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灰 第十四章
棍子吃著飯，忽然就聽沈青山在一邊樂起來。
“你乾嘛呢？”棍子問。
沈青山擺擺手，給這張卷子拍了張照，發給程初。
【你哥收到了，小狗。】
程初很快回複：【我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沈青山：【週末來我家吃飯唄小狗，給你做排骨。】
程初：【……】
沈青山：【來不來吧】
程初：【1】
沈青山：【好的小狗】
他的賓士也修回來了，正好能開車去接。
沈青山繼續樂，順手把程初的備注也改了：【小狗程】
和沈青山商量好見麵的時間，程初已經背上書包打算要走了。
週五的傍晚學生們走得很快，他在教室裡又多做了張卷子，正好等沈青山忙完。
操場上靜悄悄的，程初下了樓，給沈青山發訊息：【我馬上出來。】
校門就在眼前，手機又震動了一聲，是李錦。
【哥，你還在學校裡嗎？】
程初：【在，什麼事。】
李錦：【那個，我們想了下，覺得這件事應該還是要告訴你。】
【就是田田，有人找他麻煩，今天晚上。】
程初頓住腳步：【？】
李錦：【就是吧，年級裡有男生在背地裡說他長得很……女生。有些人討厭同性戀，當然也可能是打著這個旗號欺負人，就想整他。】
【我朋友跟我說，他們今晚就去堵他。】
程初：【在哪兒？】
程初朝農貿市場跑的路上順便給沈青山發了條資訊，說自己突然有事，老師找他去幫忙改卷子。
很正常的藉口，沈青山也回得很快，說自己在家等他。
怪不得前段時間田田一直躲著他，原來是因為這個。
這個年紀的男生好得容易壞得也容易，特彆愛乾這種沒腦子的事。
農貿市場正是熱鬨的時候，程初大概看了一圈，朝旁邊一條小道走，沒一會兒就聽見動手的聲音。
“小娘炮，我就說他喜歡男的，你們之前還不信。”
“啊，那以前我和他做同桌，會不會被他感染什麼病啊。”
“最臟了，嘖嘖嘖，比這兒還臟……”
轉了個彎，田田靠坐在牆邊，臉上沾了點血，更多是泥水，褲子也被地上的爛菜葉弄臟了，還在哭。三個一米八以上的男生圍著他，笑著鬨著，一副覺得好玩的樣子。
程初把書包往地上一扔，那聲音弄得幾個人都轉過頭。
“我不喜歡說廢話。”程初冷著臉，一拳打了上去。
那三個人打得很沒章法，隻會用蠻力。對付這種人反而得下狠手，因為他們手上沒輕沒重，如果打得太讓著會受傷。程初躲開幾拳，朝對方的腰腹和鎖骨打。巷子很窄，他被推得頂到牆上，後背擦了幾下，火辣辣得痛。
但他像感覺不到一樣，握著一個人的脖子，用他的頭撞向另一個人，還有一個忽然爬起來，抓著旁邊一根木棍，朝程初的右手狠狠來了一下。他手一抖，眼角邊擦著一道血痕，就那麼看向舉棍子的人。這時田田頭重腳輕地從地上晃晃悠悠站起來，奮力抱住一個，朝程初大喊：“我倆跑吧！”
他一口咬向那人手臂，趁他吃痛，一腳踹在另一個人腰上，跟程初一起往外跑。
巷子外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個保安，他把帽子一正，大吼：“乾什麼呢你們！”
二十分鐘後，程初和田田，還有三個找事兒的人躺進了醫院裡。
程初拍完片子，他右手被那一棍子敲骨折了，醫生和護士走過來給他打石膏，田田站在旁邊嚇哭了，問程初疼不疼啊，程初說不，多一個字都不講。
等石膏弄好，聞澤宇也帶著幾個警員進來，往程初病床邊一坐：“打架好玩兒是吧？”
他剛剛已經跟同事一起把隔壁那三個人審過了，菜市場這兩年經常有人打架鬥毆，早就裝好了監控，他們幾個打架的地方正對著攝像頭。聞澤宇還沒看，隻是把同事傳過來的視訊給那幾個人晃了一眼，他們就如實說了。
這件事先動手的人肯定要負責，田田的還手算正當防衛，程初是見義勇為。
他手骨折了，鑒定中心的人也跟著進來，看好檢查報告和程初的傷勢，拍了拍聞澤宇肩膀：“那我們先走了，鑒定報告很快出來。”
“行，麻煩你們了。”聞澤宇說。
“遇到什麼事情，不要總是想著自己去解決，你們講道理，那找你們麻煩的人講道理嗎？”聞澤宇虎著一張臉，說話聲音很高，把田田嚇得一抖。
程初卻沒什麼反應，他半靠在病床上，淡淡地瞥了幾個警察一眼，和聞澤宇說：“能彆告訴沈青山嗎？”
聞澤宇氣笑了：“你覺得這事兒能瞞得住他？你們幾個還沒到醫院他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病房門一推，沈青山和棍子都在外麵。
程初和沈青山對視一眼，飛快地垂下頭。棍子則跑到田田身邊，看他臉上身上的傷，唸叨著：“這我怎麼跟你媽解釋……”
沈青山走到程初麵前，捏著他下巴把他臉擡起來。他校服上好幾個腳印，脖子紅了一片，右手蹭破了皮，發紅，也很臟，眼睛旁邊一片擦傷，剛抹了藥，青一塊紫一塊的很難看。
“為什麼跟人動手？”沈青山臉色很差，語氣也變了，不跟人笑了。
程初心裡漏了一拍，“不是我先動手的。”
“那個沈哥，都怪我……”田田出聲，“程初是來找我的。”
他埋著頭，把臉也捂住了，好像很難麵對這一切，“是他們欺負我，因為我……”
“因為他們就是喜歡欺負人，”程初說完，很輕地看了聞澤宇一眼，“他們校園霸淩。”
沈青山沒再問，拍了下聞澤宇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去。沈青山走了以後，程初單手握著手機，給田田發訊息：【如果你不想讓他們知道，就瞞住。以後在學校我會幫你，沒人能欺負你。】
田田的手機震了一聲，他讀完訊息，就和棍子說：“哥，我們先回去吧。”
“你傷處理完沒？我再問問護士呢……”棍子擔心地說。
“處理完了，我沒什麼事。”田田站起來，走到程初病床邊：“那我先走了，明天來看你，今天真的特彆謝謝你……”
“沒事。”程初朝門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回家吧。
程正明估計還不知道這件事，因為他沒給程初發任何訊息。
程初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玩了一會兒手機，沈青山又進來了。
這次他臉色好了不少，拉開椅子在病床前坐下。
“英雄，”沈青山看著程初，麵無表情地說，“我們家來了個大英雄。”
程初：“……”
“我當時真沒想太多，”程初盯著沈青山眼睛，“我就是想救田田，我怎麼可能看著他被人打。”
“你給我發訊息的時候應該快出學校了，臨時跑去菜市場，是有人告訴你有人在找田田麻煩吧？你說老師找你有事，你怎麼就不能說你倆要在菜市場打群架呢？”沈青山抱起手臂，“你就是想私下解決這件事，你憑什麼這麼想？覺得自己很能打是嗎？”
“今天要是你一個人在那兒，你左手也得一起斷。”沈青山不客氣地說。
程初眨了兩下眼睛，他知道沈青山說的是實話，他沒辦法辯解什麼。
“是，他們對田田動手是不對，原因不對過程不對結果不對，全都不對，那你解決這件事的方式就很正確嗎？”沈青山問。
他看程初不說話，隻看著自己臉，更生氣了：“我在跟你聊這件事，你能不能給點回應呢？”
“對不起……我就是覺得沒必要讓你們知道。”程初輕聲說。
“你是覺得他們對田田動手的理由你不好說是嗎？”沈青山點破，“我理解你們會覺得自己這個年紀有很多事情麵對不了，很多事情沒辦法和我們說，但這種情況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呢？我可以什麼都不問，我平常在你眼裡有這麼難溝通嗎？”
程初擡了下眼皮：“我覺得你現在就挺難溝通的。”
沈青山氣笑了：“你還是沒懂我在說什麼，任何時候，都要以自己的生命和安全為重，你現在可能還覺得沒什麼，那是因為你沒體會過那種後悔的滋味。”
他站起來，朝程初丟了一眼：“我看你好得很，也沒必要在這兒躺著了，趕緊跟我回去。”
程初下了床，單手穿上鞋。還沒坐起來，病房門又被人推開了，一大群人烏泱泱地闖進來，跟在最後的幾個手裡還扛著攝像機，前麵的幾對男女分彆拎著誇張的鮮花和水果。
“這是小初吧，那個我們是王林家長，這邊是……”男人還沒說完，沈青山擋在程初麵前，不客氣地說：“明明知道把人打成這樣了，在醫院裡都不消停，這裡是你們帶著一群人進來吵吵鬨鬨的地方麼？”
男人臉色一青，旁邊的女人立刻說：“哎呀沈哥，我們也是好心。我們也算看著你長大的，大家都是一個地方的人，都是鄰居嘛，小孩子之間打打鬨鬨也很正常，隻是下手沒輕沒重。你放心，我們回去肯定好好教訓他們，這次就請您高擡貴手，放過我們。”
“我放過你們，誰放過我弟弟了？”沈青山隻覺得荒謬，平平淡淡地說，“行啊，要我們和解，就把你們幾個的孩子拉出來讓我打一頓，每個都斷一條手，我就同意和解。”
在場的人神色俱是一變，衝動的家長站出來：“這兒還有記者呢，你說話注意點。”
他說話時瞥見站在沈青山身後的程初，他擡著那條打了石膏的手臂，視線微微下垂，明明沒什麼表情，卻彷彿一頭小獸，可以不顧一切。
“有記者的時候要我注意，沒人的時候怎麼不叫你們孩子注意注意？我現在在鏡頭麵前隨便說什麼，也沒人能把我關進監獄，倒是你們孩子，都滿十六歲了吧，這叫聚眾鬥毆，這叫犯罪。替你們查過了，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好好想想以後出來了怎麼辦吧。”沈青山回頭，對上程初那下垂的、有些可憐的目光，更覺得他們可恨。
“我們先走吧哥。”程初捉住沈青山手臂，穿過人群推開病房門。
去聯係同事的聞澤宇姍姍來遲，幾個警察立刻進入病房，把圍堵在裡麵的人痛罵一頓。
“來晚了啊，你倆沒受什麼委屈吧。”
“沒事兒，我在裡麵發過一通火了，我先帶他回去了。”沈青山說。
“行，有什麼事兒找我。”聞澤宇說。
沈青山朝前走，聞澤宇卻攔了下程初：“現在時間晚了，明天再讓你哥帶你去我們那兒做個筆錄，今天好好休息啊。”
他壓低聲音：“你哥就這樣，想對你凶點讓你長記性，彆記他仇。”
“我知道。”程初說了聲謝謝，小跑著去找沈青山。
走到醫院門口，沈青山擡了下手把車解鎖，停在路邊的一輛銀灰色賓士閃了兩下燈。
他今天剛洗完車，本來還說帶程初去兜風，現在好了，成醫院半日遊。
程初跟著坐進副駕駛，單手拽著安全帶很不方便，拉了好幾下也隻是碰到另一邊的孔。
下一秒一隻手抓著他，把安全帶的釦子朝孔裡狠狠一摁。
程初擡眼，沈青山的頭發恰好擦過他臉。
汽車發動，車裡的人誰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