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奇案 一百一十一 手上遺失的戒指,終於出口的疑問
一股勁風推響窗子,酒瓶也快要見底,沈悅伸了伸腰,把話題往回拉。
“那麼現在,咱們假設此案為胡氏和王屠戶聯手密謀,欲要害死糖姬。且這胡氏知曉王屠戶的去向的話,咱們就應該前往胡氏家中,查探一番。興許就能找到什麼信件,或者線索。”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反證法,也時常運用在刑偵破案之中。
歲豐起身:“那現在就去吧,免得夜長夢多。”
沈悅點頭,拿過披風,二人便帶著人馬,走出客棧,踏進了及膝深的大雪中。
雪路難行,每個人都縮得像隻駱駝。
一邊往胡氏家走,一邊喝風飲雪的討論到:“小豐,我突然想起了糖姬的一句話。她說,胡氏這個做婆母的,愛乾淨,嫌豬臟,向來沒管過家中的生意。隻自己一個人,住在那老宅子裡。”
歲豐轉過頭來,皮帽上的雪撲簌簌往下落:“這話有些怨懟之意,除此之外,您還聽出什麼來了?”
沈悅冷笑道:“嫌棄王屠戶的,隻怕不止是糖姬,還有她那個當孃的。”
歲豐噝了一聲:“對哦,這個胡氏可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頂著飛雪,來在了一座小院前,裡屋的燈隱約亮著,人還沒睡。
哆哆哆,叩響大門,胡氏來應門的時候,眼睛睜的像一隻警惕的耗子,來回的打量著。
沈悅薄施一禮:“這麼晚,打擾了,想到有些緊要話還沒問,隻能連夜拜訪,還望海涵。”
胡氏哦了一聲,拉開了門,“那請進吧。”
走進堂屋,茶幾上擺著一套茶具,胡氏從爐子上提了熱水,衝了一遍,慢騰騰的為大夥泡了盞茶。
屋內乾淨整潔,熏著酸醋,胡氏抽了抽有些傷風的鼻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位官爺,可是瞧我兒媳年輕,又有那麼三分姿色。所以覺得,她不像是殺人凶手?”
沈悅淡淡一笑,道:“然而丟豬一事,卻有發生。至少有三個鄰居作證,門外的泥土路上有豬留下的足跡,一路往南去了。所以,不能論定,糖姬以丟豬之事為殺人做掩護,那麼,自然也無法判定,糖姬就是殺人凶手。”
胡氏挑了挑眉:“興許是她自己搗爛豬圈,放走了一隻豬。”
沈悅默了一刹,隨後說道:“既然大家都本著查明真相的初心,那本官,隻能從王屠戶身邊最親近的人開始排查,希望胡娘子能給予配合。”隨後,把手一揮,“搜!”
冰台衛們高聲應和,隨後便四下散開,於屋裡屋外,仔仔細細的搜查起來。
胡氏騰地站起身,眉毛亂飛,“官爺,你這是做什麼?!難道我這個當孃的,還有嫌疑不成?”
沈悅笑答:“履行程式罷了,娘子莫怪。”
胡氏急切的跺了跺腳,連忙衝到了裡屋中去,“誒誒誒,彆動彆動!那是我的首飾匣,彆動!”
她衝過去,搶過了首飾匣,牢牢的抱在懷裡,生怕被順手牽羊。
那股子金貴的模樣,跟抱著個嬰兒似的,手掌還在匣子上一拍一拍。
沈悅始才發現,她丟了一個戒指。
她右手的無名指上,空有一圈戒指留下的印痕,戒指卻不見了。
沈悅噗嗤一笑:“怪不得胡娘子護著這匣子,跟護命一樣,原來是丟過戒指。”
聽到此話,胡氏身子一顫,連忙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隨後搓著那圈印痕,唉聲歎氣的說道:“活了大半輩子,就這幾件體己了,前些天裡,還丟了一個。”
“哦?丟到哪裡了?”
沈悅下意識的問了一句,胡氏又歎:“我要是知道丟哪裡了,不就早就找回來了麼。”
“戒指可不容易丟啊。”沈悅搓了搓下巴,“難道是胡娘子跟誰起了爭執,在推搡廝打之中,弄丟了戒指?”
胡氏暗瞥了沈悅一眼,隨後不滿意的說道:“是,我承認,今兒下午我是在裡社撒了潑,可不正是因為看見了那小蹄子,心裡來氣麼。平日裡頭,街坊四鄰的,我都處的不錯,官爺可莫要因著一樁事,對我存了偏見。”
“不偏見,”沈悅笑著擺手,“胡娘子好打扮,愛乾淨,大家有目共睹。隻是本官卻有些疑問。糖姬說,你先前因為嫌豬臟,從不愛踏進她家一步,所以倒要問問,你這個當孃的,是不是嫌棄你兒子呀?”
胡氏瞪大了眼,分辨道:“哪個當孃的,不想叫孩子有個正經差事。殺豬的,那叫下九流,我早就不願叫他乾了!嫌棄咋了?我說官爺,這跟案子有關係嗎?”
沈悅用話頂上:“有關係呀,怎會沒有關係。一個當孃的,對自家生意從不過問,足可見,對兒子的漠不關心。怎麼一朝失蹤,你反倒日日要去裡社哭訴,一副痛失愛子的模樣呢?這究竟,是表演給誰看的?”
胡氏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要麼我說,你們這些老爺們,啥都不懂呢。我不看好他的營生,不代表我不在意他。如今哭上幾鼻子,竟能叫人懷疑了居心,可真是荒謬!”
沈悅嗤道:“沒錯,本官正是懷疑你的居心。”
隻是這居心時下擺放的位置十分詭譎,一時間叫人說不準哪裡不對。
言語較量之間,冰台衛個頂個的回來稟告,“稟大人,並未尋到任何信件!”
“院子裡也看了,沒有什麼可疑物品。”
沈悅和歲豐抖了抖眉頭,親往屋外睃巡了一圈。
他們看到,井架上的井繩很毛,到處都起了毛刺,再不更換,就要斷了。砍柴的斧頭很鈍,刃口處布滿鏽跡與缺口,顯然許久未曾打磨;柴房裡的柴火也沒有幾根,稀稀落落堆在角落,連個像樣的柴垛都湊不齊。
“咦,大雪封門,胡娘子這是沒打算在家常住啊,連柴火也不備好。這是打算上哪兒去啊?”
麵對沈悅的疑問,胡氏隻是倚門而立,閒悠悠的嗑起了瓜子,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不上哪兒去。忙著跟那小蹄子對質,忘備柴火了。”
“忘了?”沈悅嗬嗬直笑,“剩下的這點柴火,隻夠燒頓飯了,這也能忘?”
胡氏站直了身子,睜圓了兩隻眼睛盯著沈悅,語氣陡然抬高:“我說官爺,您究竟在懷疑什麼呀?”
沈悅抿唇,沒有發話,隻在心中暗道,懷疑你要打點行裝,看望你兒子去了。
也許先前,你著實嫌棄你兒子。但終歸母子連心,這便密謀著殺妻奪財,擇日另娶了。
沈悅撣了撣肩頭的落雪,語氣平靜卻不容迴避,問了胡氏最後一個問題:“假設說,王屠戶並沒有遭遇不測,隻是到外鄉去了。那麼胡娘子以為,他是哪日啟的程,是冬月二十,還是冬月二十一?”
胡氏垂下眼睛,眼珠子在眼皮裡轉了一轉,說話的語速拉的很長:“二十那天,他晌午時分收的攤,通常也都是這個時候,能把肉賣光。到了家,不得歇歇,睡個午覺呀。所以我覺得,就是二十一淩晨,小蹄子哄著丟豬那會兒。”
“好。”沈悅點頭,這便與她告辭,一行人踏雪而行,走在回客棧的路上。
“沈哥,你以為如何?”
歲豐低聲問道,語氣中有些失落之感。今次一行,看似熱哄,實則收獲甚微,好像並未抓住什麼實在的把柄。
沈悅抬手,接了片雪花握在掌心,看它漸漸融成一點寒水,定定的吐出一口氣:“我知道,她為什麼把家中的豬殺光賣肉了。”
“為什麼?!”歲豐目射精光,急切地追問道。
沈悅勾唇一笑,語氣卻冷峻:“她不是丟了個戒指麼,應該是被豬吞了。”
歲豐目色驟亮,幾乎躍起一步,聲音也揚了起來:“天呐,就是這樣!所以她把豬殺光,是為了在豬肚子裡找戒指!然而現在手指空空,就表示戒指還沒找到。那麼,就是丟了的那隻豬吞的!”
“是呀。”
沈悅眸色沉沉,引而不發,繼續分析道:“如果這個推理正確,那就表示,在丟豬之前,胡氏去過王屠戶家裡,並且可能發生過打鬥,致使戒指掉落。但是這條訊息,她可從來都沒有提過,隻是刻意隱瞞了下來。”
歲豐誒地一聲,再度陷入疑惑之中,撓頭道:“那她和誰打?白日的時候,糖姬通常在糖鋪裡吧。隻有清早和晚上,才能碰到糖姬。可是糖姬,也從未曾透露過這則訊息呀。”
沈悅擺手,神色間不見急躁,隻道:“先不管了,時下,人這方麵可以暫時鬆一鬆。咱們得抓緊時間,把這隻豬給找到。”
轉天一早,沈悅等人蹚著過膝深的大雪,深一腳淺一腳,滿鎮子的找豬。
寒風卷著雪沫撲麵而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尋豬之事猶如大海撈針,艱難異常。
這廂,李值雲牽著小豌豆的手,二人一高一矮,像隻優雅的大貓帶著一隻蹦蹦跳跳的小貓,一點點的往冰台司走。
經過前一日的談心,小豌豆對師父的戒備之心降低了不少,並且開始相信,師父不會刻意針對姑姑了。畢竟,有小曼的先例在。
師父雖嚴厲,卻從不是無的放矢之人。
一夜大雪,滿城素裹。可時下皇城的要道之上,積雪早已被掃地夫清理乾淨,隻剩薄薄一道冰層,可以一邊走,一邊出溜。太陽還沒露頭,但雪已經住了,到處反射出晶瑩剔透的雪光。
幾個頑皮小孩,在路旁的雪窩子裡打著雪仗,笑聲烘亮熾熱。
突然“咻”地一聲,一團雪正正的砸到了小豌豆的脖子裡,冰得她一個激靈,哎呦叫出了聲。
“好家夥的,敢來打我?”小豌豆連忙抓了一團雪,回敬過去。
李值雲連忙阻止了小豌豆,攥緊了小手不放,語氣諄諄的教導她:“還是儘量不要打雪仗,太危險。”
小豌豆仰臉,葡萄大眼閃出不解:“這有什麼好危險的?”
李值雲淡淡一笑,告訴她道:“如果有人故意在雪團之中包上尖銳的石頭,那可就糟了。”
“哇,師父是見過這種事嗎?”
常年與各種奇案打交道的人,心中的隱憂便會比旁人多上許多。李值雲點頭,輕輕說了一聲“見過。”隨後,便與小豌豆講起了一樁陳年舊事。
“那個時候,師父還在女學裡頭,隻比你大上一歲。”
“也是個雪天兒,下的跟今日一般大。”
“下了早讀,女學的門子給我遞來了一封信,是娘寄的。心裡高興,早飯也來不及吃,就躲到一旁,悄悄的看了起來。”
“你知道的,有人在的地方,就有事端。何況說,三個女人一抬戲呢。”
“女學裡頭啊,也是分成幾派。”
說到這裡,小豌豆打斷了她:“師父是哪一派?是不是好學生派?”
李值雲笑了笑,勾了下豌豆的小鼻子,“必須是啊。正因為學業不錯,先生們也願意多加照拂,適才躲過了許多糟心的事。”
她接著說道:“統共上,分為三派。一派,就是像師父這樣的,不關心旁事,一心學問,也算不上什麼派彆了。另外兩派,由兩個大姐大擔任。”
“其中有個大姐啊,看不慣我們這些好學生。瞅著師父在讀信呢,就湊了過來,一把給搶走了。”
“那一天,師父真的給氣壞了。她拿著師父的信,在食堂裡高聲宣讀,母女間的體己話,全被她給撂了出來。”
“結果第二天一早,她死了。”
“所有人都在課堂到齊了,唯獨缺了她。先生找到寢室,掀開了被子一看,人居然死了。檢查過後,發現後腦勺鼓起了一個大包,像是被什麼硬物給砸死的。”
“師父當時啊,還成了第一嫌疑人。”
“還好後來官差過來,還了師父清白。原是前夜打雪仗的時候,另一派的人在雪裡包了石頭,要教訓她一回,結果硬是給砸成了腦出血。”
“當時啊,覺得沒什麼事,結果一睡著,就再也沒醒來。”
聽罷了師父的故事,豌豆笑得前仰後合,一雙小手緊緊捂著嘴,眼角都泛出了淚花。“哈哈哈……真是活該!誰叫他總欺負人,這下可吃到苦頭啦!”她清脆的笑聲像一串鈴鐺,在大路上蕩開,驚起了樹上一隻灰毛的麻雀。
笑音漸落,她卻忽然安靜下來。那雙總是漾著天真的眼睛倏地深沉如潭,彷彿一下子看儘了人間冷暖。她抬起臉,目光直直望入師父的眼底,聲音極輕的,問了師父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
“師父,您的阿孃……是不是那一年,小西河邊,被那隻大風箏帶上天的——林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