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灰 第十五章
開了一會兒，程初就認出這是去沈青山家裡的路。等紅燈的時候沈青山手機響了，他用車內的裝置接聽，對麵問：“今晚送小初回來嗎？”
是施夢雲的聲音。
“不了，最近他住我這兒吧，”沈青山說，“他……不是馬上期末考試了，最近學習比較緊張，住家裡太悶了，到我這邊壓力小點。”
“哦……具體是悶在哪裡？我們也不怎麼問他學習的事啊。”施夢雲說。
“可能是看見家長就覺得壓力大吧，我也不知道，我猜不透他怎麼想的，反正他都這麼說了，那就讓他先留在我這邊吧。”沈青山看了程初一眼。
沒聊幾句，施夢雲就掛了電話。沈青山歎了口氣，說：“還有期末考試呢，差點忘了這個。你右手都骨折了，怎麼考？”
“哦，”程初不怎麼在意這件事，“我用腳考都能考第一。”
“……我是不是還得表揚你？”沈青山無語了。
車到了家樓下，沈青山開進地庫，帶程初上樓。
進門的時候沈青山給程初丟了雙新的拖鞋，原來那雙碼數偏小的粉色的拖鞋就那麼待在鞋櫃裡。程初看了一眼，沒說什麼，彎腰把鞋換了。
家裡排骨都炸好了，但去醫院折騰這麼一圈早涼了個透。
沈青山去廚房看了眼做的菜，跟程初說：“你先去洗澡，我重新做。”
程初沒馬上動，站在旁邊看沈青山把灶台的火開啟，說了句：“謝謝哥。”
沈青山笑了聲：“你叫聲哥，以為我這樣就放過你了？”
“你不用原諒我，”程初看著他，“你就一直怪我就行。”
他說完就轉身走了，也不知道是心裡就這麼想，還是故意這麼說跟沈青山陰陽怪氣呢。
現在小孩兒真是猜不透，沈青山把聞澤宇叫出去的時候聞澤宇還不樂意跟他說他們為什麼打架，程初看聞澤宇那一眼沈青山也看到了。
“你要是不告訴我也有辦法知道，”沈青山語氣特彆認真，“你就幫他瞞著吧，你等我知道了，我就上你們家去給伯父伯母告狀……”
“哎他們那幾個同學說田田長相比較……女生，就傳他喜歡男的，說他惡心什麼的。”聞澤宇說完，看沈青山那沒緩過神的表情，又說：“你看吧，有的事真的你也說不好是知道了好還是不知道好。當初小凱……就你最傷心，我都不想提了。”
“他們說在學校裡看到田田經常跟著程初跑，覺得他喜歡他，就借著他是個同、性戀這個事兒想整他。”
“就這樣？”沈青山更氣了，“你找那幾個人家長沒？我去跟他們聊聊。首先這件事是不是真的都另說，其次就算是真的又怎麼了，愛喜歡誰喜歡誰關他們什麼事……我看就是那幾個人欠教育，這可是打架鬥毆，你彆把事情性質給我模糊了，這案子你要是不好好辦，你看我不大義滅親去你們單位找你要說法。”
“找了找了，”聞澤宇趕緊說，“那三個人今晚都隻能睡看守所了你說呢。行了，你先把你弟帶回家吧，傷成那樣得好好養養，人家還要上學呢。”
傷了一隻手洗澡很不方便，程初洗得很慢，還是弄出一個浴室的水。
他拿毛巾把自己擦乾，換上了睡衣，出浴室就聞到廚房的香味。
是排骨的肉香。
程初走過去，沈青山已經把菜都放桌上了，還專門給他拿了個勺。
薄荷排骨，絲瓜丸子湯，還有一道蒸南瓜，程初光是看著就餓了。
他坐下來，先試著用左手拿筷子，夾了幾下夾不起來，沈青山才動手把菜塞他碗裡。
“排骨你就拿手啃，”沈青山還給他裝了碗湯，“你自己整自己就算了，你還把我也給整了，現在我成你保姆了少爺。”
“沒，你是我哥。”程初用手拿了塊排骨，放嘴裡啃。
排骨炸得很脆，上麵撒的椒鹽也香，程初啃得特彆起勁，抽空說：“這個好香啊。”
沈青山沒搭理他。
吃完飯沈青山站起來收拾碗筷洗碗，程初在客廳裡把藥給吃了，走到廚房裡。他又幫不了忙，還非要在邊上看著，好幾次沈青山差點撞到他。
洗完了碗，沈青山給程初切了一碟水果，塞到他好的那隻手裡，讓他快走。
看沈青山拿著衣服去洗澡了，程初才抱著水果走進房間。
床上被子還是一團，應該是今天早上沈青山睡過還沒整理的。程初把水果在床頭櫃上放下，開啟了投影儀，在他床裡躺著。
感覺還熱乎乎的，像沈青山的體溫。
雖然放著電影，但程初的心思完全不在電影上。他沒關房間門，能聽到浴室裡的水聲。
等那陣水聲停了，他坐起來了一些，等沈青山走進來。
沈青山看程初在看電影，把被子掀開一截兒：“往裡麵坐點。”
房間裡空調溫度很低，他也擠了上來，跟程初蓋一張被子，順手還把大的那盞燈關掉了。
像什麼都沒發生那樣，沈青山靠著枕頭看電影，好像還看得很沉浸，眼睛都很少眨。
程初偷偷盯著他，還是心虛，覺得沈青山沒原諒自己，想開口又怕耽誤他看電影。
總算等到電影裡一個男女主告白的場景，程初覺得那不重要，於是問：“你還生氣嗎？”
沈青山沒說話，他又問：“哥，你還在生氣？”
“你為什麼要關心我生不生氣呢？”沈青山偏過臉。
他剛洗完澡，發尖還濕著。螢幕的光打在他一半的五官上，好像那一半都沾了水。
沈青山五官很好看，眉眼很深，嘴唇薄，鼻子挺，和他的紋身以及職業會給人帶來的第一感覺不同，他的長相是溫暖的，還總笑，一笑就讓程初想到冬天的陽光。
程初為什麼要關心沈青山生不生氣呢？
他對程初來說，不是隻算一個會永遠都陌生的、不願意接受的假的“家人”嗎？
一時間程初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想再去想。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回答完我再看看我生不生氣，”沈青山說，“如果再遇到一次這樣的事，你還會騙我嗎？”
程初猶豫了一下，說：“會吧。”
“沒法兒教了。”沈青山抿了抿唇，起身要走，程初忽然說：“我疼……”
沈青山皺眉，握著他手臂沒打石膏的位置：“這隻手？”
“嗯，”程初看著沈青山的發頂，“之前沒感覺，剛才突然好疼。”
沈青山瞥他一眼：“還不是你自己作的。你知道我接到聞澤宇電話的時候什麼心情嗎？你要是在這邊出了事，我怎麼跟你爸交代？”
程初有幾秒沒說話，眼神暗了點，把自己的手臂從沈青山手裡收回來，“我不用你擔心我。”
他的情緒比窗外的天還難琢磨，沈青山問：“那你到底是疼還是不疼？”
程初又不講話了，默默縮排被子裡，背對著沈青山，一副要睡覺的樣子。
沈青山看著程初背影，卻猝不及防地笑了：“你知道嗎你讓我覺得我在哄自己女朋友。”
程初：“……”
“我去的時候就知道他們為什麼打田田，”程初說，“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不會先告訴你們，哪怕我知道這件事是假的，是他們捕風捉影的造謠，我也沒辦法聽他們在彆人麵前用那種嘲笑的怨恨的語氣說，誰誰是個同性戀。
“而且我覺得田田也是這樣想的，他知道他可能會被打，還是誰也沒說，應該也是因為這個，他怕你們知道，因為你們知道以後就會產生聯想，他怕這種偏見。”
冷靜下來想想，沈青山是理解程初的，但他覺得這件事明明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絕對不是冒險去做一些會讓自己受傷的決定。
“就算他們的話是真的，你覺得你們做錯什麼了嗎？”沈青山問。
沒等程初回答，他繼續說：“我們這種地方，說起來鄰裡關係很近，偏見其實很嚴重的。但有一件事哪怕所有人都覺得有問題，就能說明它真的錯了嗎？”
“你這隻是假設，”程初坐起來，直視沈青山的眼睛，“你能不痛不癢說出這些，是因為你不是，而且在你周圍，你在意的那些人也不是。
“如果我說我是同性戀，我喜歡男生，你還會覺得這件事這麼輕鬆嗎？”
空氣凝滯了幾秒，沈青山沒有很快回答。
程初嗤笑一聲：“看吧，人和人是很難達到真正的理解的，因為沒有人能複製另外一個人的所有經曆。”
“那你經曆了什麼？”沈青山問。
他經曆了被父母輪流拋棄，他經曆了隻要自己的人生出現一點問題就不被接受，他經曆了巨大且痛苦的接受自己的過程，卻被親人輕易地否定，並認為那是他人生的汙點。
但程初隻低了低眼，說：“我隻是假設。”
“我也可以假設，”沈青山看著程初，“如果你是，你也沒什麼錯。那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喜歡誰也隻是你自己的事。”
“那你現在可以再回答我一次麼？”沈青山又問他，“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你應該怎麼做？”
程初朝沈青山不在的那一側偏過臉，打了石膏的手搭在自己的大腿上，“……先告訴你。”
微風輕輕吹開紗簾，月光落了一地。
沈青山哼了聲，用掌心揉了揉程初頭發，說：“傻子，先報警。”
“那如果是你呢？”程初問，“如果是你你怎麼做？”
“我啊，我要像你這麼大……”沈青山笑了一聲，“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