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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心劍魄 第1章 菜刀佛偈初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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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覺是被鐘聲吵醒的。

或者說,他以為自己是被鐘聲吵醒的。那嗡嗡的餘韻還在耳廓裡震顫,像極了大雄寶殿每日晨課時分的洪鐘。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邊摸,想扯一扯被子,指尖觸及的卻不是柔軟的被褥,而是幾根帶著夜露涼意的草莖。

他猛地睜眼。

入目並非寮房低矮熟悉的木梁屋頂,而是疏朗開闊、綴著幾顆殘星的灰藍色天幕。身下是堅硬硌人的木板車,隨著軲轆轉動發出有節奏的吱呀聲。冷風嗖嗖地灌進他的領口,激得他一個哆嗦,徹底清醒。

記憶如退潮後零落的貝殼,零星浮現——戒律院首座玄苦師叔那張難得沒了笑意的胖臉;藏經閣執事師兄痛心疾首陳述《楞伽經》失竊時,那翹得能掛油瓶的鬍子;方丈大師沉靜的目光掃過底下垂頭喪氣的一眾弟子,最後,竟不偏不倚,落在他這個躲在人群最後、恨不得把自己縮排地縫裡的俗家弟子身上。

“玄覺。”

就兩個字,平平闆闆,卻像兩道驚雷,劈得他外焦裡嫩。

然後呢?然後就是他懷裡被塞進一個輕飄飄的包袱,手裡塞進一把…呃…玄覺低頭,看向自己另一隻手裡緊緊攥著的東西——那不是戒刀,也不是禪杖,而是一把光可鑒人、刀口鋒利的…菜刀。是他平日裡在菜園子除草切瓜、使得最順手的那把。

方丈大師當時怎麼說來著?

“阿彌陀佛。玄覺啊,你雖於武學一道…咳咳,於佛法精義稍欠火候,然心性淳樸,赤子難得。此番下山,紅塵曆練,追回經卷事小,護持本心為大。此刀…嗯,伴你日久,頗具靈性,便帶了去,防身…呃,切瓜果時,亦方便些。”

玄覺當時隻顧著懵,現在回味過來,隻覺得師伯們看他的眼神,都透著一種“這燙手山芋總算扔出去了”的慶幸。

“醒了?”一個清亮卻帶著點兒不耐煩的女聲從車前傳來,“還以為你要睡到吐蕃呢。”

玄覺掙紮著從木板車上坐起,隻見央金正背對著他,坐在車轅上,一手隨意拎著韁繩,駕馭著那頭拉車的老瘦毛驢。她依舊穿著那身色彩鮮豔的吐蕃服飾,晨光勾勒出她利落的側影,腰間那柄弧度詭異的銀柄藏刀隨著車身晃動,一閃一閃地反著光。

“央…央金女施主…”玄覺一張口,就被灌了滿嘴的風,說話也磕巴起來,“我們…這是到哪兒了?”

“官道。走了大半夜了。”央金頭也不回,“我說你們少林和尚辦事都這麼磨蹭?道彆絮叨了快一個時辰,送的乾糧夠吃三個月,就是沒人想起多給這老夥計喂一把豆子。”她沒好氣地用韁繩梢抽了一下毛驢的屁股,那畜生有氣無力地甩了下尾巴,速度絲毫未變。

玄覺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想起昨夜離寺時,幾位交好的師兄師弟確實塞了他不少東西——饅頭、烙餅、鹹菜疙瘩,甚至還有一小壇他醃到一半、沒來得及開封的醬瓜。他連忙回頭,果然看見自己那個癟癟的包袱旁邊,還堆著幾個鼓鼓囊囊的油紙包。

一股暖意混著離愁湧上心頭,他默默歎了口氣。他的小菜園子,不知道師兄會不會記得澆水?那畦新育的菘菜苗,可彆給曬著了…

“喂!”央金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彆唉聲歎氣的了。說說,那本《楞伽經》,到底有什麼稀奇?值得這麼多人惦記?”

玄覺老實搖頭:“我…我不知道。藏經閣裡那麼多經書,就屬它最沒人碰,灰積得最厚。我以前去掃地,都儘量繞開那架子…”他頓了頓,努力回憶,“好像…聽玄苦師叔提過一嘴,說是本祖傳的古本,字句與現今流通的略有不同,但也沒什麼大不了…”

“略有不同?”央金嗤笑一聲,“怕是不同的地方要命吧。不然哪能勞動吐蕃佛宗、中原魔教,還有…”她忽然收住話頭,警惕地掃了一眼空曠的四周,才壓低聲音,“還有那些藏頭露尾的朝廷鷹犬。”

朝廷?玄覺心裡又是一咯噔。他隻覺得這事兒像滾雪球,越滾越大,遠遠超出了一本破經書的範疇。他隻是一個想安安生生種菜的俗家弟子,怎麼就跟這些聽起來就嚇死人的勢力扯上關係了?

“那個…女施主,”玄覺猶豫著開口,下意識用了敬稱,“你為何要幫我?我是說…追經書這事…”

央金終於回過頭來,晨光下,她眉眼明麗,卻帶著一股野性難馴的銳氣:“誰幫你了?我是幫我自己。那經書是從你們少林丟的,但線索指向我們吐蕃。真要讓你們這幾個笨手笨腳的和尚摸過去,打草驚蛇壞了事是小,惹出更大的亂子,玷汙我佛門清譽,那才叫罪過。”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像是說服自己,“物理超度也是佛法一種,但得看誰動手。你們少林和尚,嘖,婆婆媽媽,念經還行,動真格的?差得遠。”

玄覺被她一番話噎得無言以對,隻好默默抱緊了自己的菜刀。這女護法說話,總是這麼…紮心又實在。

驢車繼續不緊不慢地走著,官道兩旁漸漸有了人煙,田地屋舍零星出現。幾個騎著快馬的漢子從後方疾馳而過,濺起一片煙塵,引得央金蹙眉掩鼻。玄覺卻注意到,那幾人過去後,不遠處道旁的一個茶棚裡,立刻有兩個看似歇腳的行商站了起來,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他們的驢車,交換了一個眼神,又坐下繼續喝茶。

他心下莫名有些不安,卻又說不上來為什麼。

日頭升高,曬得人暖烘烘的。玄覺昨夜沒睡好,此刻又被車輪的單調節奏搖晃著,眼皮又開始打架。就在他腦袋一點一點,快要重新栽回稻草堆裡時,驢車猛地一頓,停了下來。

“怎麼了?”玄覺瞬間驚醒。

央金沒答話,隻是眯著眼看著前方路中央。

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正顫巍巍地跪在塵土裡,向著他們來的方向不住磕頭,嘴裡念念有詞,神情惶恐至極。他麵前的地上,用樹枝劃拉著一大片歪歪扭扭的字跡,似乎是一段佛經,卻又雜亂無章,中間還混雜著幾個清晰的、反複描畫的大字:

“蓮…開…見…我…”

玄覺辨認著那幾個字,心下茫然。央金的臉色卻微微變了。

就在這時,那老乞丐似乎察覺有人,猛地抬起頭,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玄覺——或者說,是盯住玄覺手裡那把忘了放下的、明晃晃的菜刀。

老人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瞬間失去所有血色,像是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猛地從地上爬起,連滾帶爬地衝向道旁草叢,彷彿身後有惡鬼追趕,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留下官道中央那一片狼藉的字跡,和那句透著邪異的“蓮開見我”,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光。

玄覺舉著菜刀,僵在原地,徹底懵了。

“他…他怕我的菜刀?”玄覺難以置信地喃喃,這還是他頭一次用這心愛的工具把人嚇跑,感覺頗為複雜。

央金跳下車轅,走到那字跡旁,蹲下身,用手指沾了點泥土撚了撚,又仔細看了看那幾個字,眉頭緊鎖。

“他不是怕你的菜刀,”央金站起身,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回頭看向玄覺,目光銳利,“他是怕你…或者說,是怕‘拿刀的人’。”

她走到玄覺麵前,指了指他手中那柄尋常無比的廚具:“這刀,除了切菜,還乾過什麼?”

“沒…沒有啊,”玄覺更茫然了,“就切過青菜、蘿卜、偶爾剁剁瓜…哦對了,前陣子後山竄進來一隻獾子,偷吃南瓜,我用刀背把它敲暈了…算嗎?”

央金沒理會他的囉嗦,隻是盯著那鋒利的刀口,又看看地上那四個字,眼神變幻不定。

“蓮開見我…”她輕聲重複了一遍,嘴角忽然勾起一絲冰冷的、近乎狂熱的弧度,“有點意思。看來這趟路,不會太無聊了。”

她甩了個響鞭,催動毛驢:“笨南瓜,把你的刀收好。從現在起,它不隻是菜刀了。”

玄覺低頭看看手裡寒光閃閃的夥伴,再想想那老乞丐驚惶的眼神,和央金那讓人心裡發毛的笑容,突然覺得,這次下山,恐怕不止是“切瓜果方便”那麼簡單了。

他嚥了口唾沫,突然很想念少林寺那片寧靜的、隻長青菜不長麻煩的菜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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