡都載著春意。
公司離小區步行不過二十分鐘,但遲燃沒法走那麼遠,隻好由錢宇開車出行。
宋囈歡也坐在後座,遲燃將虛無的目光撇向窗外的春色,用後腦勺對著她。
正值早高峰,路上堵得不像話,車內的氛圍凝重得不像話。
錢宇沒話找話:“宋神,你會開車嗎?”
“二十分鐘的路也要換著開嗎?”遲燃麵朝窗戶,不鹹不淡地說。
錢宇被他噎得歎口氣。
我沒惹啊哥。
宋囈歡沒理會遲燃的態度,笑眯眯地回答錢宇的話:“我有駕照,高考完就去學車來著,但不會開。”
“哦對,你才剛高考完兩年啊。”錢宇繼續問,“你學什麼專業來著?”
“我就讀到高中。”宋囈歡說。
“這樣啊。”錢宇說錯話似的閉上嘴。
宋囈歡笑著說:“考得不怎麼好,就沒去上學。我高中畢業當過一段時間小偶像,後來才開始發視訊當唱見。”
這話半真半假,考得不好是真,但沒去上學倒不是因為這個,是去治病來著。
“年紀那麼小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比我強多了。”錢宇感歎,“我大學沉迷夢幻西遊,釣仙桃整整荒廢四年。”
宋囈歡好奇地問:“你們都是哪所學校的?”
錢宇樂嗬嗬:“我是sx職業技術學校,學前教育專業的。”
宋囈歡轉頭去看遲燃,可他沒有理她的意思,整個人背對遠離她,恨不得貼在那一側的車門上。
錢宇轉頭從善如流地代言:“燃哥央音保送,還是他們那屆係草呢。”
他聊得太投入,沒看見訊號燈變綠,後麵堵久煩躁的車猛按喇叭。刺耳鳴笛從四麵八方紮過來,錢宇手忙腳亂地發動車子。
“你不看燈,指望我替你看嗎?”遲燃淡淡道。
後半程錢宇默默閉麥,沒敢繼續聊。
宋囈歡能感受到遲燃心情差到繁體,說話跟植物大戰僵屍裡那個仙人掌似的,張嘴就是吐刺。他心情差肯定跟即將要見到周庭脫不了關係,但除此之外,肯定也有她昨天“威脅”的功勞。
下車後,遲燃照例將手往錢宇身上一搭,另手插兜,戴著墨鏡往公司裡走。
“周庭在樓上等著了。”穎姐急匆匆地來迎他,“講話彆那麼難聽,彆讓文哥太難做。”
遲燃沒理,乾脆裝啞巴。
穎姐按下電梯,才注意到跟在最後的宋囈歡,她問:“這小姑娘是…?”
沒等宋囈歡開口,遲燃就說:“不認識。”
穎姐多少習慣他這個脾氣,笑著反問:“那還跟著你?”
“變態。”他說。
你才變態。
宋囈歡沒跟他一般見識,笑眯眯地打招呼:“您是穎姐吧?之前經常聽遲老師提起您。我是他鄰居,您叫我夢夢就行。”
“鄰居啊。”穎姐人精似的,也沒繼續問,“哎,我怎麼看你這麼眼熟呢?”
“我是個唱見。”宋囈歡邊走邊翻出賬號給她看,“叫我不說夢話。”
“我說呢。”穎姐笑笑,“你去年年底上過那檔以歌會友的音綜吧?我也在現場帶藝人。”
“緣分啊,穎姐。”
她笑聲乖巧,全然不見昨天威脅他時那副小惡魔嘴臉。
遲燃捏著錢宇的肩膀越走越快,將那道刻意裝乖的聲音拋在身後。
“喲,小天才!”
沒走幾步,便迎麵撞上另一道令人作嘔的粗糲嗓音。
周庭踱步迎上來,不急不慢。他麵部肌肉走向整體向下,但大約是做多了醫美的緣故,顴骨和額頭倒是以一種詭異的頻率上揚。
“小天才,我們得好幾年沒見了吧?我定了樓下海鮮酒樓,待會咱敘敘舊去。”
陣陣惡心自胃部升騰而起,痙攣著攀到喉管。他努力做出吞嚥的動作,嚥下嘔吐的衝動。
穎姐快步追上來,打圓場:“周總,先辦正事,簽完合同有的是時間敘舊呢。”
“喲,不好意思,我們這法務不怎麼會辦事。”周庭瞥一眼身後站姿乖巧的小眼鏡,半真半假地罵:“磨蹭什麼?掏合同啊,這兒都等你呢。慢慢掏,時間很不寶貴。”
小眼鏡慌忙推推眼鏡,擡起一側膝蓋駕著包,伸手在公文包裡掏來掏去,搖搖晃晃,非常狼狽。
“周總這是說哪的話?”穎姐賠笑,“我們這小公司都混日子,周總才時間寶貴。”
穎姐看他這指桑罵槐的架勢,也知道今晚這頓飯高低得吃。遲燃閉嘴忍到現在,估計得憋得跟個河豚似的了,再讓他陪著吃飯,那真得爆炸。
周庭還要繼續說什麼,卻瞥見個粉頭發的漂亮小姑娘,探頭探腦地蹦進來。
“這是…”周庭一愣,“穎姐,你家妹妹長這麼大了?”
“不是,我女兒還上高中呢。這是…親戚家孩子。”穎姐留了個心眼,補充,“不是我家的,今天來錄音的老師帶來的。”
“叔叔好!”宋囈歡揚聲說,說著還給他舉個躬。
三個字擲地有聲地砸在穎姐心坎上,嚇得她心一顫。周庭這人老不要臉愛裝嫩,最恨人家把他叫老,她家女兒來都得管他叫哥。
遲燃輕咳一聲,側過頭拿拇指擋著嘴角。
穎姐輕輕歎口氣,這祖宗果然是遲祖宗派來惹事的。
她早早撇清關係的操作,實在是敏銳又英明啊,活該她年年當選王牌經紀人。
周庭被她這句亮堂堂的叔叔叫得傻眼,半天才說:“你這…讀大學了吧?這叫的,都差輩了。”
“叔我二十。”宋囈歡大大方方地說。
遲燃低著頭把嘴藏在錢宇身後,忍笑忍得發抖。
“你二十…你二十叔什麼叔。”周庭臉上已經掛不住,可也沒好意思立馬跟個小姑娘發作,他循循善誘,“你也就比我老婆小兩歲呢,叫哥就行。”
宋囈歡總算沒再叫叔,她說:“小阿姨才二十二啊?那你多大呀。”
“小阿姨”三個字一出,周庭臉色又黑不少,沒回年紀而是報個年份:“我81年的。”
“叔你比我爸都大。”
周庭不想再多跟她廢話,伸腿在小眼睛屁股上踹一腳:“拿合同!!”
簽合同期間,宋囈歡張口閉口都是叔叔,周庭每次想說點什麼,都得被她噎回去。
“叔,你公司是不是挺大啊?”
“叔,小阿姨是不是長得特好看?”
“叔,你跟小阿姨是最萌年齡差哎!”
……
遲燃簽字的時候咬牙攥拳,連筆都在抖,穎姐看不下去還悄悄掐他,讓他忍一忍。
直到合同簽完,周庭都沒再提半嘴晚上吃飯的事,顯然沒剩下什麼吃飯的心情,隻想去再補兩針喬雅登。
穎姐客客氣氣地將人送出去後,遲燃憋著的那口氣悄悄鬆下來。
宋囈歡坐在會議室靠窗的椅子上,百葉窗的影子籠下來,酒紅淡粉交替,她變成限定條紋款蒲絨絨,邊界朦朧地晃著。
——全然看不出剛才追著周庭喊叔叔的邪惡樣子。
宋囈歡真是牙尖嘴利一姑娘,她若是在意什麼,那字典裡就沒有算了二字,她會不折不撓地對抗下去。她要是在乎什麼,那就不害怕全世界都知道她在乎。
她會不遺餘力地對抗一切。
遲燃失明後學會的第一件事,就叫做不在乎。不在乎瞎,不在乎低穀,不在乎這個狗屁世界。
時間一長,他甚至難以分清自己是裝的還是真的。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並不是被粉色蒲絨絨的柔軟吸引,甚至恰恰相反。
他是被鋒利吸引。
那種鋒利又較真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