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劍魄 第18章 暗室丹心
回到悅來客棧，已是華燈初上。
錦官城的夜晚，比白日更添幾分浮華與喧囂。絲竹管絃之聲從遠處的秦樓楚館隱隱傳來，與街上小販的叫賣、行人的談笑交織成一片紅塵音浪。客棧大堂裡坐滿了用飯的客人，觥籌交錯，人聲鼎沸，空氣裡彌漫著酒肉與脂粉的混合氣味。
這旺盛得近乎躁動的生機，如同無形的潮水，一**衝擊著玄覺的感官。他丹田內那沉寂了片刻的源核碎片，竟又開始微微震顫，一絲極細微的、帶著貪婪意味的涼意，如同藤蔓般悄然探出，試圖汲取這滿城的“生機”為食。
玄覺眉頭微蹙，默運心燈，那一點溫和而堅定的光芒自識海升起，如同燈罩般護住心神，將那蠢蠢欲動的涼意隔絕在外。他能感覺到，這錦官城對碎片而言，既是誘惑，也可能成為加速其複蘇的溫床。必須儘快解決藥王穀之事，找到控製甚至化解碎片影響的方法。
三人徑直回了二樓房間。關上房門，隔絕了外間的嘈雜，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凝重。
“那蘇芷柔，定然知道‘寂滅寒毒’。”李無憂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他走到桌邊，拿起那瓶蘇芷柔贈送的“清心丹”，拔開塞子嗅了嗅，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藥王穀果然名不虛傳，這清心丹品質極佳，所用藥材皆是上品，煉製火候也恰到好處，於靜心凝神、抵禦外魔確有奇效。”他倒出一粒遞給玄覺，“對你目前的狀況，或有些許助益。”
玄覺接過，那丹藥呈淡青色，圓潤無瑕，散發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吸入一口，便覺靈台一陣清涼，體內那絲因抵抗城中生機誘惑而產生的煩躁感頓時消散不少。他依言服下，丹藥入腹，化作一股溫和的暖流，彙入經脈，與心燈火種相互呼應，使得那搖曳的燈火似乎更穩定了一絲。
“多謝。”玄覺誠心道。這李無憂看似玩世不恭，心思卻細膩，所贈丹藥正是他所需。
“互利互惠罷了。”李無憂擺擺手，又將目光投向央金，“央金姑娘似乎對那‘九幽寒魄’之毒，也頗為在意？”
央金抱著她的藏刀，靠在窗邊，望著樓下街道的燈火，聞言頭也不回，冷聲道：“侵蝕生機，凍結經脈…這等陰寒屬性的力量，讓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東西。”她頓了頓，補充道，“吐蕃高原的一些古老傳說裡，也有類似的力量記載，被視為褻瀆生命、玷汙雪山的禁忌。”
她的語氣帶著一種本能的厭惡與警惕。玄覺心中一動，看來央金所在的吐蕃佛宗，或許也對寂滅星庭這類存在有所記載或接觸。
“看來我們目標一致。”李無憂笑了笑，眼神卻銳利起來，“蘇芷柔不肯明言，我們便需另尋他法。百花會上龍蛇混雜，是打探訊息的好機會，但唐家堡守衛森嚴，核心區域必然難以潛入。不過…藥王穀在錦官城的據點，可不止百草園一處。”
“哦？李兄還有何高見？”玄覺問道。
李無憂壓低聲音：“藥王穀在城西有一處秘密丹房，據說是用來處理一些不宜公開的珍稀藥材，或者煉製某些特殊丹藥的地方。那裡守衛或許不如百草園嚴密，但很可能存放著與‘九幽寒魄’或‘逆生藤’相關的卷宗、藥渣，甚至…可能有更瞭解內情的人。”
秘密丹房？玄覺與央金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意動。這確實是一個可能找到線索的突破口。
“地點？”央金言簡意賅。
“城西，楊柳巷，最深處那家掛著‘陳氏跌打’幌子，卻常年閉門謝客的鋪子便是。”李無憂顯然做足了功課，“我白日裡踩過點，外麵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後院有藥王穀特有的‘七葉蓮’標記，且隱約能聞到地火和特殊藥材混合的氣味，絕不會錯。”
“今夜便去？”央金挑眉，行動派作風顯露無疑。
李無憂卻搖了搖頭：“不急。百花會明日才開始，今夜唐家堡和各方勢力必然加緊佈防、互相試探，此時行動容易撞在槍口上。明晚，百花會初開，各方注意力都被吸引在唐家堡，那秘密丹房的守衛或許會鬆懈些，正是時機。”
玄覺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李兄思慮周全，便依此計。”他需要時間進一步穩固心神，消化那枚清心丹的藥力，以應對可能出現的變故。
計議已定，三人各自休息。
玄覺盤坐榻上，心燈火種與清心丹的藥力交融，緩緩運轉，溫養著經脈，同時以更深的禪定，觀察、安撫著丹田內那不安分的碎片。他嘗試著以心念接觸那碎片，不再是抗拒與壓製，而是如同觀察一個桀驁不馴的“鄰居”，理解它的“渴望”與“躁動”。他發現，當自己心燈明亮，禪定穩固時，碎片的躁動便會減弱，那絲涼意也變得溫順些許。這讓他對以自身佛法駕馭這外來力量，多了幾分信心。
一夜無話。
次日，百花會正式召開的日子。整個錦官城彷彿都陷入了一種節日的狂歡氣氛之中，人流更是比前幾日多了數倍，紛紛湧向城西的唐家堡。
玄覺三人並未急著前往唐家堡，而是在客棧靜修，養精蓄銳。直到午後，三人才隨著人流，不緊不慢地走向唐家堡。
唐家堡並非僅僅是一座堡壘，而是一片依山而建的龐大建築群，高牆深壘，哨樓林立，氣勢森嚴。堡門外是一片巨大的廣場，此刻已是人山人海。各路江湖豪傑、名門子弟、奇人異士彙聚於此，衣著各異，氣息駁雜，彼此寒暄、試探、打量，構成了一幅生動的江湖眾生相。
廣場中央搭起了數座高台，有唐門弟子在台上演示暗器手法，精準巧妙，引來陣陣喝彩；也有其他門派的高手登台切磋，拳來腳往，氣勁縱橫，引得圍觀者驚呼不斷。更外圍則是密密麻麻的攤位，販賣著兵器、藥材、秘籍、情報，甚至還有西域傳來的稀奇玩意兒，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
喧囂，躁動，**，野心……各種情緒與氣息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強大的、混亂的力場。
玄覺置身其中，隻覺得那源核碎片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塊，震顫得愈發劇烈，那絲涼意變得活躍而貪婪，瘋狂地汲取著周圍散逸的“生機”與“情緒”。他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運轉心燈，默誦經文，才能保持靈台清明，不被這紅塵濁浪所淹沒。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央金緊緊跟在他身側，手一直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如同一頭護犢的母豹。她能感覺到玄覺氣息的細微變化，心中擔憂更甚。
李無憂則如魚得水，穿梭在人群中，與各色人等搭話，不時帶回一些零碎的訊息。
“看到沒？那邊穿紫袍、搖摺扇的，是江南霹靂堂的雷震天，脾氣跟他家的火藥一樣一點就炸。”
“那個背著藥箱、一臉苦相的老頭，是‘鬼醫’莫問天，亦正亦邪，醫術毒術都詭得很，沒想到他也來了。”
“哦？明教的人果然也到了，那個紅臉膛、腰間佩刀的壯漢，就是‘赤焰刀’雷猛，看他那樣子，像是來找茬的…”
他的情報確實靈通。玄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群身著火焰紋飾紅衣的明教教徒，簇擁著一個身材魁梧、麵色赤紅、眼神凶悍的中年大漢，正與一群唐門弟子對峙，氣氛緊張，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架勢。
而藥王穀的人，則在廣場另一側相對清淨的區域，搭起了涼棚，蘇芷柔正坐在棚內，為一些前來求醫問藥的人診治，神情專注而溫和，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她似乎並未注意到玄覺三人的到來。
玄覺的目光在蘇芷柔身上停留片刻，又掃過那戒備森嚴的唐家堡深處，最後落回這紛亂嘈雜的廣場。他心中明瞭，這表麵的熱哄之下，暗流洶湧。藥王穀、唐門、明教，還有無數隱藏在暗處的勢力，各自的目的交織於此。而那“逆生藤”與“寂滅寒毒”，便是這漩渦的中心之一。
他們並未在廣場過多停留，大致瞭解了情況後，便悄然退出了人群，回到客棧，為夜探秘密丹房做準備。
夜色漸深，錦官城白日的喧囂漸漸沉寂，唯有某些角落依舊燈火通明，傳來隱約的笙歌。
子時剛過，三條黑影如同鬼魅般掠過寂靜的街巷，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城西楊柳巷。
巷子深處，果然有一家掛著“陳氏跌打”陳舊幌子的鋪麵，門板緊閉，毫無聲息。
李無憂打了個手勢，三人繞到鋪麵後側。後院牆不高，但牆頭布滿了防止攀爬的碎瓷片。這對三人來說自然不是問題。央金身形微動，如靈貓般悄無聲息地翻牆而入，片刻後，後院門被從裡麵輕輕開啟。
院內果然彆有洞天。看似普通的民居院落，角落處卻有一口被石板半掩著的地窖入口，一股混合著地火硫磺與多種奇異藥材的氣味從入口縫隙中隱隱透出。地窖入口旁的牆壁上，一個不起眼的、由七片葉子組成的蓮花刻痕，證實了李無憂的判斷。
央金側耳傾聽了片刻，對兩人點了點頭——下麵無人。
李無憂熟練地移開石板，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階。一股更濃鬱的藥味和熱浪撲麵而來。
三人魚貫而入，小心地將石板恢複原狀。
石階向下延伸了約摸兩三丈，便來到一間寬敞的地下室。室內溫度明顯高於外界，牆壁上鑲嵌著幾盞長明燈，發出昏黃的光線。靠牆是一排排藥櫃，上麵貼滿了標簽。中央則是一座半人高的青銅丹爐，爐火雖已熄滅，但餘溫尚存。四周散落著搗藥臼、切藥刀等各種製藥工具。
這裡，就是藥王穀的秘密丹房。
“分頭找。”李無憂低聲道，率先走向那些藥櫃，開始快速翻閱上麵的標簽和櫃中存放的藥材、卷宗。
央金則警惕地守在入口附近，同時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整個丹房，不放過任何可疑的細節。
玄覺沒有急著去翻找，而是閉上雙眼，緩緩放開靈覺。心燈火種的光芒在識海中搖曳，將他的感知能力提升到極致。他“看”不到具體的物品，卻能“感受”到這丹房中殘留的“意念”與“氣息”。
混亂的藥材氣味…地火的燥熱…以及…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純粹陰寒的死寂之意！
這絲死寂之意，與源核碎片的力量同源，卻更加凝練、更加古老！它殘留在一張靠近丹爐的石案上，以及旁邊一個丟棄藥渣的銅盆裡。
玄覺睜開眼，徑直走向那張石案。案上散落著幾張寫滿字跡的紙，墨跡尚新。他拿起最上麵一張，就著昏黃的燈光看去。
上麵記錄的，正是關於“九幽寒魄”的毒性分析！
“……其性至陰至寒，非世間尋常寒毒可比，似蘊含某種規則層麵的‘寂滅’真意，能從根本上瓦解生機，凍結神魂……中毒者體表凝霜，血脈僵化，意識沉淪於無邊黑暗寒獄，尋常驅寒、解毒丹藥觸之即潰，反遭其噬……”
“……據古卷殘篇推測，‘九幽寒魄’或與上古消亡之道統‘寂滅星庭’有關，乃其‘寂滅源核’之力逸散所化……然星庭湮滅萬載，源核不知所蹤，此說無從考證……”
“……唯有一線生機，或在於極致逆轉生機之奇物，如‘逆生藤’，以其逆轉生死之特性，或可中和‘寂滅’之意，重塑生機……然逆生藤蹤跡難尋，且藥性狂暴，用法失當，反加速毒性爆發……”
紙張從玄覺手中滑落，他臉色凝重。
果然！藥王穀將“九幽寒魄”與寂滅星庭聯係在了一起！雖然隻是推測，但這已足夠驚世駭俗。而且，他們要救的人，中的就是這種疑似源自寂滅源核的奇毒！那位長輩，究竟是誰？為何會中此毒？
他強壓下心中的震動，又看向那銅盆。盆底殘留著一些黑色的藥渣，散發出濃鬱的苦澀氣味，但那股精純的死寂之意，正是從這藥渣深處透出！
玄覺伸出手指，沾了一點藥渣，放在鼻尖輕輕一嗅。那死寂之意如同冰針，瞬間刺入他的感知！與此同時，他丹田內的源核碎片猛地一震，傳遞出一股既熟悉又帶著某種“臣服”意味的悸動！
這藥渣…曾經接觸過遠比碎片更精純、更本源的寂滅之力！是來自那位中毒者？還是…煉製解毒丹藥時，用來模擬毒性進行試驗的某種載體？
就在他心神激蕩，試圖進一步感知那藥渣中殘留的寂滅之意時——
丹房入口處，那塊被他們移回原位的石板，發出了極其輕微的“哢噠”一聲！
有人來了！
央金眼神一厲，藏刀瞬間出鞘半寸，身形已如蓄勢待發的獵豹，隱入了門側的陰影之中。
李無憂也瞬間收起正在翻閱的卷宗，無聲無息地滑到另一個藥櫃之後。
玄覺心中一驚，立刻收斂所有氣息，將那記載著“九幽寒魄”資訊的紙張塞入懷中，同時屏住呼吸，閃身躲到了巨大的青銅丹爐後方。
石階上，傳來了極其輕微、卻穩定而清晰的腳步聲。
不止一人。
而且，來者修為不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