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劍魄 第3章 破廟詭瞳驚魂
玄覺渾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凍住,又猛地炸開,衝向四肢百骸。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向後猛退,脊背“咚”一聲撞在身後殘破的門板上,震落簌簌灰塵。
那角落裡枯坐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輪廓模糊得幾乎要融化在陰影裡。唯有那雙眼睛,那片死寂的、非人的灰黃色,清晰地烙在玄覺的視網膜上,緩慢地眨動著,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異,彷彿深潭底沉積了千年的淤泥。
“央…央金!”玄覺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音。
不用他喊,央金早已動了。
就在玄覺踉蹌後退的同一瞬,她已如一頭察覺危險的母豹,身形倏然壓低,腰間的銀柄藏刀“鏘啷”出鞘半寸,寒光流瀉,將她英氣的麵龐映得一片肅殺。她的目光銳利如針,死死釘在那片陰影上,全身肌肉繃緊,進入了隨時可撲擊亦可遠遁的戒備狀態。
破廟裡死寂無聲,隻有風吹過窗欞破洞的嗚咽,以及三人(如果那陰影裡的也算“人”的話)極力壓抑的呼吸聲。
那灰黃色的眼珠動了一下,似乎從玄覺身上,緩緩移到了保持拔刀姿勢的央金身上。被那目光掃過,央金竟也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如同被冰冷的毒蛇信子舔過麵板。
沒有殺氣,沒有敵意,甚至沒有任何屬於活物的情緒波動。隻有一種純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什麼東西…裝神弄鬼!”央金厲喝一聲,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對峙。她的聲音在空蕩的破殿裡激起回響,反而更添幾分詭異。
那陰影中的存在,對她的嗬斥毫無反應。灰黃色的眼珠又緩緩移回,再次聚焦在玄覺臉上。
玄覺被看得頭皮發麻,手腳冰涼,下意識地又將懷裡那顆救回來的青蘿卜抱緊了些,彷彿這水靈的蔬菜能給他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就在這極度緊繃的寂靜中,那東西…竟然開口了。
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像是兩塊生鏽的鐵片在緩慢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滯澀的、非人的腔調:
“青…蘿…卜…”
它…居然在說他的蘿卜?玄覺徹底懵了。
“…好…”那聲音又擠出兩個字,乾澀無比,卻似乎…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辨認的…渴望?
央金眉頭緊鎖,握刀的手紋絲不動,低聲道:“笨南瓜,它好像…對你的菜有興趣?”
玄覺低頭看看懷裡水靈飽滿的蘿卜,又看看陰影裡那枯槁詭異的存在,腦子亂成一鍋粥。拿蘿卜砸它?還是…遞給它?
未等他想出對策,那陰影中的存在忽然動了!
並非暴起發難,而是極其緩慢地、用一種近乎僵硬的姿態,抬起了了一隻枯柴般的手。那手指乾癟得隻剩皮包骨,指甲長而彎曲,沾著黑乎乎的汙垢,直直地指向玄覺…懷裡的蘿卜。
與此同時,那股原本虛無縹緲的詭異氣息,驟然變得清晰起來!並非內力激蕩,也非殺氣逼人,而是一種更陰冷、更晦暗的精神壓迫,如同無形的潮水,彌漫開來,試圖侵入人的心智。
玄覺首當其衝,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彷彿有無數細碎嘈雜的低語直接在他腦海裡響起,攪得他心煩意亂,眼前甚至開始發花。他修煉的少林基礎心法自行運轉,卻如溪流遇海潮,根本無法抵擋,隻能勉強守住靈台一點清明,死死抱著蘿卜,額頭冷汗涔涔。
“小心!是攝心邪術!”央金低喝一聲,她修為遠勝玄覺,雖也感到心神微蕩,卻更能清晰感知到這無形力量的本質。她不再猶豫,半出鞘的藏刀徹底揮出,劃出一道銀亮的弧光,並非劈向那陰影,而是斬向兩人前方的虛空!
刀鋒過處,那股無形的陰冷壓力竟似被銳利之物從中剖開,微微一滯!
“走!”央金一把抓住玄覺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猛地將他朝破廟門外甩去!
玄覺身不由己,踉蹌著跌出門外,差點摔個嘴啃泥。他慌忙回頭,隻見央金並未立刻退出,而是手腕一翻,刀光如匹練,護住周身,同時足尖連點,身形疾退,每一步都踩在詭異氣場被刀鋒斬出的薄弱處,動作迅捷如電,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應對精神壓迫的謹慎。
那陰影中的存在,似乎因央金的攪擾和獵物的逃離而躁動起來。那雙灰黃色的眼珠驟然亮起微光,口中發出的不再是破碎的字詞,而是一連串急促、扭曲、完全無法理解的嘶啞音節,像是某種褻瀆神聖的咒語!
破廟內的空氣彷彿都變得粘稠起來,供桌上那牛心、匕首、紙蓮似乎與之呼應,隱隱震動!
央金臉色更沉,退勢更快,口中卻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嘯,嘯聲中正平和,隱隱帶有吐蕃佛門真言的韻律,強行衝淡了那邪異咒語的侵蝕。
眨眼間,她已退至門邊,最後猛地回身一刀,刀氣斬斷門檻處彌漫的陰冷氣息,嬌叱道:“愣著乾什麼!跑啊!”
玄覺如夢初醒,連滾爬起,抱著他的蘿卜和菜刀,使出吃奶的力氣跟著央金發足狂奔。
兩人一前一後,衝出荒廢廟宇的範圍,一頭紮進外麵昏暗曲折的巷道裡,直到將那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徹底甩在身後,方纔扶著牆壁,大口大口地喘息。
“剛…剛才那到底是什麼?”玄覺心有餘悸,聲音還在發顫。他感覺自己的腦袋還在隱隱作痛,像是被針紮過一樣。
央金調整著呼吸,收刀入鞘,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不知道。不像中原路數,也不全似吐蕃秘法…倒像是…幾種邪門歪道糅雜出來的怪胎。”她回想起那雙灰黃的眼睛和詭異的精神壓迫,補充道,“而且,是個‘殘次品’。”
“殘次品?”玄覺不解。
“嗯,”央金點頭,“氣息不穩,時強時弱。那攝心邪術也是徒具其形,壓迫感有餘,精純度不足,否則沒那麼容易掙脫。像是…練功走了岔子,或者…”她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被人用某種手段強行催穀出來的。”
她頓了頓,看向玄覺,眼神古怪:“不過,它好像真的隻想搶你的蘿卜。”
玄覺:“…”
這都什麼事啊!被一個邪門歪道的“殘次品”怪物盯上,不是因為身懷絕世武功,也不是因為知曉驚天秘密,而是因為…懷裡揣著顆水靈的青蘿卜?他這下山追經書的旅途,從一開始就就沒對勁過!
“那…那供桌上的東西?”玄覺想起那牛心、匕首和紙蓮。
“祭祀。或者說,某種邪儀。”央金語氣肯定,“‘血蓮教’最喜歡搞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那顆心,是‘祭品’;那匕首,是‘凶器’;那紙蓮…”她冷笑一聲,“自然是昭示他們那見不得光的招牌。”
“蓮開見我…”玄覺喃喃念出路上看到的字跡,與眼前景象聯係,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看來,這河州城裡,‘蓮教’的根須,比我們想的還要深。”央金目光掃過錯綜複雜的巷道,眼神銳利,“那怪物雖邪門,但更像是被放在那破廟裡的一個‘哨子’,或者…一個警告。”
警告所有試圖追查《楞伽經》,試圖觸碰“血蓮教”秘密的人。
玄覺抱著他的蘿卜,隻覺得這原本水靈可愛的蔬菜,此刻竟有些燙手。他看看眉頭緊鎖、沉思下一步行動的央金,又看看自己手裡那把方丈親賜、目前主要功績是嚇跑老乞丐和引來怪物的“防身”菜刀,悲從中來。
“女施主…”他哭喪著臉,“現在退回去…還來得及嗎?我就說咱們走錯路了,其實是想去江南販菜…”
央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剛要開口,忽然耳朵微動,臉色一變,猛地伸手捂住玄覺的嘴,將他再次拉入更深的陰影裡。
“噓!”
巷口遠處,傳來一陣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間或夾雜著金屬輕磕甲冑的聲響,以及壓低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仔細搜!每一處巷子都不能放過!”“上頭有令,發現形跡可疑者,特彆是蕃僧打扮的,一律帶回去盤問!”
玄覺的眼睛瞬間瞪大了。這聲音…是官兵?!
央金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前有邪教怪物,後有朝廷鷹犬。這河州城,當真已成龍潭虎穴。
她鬆開手,與玄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凝重。
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