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灰 第十六章
程初很明顯地感覺到，沈青山還有沒告訴他的事。
但他沒有問，他知道如果沈青山想告訴他，一定會說。他閉口不談，有他自己的原因。
如果換一個人，程初可能都不會好奇，但放在沈青山身上，他就覺得怪。程初很少在意另外一個人的事，但在意識到沈青山有更好的朋友，所以不會什麼都告訴他之後，就被一種奇怪的佔有慾控製了。
以前他的友誼隻存在於學校，離開那個會整天和同學待在一起的環境，程初就沒什麼可以私下閒聊，可以常常一起玩的朋友。要說沈青山是他的哥哥，好像也不對，他們之間沒那種親人的感覺，所以程初覺得“朋友”這個詞可能更準確。
畢竟這是他的首個朋友，所以有些心態不好，也算正常吧。
程初安慰好了自己，開始安慰沈青山。他捉住他的手，問：“你還生氣嗎？”
他掌心很燙，又用力，被這麼捏著怪怪的，沈青山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坐回床裡繼續看電影。
程初沒得到答案，也弄不清楚沈青山的態度。他坐不住，把臉伸到沈青山麵前：“你怎麼不說話？”
沈青山把他推開，他又湊上來：“還生氣嗎？”
“我之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麼煩呢，”沈青山都忍不住笑了，“行了彆問了，我沒生你氣，本來也不是你倆的錯，你們正常在學校裡學習生活誰也沒惹。下次彆那麼衝動就行，我主要是感覺我好好跟你說你記不住。”
“他們不能這麼不尊重每一個個體的獨立性，”程初說，“不能把一個小小的學校就當做整個世界，通過一些不正當的權力建立一些不正當的規則。”
他知道他這話說得太理想，可能也就在沈青山麵前這麼講一講。其實他也已經做好被反駁的準備，他有時候是有點喜歡犯病，在自己腦海裡把這個世界構建成一個他理想中的樣子，以前也覺得自己也許能做到很多。
但隻是和楚嬌吵架，隻是說出自己真實的性取向，又隻是被從一個客觀舒適的環境裡扔出來，好像一切都變了，他認知到自己的無力和弱小，卻還是放不下那些堅持——至少是思想層麵的堅持。
“你覺得你會永遠留在這裡嗎？”沈青山看著他，“你不會的。你不可能追求到所有人的理解，也沒辦法改變任何人，你能控製的隻有你自己。”
“所以不用為此煩惱，你隻需要相信你屬於一個更好的世界。”
程初愣住了，沉浸在沈青山的話裡，好像腦中的自己已經飛去他口中的另一個世界。
等緩過神時，沈青山已經又專注於眼前的電影。
看起來他是對今天的事釋然了，程初鬆了口氣，隻要他不生氣就好，沈青山要是整天掛著一張臉，那就和平常的他差彆太大了。
說話不理，開玩笑不笑，程初被忽視就覺得無所適從，很難受。
電影還在放，這是一個文藝片，沒什麼情節，沈青山盯著螢幕，眼睛眨得很慢。
程初想起水果沒有吃完，他伸長手臂把果盤抱過來，用叉子太費勁，他直接拿手拿了一片西瓜塞嘴裡，含糊地問沈青山：“要不要吃？”
“你吃吧你是病號。”沈青山抱起手臂。
電影節奏像沒有關好的水龍頭，斷斷續續地淌著。可這是程初最喜歡的片子，他愛從那些細膩的鏡頭裡，體驗角色的小情緒，再在心裡聯想到自己平常的經曆。
一碟水果都快吃完了，電影也到最感人的情節。程初看得默默掉了眼淚，偏過頭想掩飾一下，才瞥到一旁的沈青山不知何時已經睡著，正發出均勻平靜的呼吸聲。
程初：“……”
程初拿他睡衣的袖子在臉上一擦，剛剛傷感的情緒下去一半。沈青山睡得很香，睡衣的領子都落到鎖骨下，露出一片胸膛。想起他半夜種種不顧同床之人的惡劣行為，程初把整張被子都讓給他，再輕手輕腳地把被角掖起來，壓在沈青山身下。
做完一切，他拿著果盤走出房間，去廚房洗掉了，又到書房給自己找了一張被子。
電影到了片尾，舒緩的音樂正播放著，程初找到遙控器關掉投影儀，在沈青山旁邊睡下來。
說疼其實也不是假話，那股勁兒是之後慢慢起來的，現在躺下來也疼。
程初閉上眼，腦子裡還空著，甚至都沒進入今天的幻想，身邊的沈青山動了動，可能是被程初裹住了，他一頭撞在程初後背，呼吸的熱氣跟隨著撲上來。
程初渾身都繃緊了，心跳不受控製地加快。等沈青山又睡熟，他才閉上眼。
本來以為今晚會疼得睡不著，沒想到沈青山的睡意好像有感染的能力，讓程初很快也陷入深眠。
因為生物鐘，程初第二天還是醒得很早。他看了眼時間，悄悄坐起來，把沈青山的被子拉開，讓他彆發現自己做過什麼。
做完這一切，程初走到浴室洗漱。昨天晚上上了藥，他臉上傷口結痂了，好了些，但還是很青，還醜。程初看得連連歎氣，一邊嘶哈一邊給自己上好藥。
洗漱完，手機裡多了一條加好友的資訊，是聞澤宇。
聞澤宇：【醒這麼早？】
程初：【嗯。】
聞澤宇：【現在來警局嗎？田田馬上過來了，來做個筆錄。】
程初換好衣服，想了想，又從沈青山衣櫃裡拿了頂鴨舌帽戴上。沈青山還沒醒，他也沒叫他，出門打了個車就去警察局了。
這個點雖然還算早，但局裡有不少人。程初一進去，就看見田田坐在大廳裡，十分專注地擺弄自己的手機。
“田田。”程初叫他。
田田這才擡頭，笑盈盈地跟程初打招呼：“你過來唄。”
他都是皮外傷，過去一晚上臉上手上的傷口跟程初的一樣，更難看了。
“還疼嗎哥？”田田盯著他手上的石膏，眼神很愧疚。
“沒事，不疼。”程初又恢複了那種酷酷的表情，多餘的話一句不講。
“看我新手機，”田田給程初展示，“沈哥送給我的。”
程初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送你一個新手機，好讓你整天跟著我是吧。”
“差不多，”田田說，“挨一頓打換個手機，我感覺還挺值的。”
程初淡淡地看他一眼，彷彿在說這人腦子好像壞了。
他倆都到了，聞澤宇端著一個紙盒子在吃早餐，路過瞥了眼大廳，便招手讓他們進去。
有其他的警員負責做筆錄，程初和田田分彆進了兩個房間。
時間也不長，大概半小時，程初從房間裡出來了。聞澤宇看見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餐盒。
“這麼早沒吃東西吧？來吃點，隔壁菜市場買的腸粉，可香了。”
程初說了聲謝謝，在桌子麵前坐下來。
他用左手吃東西還不太習慣，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吃，就是有點費勁。腸粉被挑得很爛，入口以後味道還是很好，程初吃得很滿足，比平常稍慢一點吃了個乾淨。
“我跟沈青山說了，他等會兒去店裡，問你回家還是跟他一起。”聞澤宇說。
“我回家。”程初說。
沒一會兒，沈青山給程初發了訊息：【473473，家門密碼。】
附帶一個定位。
聞澤宇去忙了，田田拖著凳子，往沈青山身邊坐了坐。
“謝謝你啊哥，改天我請你吃飯，請你去網咖……你想乾什麼都行。”田田說。
“我什麼都不想乾。”程初放下筷子。
“啊……那好吧，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幫忙，”田田好像還沒緩過來，“其實那天我去我沒想過他們會直接動手，我一直都比較喜歡跟女生們玩，然後又長得比較……比較秀氣，所以他們才欺負我。我沒跟家裡說過，我覺得很丟人，一直都告訴他們我和大家關係很好。我也沒想讓你參與到這件事裡，因為我們誰都沒做錯什麼。
“澤宇哥跟我說，那三個人會被拘留幾天，之後可能會取保，不過大概率會被判刑。學校會在全校公佈這件事，讓大家引以為戒……對不起。”
“彆道歉。你都說了，我們誰都沒做錯什麼，所以以後該怎麼相處就怎麼相處，我最不怕的就是謠言，他們說他們的，做他們的，跟我沒關係，也不會影響我，”程初說，“在學校裡他們能欺負你隻是因為在這個環境他們有身高體重的優勢而已，離開學校他們什麼也不是，你隻會變成比他們更好的人。而且以後不會有人欺負你了，除非惹得起我和我哥還有你哥。”
說完這番話，程初表麵還是一副很冷的樣子，實際心裡早就在想：正義必勝。
可能是因為他的態度，田田忽然獲得了一些勇氣。
“昨天你給我發資訊讓我彆說，回去以後我表哥跟我說，沈哥告訴他是因為他們看不慣我才找我麻煩，他準備週末帶我去打拳練練身體。還有……其實我就是。”
這是田田第一次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坦白，他低下頭：“我就是。”
“嗯，”程初站起來，“祝你交到一個很高很帥的男朋友。”
他就那麼轉身走了，留下田田錯愕地坐在原地。
程初說回家，是想在家裡練一會兒用左手寫字。
要考第一的牛逼都吹出去了，雖然他腦子正常，但總不能連字都寫不了。
到家的時候沈青山已經走了，程初用左手寫了一會兒作業，又找來一個草稿本練字。
他的字其實算寫得很差的，以前高一還要學文科的時候，他就常年折磨曆史和政治老師，就算年級統一改卷子，要把名字都遮住，老師們也總能認出他拿手的狗爬字。
換成左手就更可怕了，一橫一豎好像完全不長在這張紙上。程初連連歎氣，突發奇想寫了寫沈青山的名字。
三點水倒是點的一板一眼的，本來該斜著長的點現在比橫豎還直。沈字沒寫好，那青總行吧？程初就差拿尺子比著寫了。
沈青山，沈青山，沈青山。
多寫幾遍就好看了。
程初好像從來沒有這麼想要寫好哪幾個字。
等左手也寫得酸了，程初才停下筆。
看著半頁的“沈青山”，他突然晃了神，放下筆撐住自己額頭，忍不住想——
程·這輩子隻考過三次第二其他都是第一·數學物理奇才·即使離家出走也能擁有精彩人生·未來偉大的棟梁·初，你在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