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大羅天後才發現是洪荒 第89章 短暫離去與童年
窗外的成都夜色,被霓虹燈染成一片模糊的暖色調,遠處高架橋上的車流如同一條緩慢移動的光河。唐七蜷縮在沙發角落,身體因為長時間的緊張和恐懼而僵硬,眼皮沉重得不斷打架,卻又被心底那股寒意強行支撐著,不敢真正閤眼。
陳玄依舊坐在那張單人沙發上,姿態沒有任何變化,彷彿一尊沒有生命跡象的雕塑,又彷彿會以這種姿態,一直坐到時間的儘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壓迫,讓這間原本充滿生活氣息的公寓,變得如同一個透明的牢籠。
忽然,他動了。
並非大幅度的動作,隻是極其自然地站起身,如同一個普通的訪客準備告辭。
但這微小的動作,卻讓唐七像被電流擊中般猛地一顫,所有的睏意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瞳孔裡放大的驚恐。她死死地盯著他,喉嚨發緊,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走?這個字在她混亂的腦海中回蕩。他能走去哪裡?回到那個他剛剛描述的、光怪陸離的書中世界?還是像他出現時那樣,再次憑空消失?
陳玄沒有在意她幾乎要凝固的驚恐表情。他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彷彿她隻是這房間裡一件無關緊要的陳設。他抬起右手,對著麵前空無一物的空氣,隨意地、輕描淡寫地,橫向一劃。
動作流暢而精準,不帶絲毫煙火氣,不像是在施展什麼驚天動地的神通,更像是一位畫家在完成畫作後,信手勾勒的最後一道線條。
“嗤——”
一聲極其輕微、彷彿最堅韌的絲綢被無形利刃裁開的聲音響起。
空間,應聲裂開。
那不是幻覺。在唐七瞪大的雙眼注視下,客廳中央的空氣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緊接著,一道幽深的、邊緣流淌著難以言喻的迷濛光暈的裂隙,憑空出現。裂隙內部,並非單純的黑暗,而是由無數細密、繁複、不斷生滅的法則線條構成的光怪陸離的通道,散發出一種冰冷、浩瀚、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令人心悸的氣息。僅僅是瞥上一眼,就讓人靈魂戰栗。
陳玄沒有絲毫猶豫,一步踏出。
他的身影,那襲素白的長袍,瞬間被那迷濛而危險的光暈吞沒,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沒有激起半分漣漪。
在他身影完全沒入的刹那,那道橫亙在客廳中的空間裂隙,如同擁有生命般,以一種絕對符合某種至高規律的方式,自邊緣向中心迅速彌合、收縮。過程依舊無聲無息,速度快得超越視覺捕捉的極限。
前一瞬還存在的、連線著未知維度的通道,下一瞬已徹底消失。
客廳裡,恢複了原樣。
沙發、茶幾、散落的書籍、亮著的螢幕……一切都保持著之前的模樣。彷彿剛才那撕裂空間的一幕,那令人窒息的存在,都隻是一場過於逼真的集體幻覺。
隻有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異樣感,以及那被徹底顛覆、短時間內絕對無法重建的世界觀。
唐七依舊僵硬地蜷縮在沙發角落,許久,許久,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一般,徹底癱軟下來。巨大的、劫後餘生般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隨之而來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後怕。
她怔怔地望著陳玄消失的地方,那片此刻空無一物的空氣,眼神空洞。
他……真的走了?
這個念頭帶來的並非純粹的放鬆,反而是一種更加深邃的茫然和恐懼。一個能夠隨意撕裂現實空間、來自書頁之間的存在,他的“離開”,真的意味著結束嗎?
窗外,城市的夜依舊喧囂,但傳入唐七耳中,卻變得無比遙遠和隔膜。
她知道,有些東西,一旦被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今夜之後,她筆下的每一個字,或許都將承受著一道來自未知維度的、冰冷的注視。
而這份恐懼,將如影隨形。
二零零九年的秋天,在川西平原這個略顯陳舊的軍區大院裡,夜晚總來得格外清晰。風掠過一排排老舊的蘇式樓房,穿過枝葉日漸稀疏的梧桐樹,帶來一種屬於那個年代的、緩慢而深沉的涼意。陳玄就站在院角那棵最年邁的梧桐樹下,身形與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完美交融,彷彿他本就是這
scenery
的一部分,一個來自遙遠未來的、沉默的守望者。他的目光,穿透了幾十米的清冷空氣和那層薄薄的玻璃,牢牢地係在三樓那扇暈出暖黃色燈光的窗戶上。
窗內,是一個被溫暖和瑣碎填滿的世界。
七歲的他,穿著有些年頭的棉質睡衣,外麵套著外婆親手編織的棗紅色混紡毛線背心,正伏在那張漆色斑駁的老式書桌上,對付著最後的作業。桌上那盞塑料台燈,用了有些年頭,光暈是昏黃的,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陳舊感,勉強驅散著書桌一角的昏暗。
腳步聲輕輕響起,外婆端著一杯牛奶走了過來,白色的瓷杯壁上,迅速凝結起一層細密的水霧。“莫要緊到寫嘍,”她的聲音帶著一日操勞後的沙啞,卻又異常柔和,“快點把牛奶喝了,早點睡,娃兒家正在抽條,睡得好才長得高。”她說著,習慣性地伸手摸了摸外孫露在睡衣外麵的手腕,眉頭立刻蹙了起來,“哎喲,這手冰沁沁的!說了這老房子暖氣不中用,你外公那個老倔牛還不信!”她轉身,從身後的舊沙發上撈起那條厚重的、軍綠色的毛毯,不由分說地將其嚴嚴實實地裹在了孩子腿上。
對麵,那張吱呀作響的藤椅裡,外公深陷其中。他戴著老花鏡,就著這並不明亮的燈光,正全神貫注於一本厚厚的《艦船知識》。雜誌的彩頁已有些磨損,封麵上遼寧艦的雄姿卻依舊清晰。聽到外婆的抱怨,他頭也沒抬,聲音從書頁後沉悶地傳來,帶著老一代人特有的固執和一種被歲月磨礪後的沙啞:“男娃兒家,冷點算啥子嘛?我們當年在羅布泊搞測量,零下幾十度,那風刮過來,臉上像有刀子在割,不也一樣挺過來了……”
“你那些老黃曆,哪個要聽嘛!”外婆立刻打斷了他,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些,帶著顯而易見的不滿,“你那是什麼年頭?現在是啥子光景?娃兒細皮嫩肉的,能跟你們那些風吹日曬的老疙瘩比?”她一邊說著,一邊沒好氣地又將毛毯的邊角使勁掖了掖,彷彿要將所有的寒意都隔絕在外。
外公頓時收了聲,隻是把手中的雜誌翻得嘩啦一響,以此作為無聲的抗辯。陳玄卻看到,他那雙穿著舊皮鞋的腳,在地板上有些不自在地蹭了蹭。
小陳玄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日常插曲,他默默地捧起那杯溫熱的牛奶,小口小口地啜飲著,溫潤的液體帶著淡淡的奶香,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四肢的微寒。他繼續埋首於作業,是一道有些繞彎的數學題,讓他不禁咬住了鉛筆末端,小小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結。陳玄的感知無聲地蔓延過去,清晰地“看”到,孩子左臂內側,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小塊新鮮的擦傷,邊緣還泛著血絲,在白嫩的麵板上顯得格外刺眼。那是白天在操場上被幾個追逐打鬨的高年級學生撞倒後,手肘蹭在粗糙水泥地上留下的印記。孩子不時下意識地拉扯著毛線背心的袖子,試圖將那點不願示人的委屈隱藏起來。
外婆收拾完廚房,又端來了一盆洗腳水。白色的塑料盆,邊緣有著好幾處磕碰留下的凹痕。她用手肘熟練地試了試水溫,才將孩子那雙冰涼的腳輕輕按進溫熱的水裡。“明天……”她剛起了個話頭,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和試探。
小陳玄像是被什麼東西蜇了一下,猛地抬起頭,眼睛裡瞬間充滿了驚慌和懇求,他用力地搖著頭,聲音裡帶上了細微的哭腔:“婆!莫跟媽媽說!她……她今天打電話回來,聲音都是甕的,肯定又是生意上的事情不順心了……莫讓她再為我焦心了……”
外婆所有到了嘴邊的話,都被這懇求硬生生堵了回去,最終化作一聲極其沉重、彷彿能壓彎脊梁的歎息。她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蹲下身,更加用力地、幾乎帶著點執拗地搓揉著孩子冰涼的腳丫和小腿,彷彿想通過這最原始的接觸,將自己無法言說的心疼和那份深藏於心的堅韌力量,一並傳遞過去。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外公,不知何時已放下了手中的雜誌,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他沒有說話,隻是在外婆身旁默默地蹲下。他那雙看過大海、望過戈壁、曆儘風霜的眼睛,先是落在了盆中那雙小小的、被熱水泡得微微發紅的腳上,然後,他的目光緩緩上移,掃過孩子試圖遮掩的手臂,最終,定格在那雙強忍著淚光、寫滿了不安和一絲倔強的眼睛上。
他沒有詢問原委,沒有給予廉價的同情,隻是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過了好一會兒,直到盆裡的水溫漸漸褪去,他才張開嘴,那沙啞的、彷彿帶著戈壁風沙顆粒感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響起,異常清晰:
“你嘛,”他的目光像兩盞不會搖曳的老燈,直直地照進孩子心裡,“長得跟豆芽兒一樣,風吹都要倒。打架嘛,肯定打不贏噻,”他頓了頓,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太陽東升西落的事實,
“怪哪個?怪你自家!”
這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驟然投入平靜的水麵。
外婆立刻扭過頭,嗔怪道:“你個死老漢!淨說些混賬話!哪有你這樣當外公的!不勸娃兒就算了,還在這兒火上澆油!”
小陳玄也愣住了,他望著外公,臉頰迅速漲紅,嘴唇囁嚅著,想反駁,卻找不到合適的詞語,隻覺得一股混合著委屈、羞惱和不甘的情緒猛地衝上頭頂,眼眶瞬間就紅了。
陳玄在樹下,清晰地感受到了七歲的自己那一刻內心的翻江倒海——那不是被責罵的傷心,而是某種隱秘的弱點被最親近的人毫不留情地戳破所帶來的窘迫,以及一種被徹底“看扁”後,從骨子裡鑽出來的、強烈的不服氣。
外公彷彿完全沒有看到外婆的埋怨和孩子泫然欲泣的表情,他站起身,走到小陳玄麵前,依舊是用那雙布滿厚繭、關節粗大變形的手,重重地按在孩子瘦削單薄的肩膀上,那力道幾乎讓身形單薄的孩子一個趔趄。
“光曉得流貓尿,有屁用!”
他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殘酷的硬朗,“骨頭是自家長的,力氣是自家練出來的!不想挨欺侮,就給我把自家弄得梆硬點!聽到沒得!”
說完,他不再多看孩子一眼,彷彿已完成了一項重要的訓誡,轉身步履略顯蹣跚地坐回藤椅,重新拿起了那本《艦船知識》,昏黃的燈光將他閱讀的身影拉得老長,投在斑駁的牆壁上。
屋子裡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安靜。
外婆還在低聲數落著外公的不是。小陳玄站在原地,深深地埋著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腳尖,外公那幾句硬邦邦、像石頭一樣的話,卻在他腦海裡反複撞擊、回響——“怪各家”、“流貓尿有屁用”、“弄得梆硬點”……
過了許久,他才默默地挪到床邊,鑽進了被外婆鋪得厚厚實實的被窩。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蜷縮起來,尋求溫暖和庇護。相反,在那充滿陽光味道和一絲老式棉布氣息的被子下麵,他悄悄地、緊緊地攥住了兩隻小拳頭。
陳玄站在梧桐樹下,望著那個在被子下暗暗較勁的、年幼的自己,嘴角不由自主地,緩緩勾起一絲極其複雜卻又無比溫暖的弧度。
是啊,就是如此直接,甚至顯得有些粗糲和不近人情。沒有溫言軟語的安慰,沒有循循善誘的開導,隻有最**的現實和最硬核的解決方式。然而,命運有時就是這般奇妙,正是這種毫不拐彎抹角的“撅話”,像一瓢突然澆下的冷水,反而激醒了血脈深處那份不肯服輸、不甘人後的倔強。
這個2009年川西平原的秋夜,因為外公這幾句擲地有聲的“糙理”,因為外婆那無聲卻磅礴的關愛,因為那杯溫熱的牛奶、那條厚重的毛毯、那盆漸漸冷卻的洗腳水,以及被窩裡那個緊緊攥拳、暗自發誓要變得“梆硬”的少年,而被無限地拉長、放大,深深地、牢牢地鐫刻進陳玄永恒的記憶之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