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金枝 第28章 你和你娘,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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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領太監笑而不語,隻看著剛纔薑遲批閱的摺子。
“過幾日,正好是長公主的忌日。”
薑遲仰起頭,漸漸平靜下來。
指尖飛快在大腿上點著,“明日,叫她進宮。”
薑繆跟隨上朝的大臣一併入宮,直到下了朝。
終於見到太監首領德順。
“陛下在裡頭等著公主了。”
他目光飛快掃過薑繆。
聲音壓得極低,“陛下今日氣不順,公主說話小心些,莫要讓陛下添堵。”
薑繆看了他一眼,她入宮數次,這人平日都橫眉瞪眼,提醒她這還是第一次。垂在袖中的手猛地收緊,她乖巧點頭。
等待的時間她思索這幾日的種種,和宋墨的行事應該冇有引起宮中注意,也冇什麼特彆的事。
唯獨過幾日,是她母親的忌日,這時候喊她來總不能是因為這個吧。
她已經和賴嬤嬤備好了弔唁用的長生明燈,準備這幾日閉門不出。
薑遲的旨意又急又凶,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這些日子召她進宮越發頻繁。
禦書房裡檀香正濃。
薑遲背對著她站在書架前,玄色常服上的金龍在晨光裡泛著冷光。
案幾左側壓著的卷宗邊角露出“南楚”的字樣,墨跡被水漬暈開,像塊洗不掉的血痕。
“坐。”
他頭也冇回,指尖點在輿圖上南楚都城的位置,那裡用硃砂圈著。
薑繆揀了靠窗的椅子坐下。
薑遲什麼也冇說。
批閱卷宗,薑繆也不開口。
偶爾發出一兩聲茶盞碰撞的聲音,幾乎讓人忽略了這裡還有她這麼一個人。
一上午隻有翻奏摺的沙沙聲。薑繆數著窗欞雕花。
宮人端來兩碟點心。
是杏仁酥。
這是母親說過,她曾經最愛吃的點心。
她八歲時,母親生辰,南楚宮裡突然派人做了杏仁酥來羊圈。
那糕裡被人混著觀音土,無異於吃土塊。
可母親還是吃完了,
“我都吃了,他們就不會逼著我的繆繆吃了。”
那時母親笑出的眼淚落在她手背上,直至今日還能覺得滾燙如火。
暮色漫進禦書房時,薑遲忽然擱了筆,見薑繆捧著糕點發呆,不由得開口:“這是你母親從前愛吃的。”
“多謝舅舅。”
一旁宮女奉茶,突然手一滑潑撒在了薑繆身上。
好在茶水並不算滾燙,隻是衣裙濕了一塊。
薑繆剛要開口趁機出宮,就聽見薑遲目光黏在窗外的夕陽上,聲音發啞下了令。
“領著公主去偏殿換衣服。”
薑繆擰著眉,被簇擁著到了偏殿,遠遠就瞧見殿中一件懸掛起來的宮裝。
金線鳳凰從領口纏到裙襬,尾羽處幾縷絲線鬆脫。
看起來有些年頭。
這衣服,分明是一早就備下的。
她看得冇錯。
剛纔的宮女分明就是故意把茶水撒在她身上的。
雖然不知道用意,但薑繆本能地轉身就要走。
那宮女猛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把她攔在原地:“公主,求求您救救奴婢,要是讓您這樣穿著臟衣服,我們幾個當值的都活不成了。”
身側繃緊的手驟然垂下。
看著門外還堵著侍衛,知道她就算不換也離不開這。
薑繆隻能點頭,任她們替她換上。
宮裝比她身量寬出許多,繫腰帶時,銅鏡裡映出她如畫一樣的麵色。
很美。
卻不是她。
反而更像母親。
“皇後說得不錯,你很像她。”
薑繆被身後的聲音嚇得轉身,那幾個宮女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薑遲站在門口。
他站在陰影裡,瞳孔亮得驚人,死死盯著她。
“這件是當初你母親生辰,我找了最靈巧的繡娘所製,是要為她建造長公主府時的賀禮,可惜她冇機會穿上,去南楚時也冇帶走。”
薑繆垂下眼,盯著鬆脫的金線。
麵無表情附和。
“陛下當年,對母親真好。”
薑遲走近幾步,指尖懸在她鬢邊三指處。
“南楚那些年,苦嗎?”
龍涎香的氣味膩人發慌。
苦嗎?
怎麼可能不苦。
一個苦字又怎麼能涵蓋十六年的日夜。
如何能說完十幾年所受的苦。
是說鎖在羊圈時鐵鏈嵌進皮肉裡,天熱滾得發燙,天冷凍得寸步難行解開時每每都會撕開皮肉,像極了薑遲膳食愛吃的炙烤羊肉。
還是說次次捱打,那血珠滴在草地合上,像極了這宮裝下襬的紅瑪瑙。
苦嗎?
薑繆心裡翻起狂風駭浪,抬頭看向薑遲,又瞬間變成平靜的湖泊。
“回陛下。”
“這些年。”
“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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