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願 第354章 我們…算了吧,好不好…?
遲慕聲頓了頓,強調:“保證不買任何東西,隻是走路。”
遲母聞言,記賬的手停了下來,疑惑地抬頭:“走路?”
遲慕聲:“對。”
遲母眉頭微蹙:“走去哪兒?”
遲慕聲上前一步,拽住母親的胳膊,作勢就要去找牽引繩:“乾脆咱現在就走。”
遲母被他拽得一個趔趄,聲音拔高:“現在就走!?”
遲慕聲手下用力,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對,什麼也彆管了,現在就出門!”
遲母掙脫開他的手,又好氣又好笑:“乾啥啊?你這孩子,到底要出門乾啥去啊?!”
遲慕聲急得直跳腳,幾乎要喊出來:“啊啊啊啊啊這是我的生日願望!生日願望!你就不能依我一次嗎!”
遲母被他吵得頭疼,語氣也衝了些:“你這小兔崽子,生日願望就是出門!出門去哪兒啊!總得有個地方吧!”
遲慕聲咬緊牙關,眸色是與他年齡不符的堅定與決絕:“把大白,阿毛,多多都帶上!我們去人民廣場,就我們,一起,就站在那兒!”
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勁:“我想過了,人不能什麼都要……我隻要你,要大白,要阿毛,要多多活著!!”
我那未曾謀麵的爸爸…對不住了。
兒子不孝我隻能這麼試試…
驀地,遲母一巴掌不輕不重地拍在他腦門上,帶著嗔怪:“小兔崽子!你傻了啊!”
她叉著腰,數落道:“我看著店裡的活兒不乾,大下午的,提鑼拐鼓地拖家帶口往廣場上一站啊!?像什麼樣子!”
她將記事的本子“啪”地合上,塞進圍裙口袋:“你彆來氣我!我這還一堆事兒呢!”
恰在此時。
店門口,歡迎顧客的鈴鐺“叮鈴鈴”響起,如同設定好的程式,分秒不差。
遲母立刻換上笑臉,揚聲應道:“哎,來了,來了!”
遲母轉身迎了出去。
遲慕聲定睛一眼…又是那個燙著卷發的女人,提著柴犬。
她把籠子放在門口,揚聲說道:“聲聲媽,狗狗放這兒了啊,我下午六點再來取。”
遲母熱情招呼,接過籠子,與那人閒聊:“哎呀,壯壯媽,你好久沒”
遲慕聲看著,微微蹙眉。
他目光掃過那隻柴犬,心內急速盤算。
無妨,這柴犬六點就走了,影響不大。
主要是之後…怎麼才能把媽媽帶出去…
那邊,母親送走了壯壯媽,剛轉身要進裡屋,門口鈴鐺再次“叮鈴鈴”響起。
一個穿著沾滿灰塵工裝的男人探進頭來,嗓門洪亮:“聲聲媽,還有三件貨今晚鐵定到不了了啊!路況不行,明天下午才能送來!”
遲慕聲抬眼一看,又是那個總是送貨遲到的利哥。
遲母聞言,擦著手從廚房裡快步走出來,語氣帶著明顯的著急:“啊?都拖了三四天了,怎麼還差三件呐?我明天好幾個客戶都等著呢…”
遲慕聲看著利哥與母親一如昨日地交涉著交貨延遲、高速動物占道等事項…
他內心如潮水翻湧,目光定在母親背影上。
嗯,這人也無妨……不影響節奏。
當務之急是……怎麼讓媽媽心甘情願跟我出去。
此刻,遲慕聲的目光掃向門外,眸色深沉,內心盤算連篇。
昨日媽媽不是答應的挺爽快嗎……?
哦,是了…是因為昨天我哭了,她心軟了。
而今天,我還好好的,店裡還有活兒沒乾完,她一時半會根本走不開……?
今晚…
嗯…保險起見,如果真能出去,必須打車,得打車。
那邊,利哥解釋完,轉身出了門,發動了停在門口的那輛破舊小三輪,“突突突”地拐彎駛離。
遲母追到門口,揮著手,提高音量:“哎,哎,謝謝利哥哈,麻煩你了!謝謝啊!”
轉過身,她臉上還是那副熟悉的、為生計發愁的為難神色。
遲母仍下意識從圍裙口袋裡掏出那隻老舊的手機,盯著螢幕嘖了一聲,似乎在琢磨該怎麼跟催貨的客戶解釋。
不知怎的…
遲慕聲眨了眨眼,喉結輕輕滾動,像是在期待母親能有什麼超出記憶的、不一樣的舉動,目光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她。
…
然而,時間彷彿精準倒退,再次無情地重合。
母親就像是昨日影像的回放,右手掏出圍裙裡的小靈通手機,語音冰冷播報:“欣苑趙先生17樓金毛”。
她的拇指在九鍵上按得飛快,按鍵音“噠噠”作響,一邊低著頭專注地發資訊,一邊下意識地繞開地上散放的貨物,腳步匆匆往廚房走去。
當她走過坐在涼席上的遲慕聲時,身體輕車熟路地避開他身旁那個藍色的塑料板凳。
然而,她的腳踝還是堪堪擦過了最外麵那包狗糧的邊緣,身體一個踉蹌,“哎呦”一聲,往前衝了兩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遲母頭也沒回,極其自然地吩咐道,語氣帶著慣常的忙碌:“聲聲,幫媽媽把這邊的貨挪到牆邊去!彆絆著人了!”
話落,遲母便掀開廚房那半舊的花布門簾,一邊繼續低著頭在小小的螢幕上打字,一邊身影消失在門簾之後。
遲慕聲依舊坐在涼席上。
像昨日一樣,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著那幾包彷彿被無形之手精準擺放、一次次在命運節點上企圖絆倒母親的狗糧。
時間彷彿被強行拖拽著重演,記憶與現實的畫麵嚴絲合縫地重疊。
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差點絆倒母親。
他看著,隻覺得一股混合著無力與憤怒的邪火,在胸腔裡左衝右突,卻找不到出口。
忽的。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沉重地歎息一聲。
遲慕聲整個人向後一倒,重重摔在冰涼的竹蓆上,聲音裡滿是倦怠:“有點…累了。”
他望著天花板,眼神空洞:“我忽然感覺…不想改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這房子,這傢俱,眼前的一切…
都像是一張張單薄脆弱的紙片,虛假,毫無意義。
好累啊…沒有任何動力了。
我這改的,究竟是我的心魔,還是那根本無法撼動的既定事實啊?
他想起少摯說的那句話——
(“我靜觀其變,未采取任何乾預。該來的,便讓它來。”)
(“我隻是分毫不差地,重複了當時所做的一切…然後,便過了此界。”)
此刻的遲慕聲,沉默地佇立在回憶的洪流中,如同岸邊一顆僵硬的石子。
良久,這個十歲的少年,那尚顯稚嫩的嘴角扯出一抹疼痛的、充滿自嘲的弧度。
遲慕聲低聲喃喃:“少摯…可真厲害啊。”
那語氣裡,是說不清的複雜意味。
有敬佩,有無奈,也有一絲不甘…
他起身,默默走到門口,隔著玻璃門,望著外麵陌生又熟悉的家門口。
門前那盞路燈已然亮起,在漸深的暮色中投下昏黃的光暈,照亮了下方的樹冠。
門口那一圈兒水泥地上,是粉筆留下的、斑駁不堪的塗鴉痕跡。
那是他小時候經常趴在地上儘情揮灑的“畫布”。
遲慕聲就那樣站著,像一尊小小的雕塑。
遲母的聲音從廚房門簾後傳來,帶著鍋鏟碰撞的背景音:“聲聲!”“今晚到底吃什麼!麵條行不行?”
遲慕聲想到昨日那個食盒裡,最終出現的、象征著他未能改變的過去的蔥油拌麵…
心裡又堵上一口氣,他悶悶地喊:“都行!彆做蔥油拌麵就行!”
遲母的聲音混著抽油煙機的轟鳴傳來:“我知道!你最討厭吃那個我還能做啊?今晚咱吃油潑麵,行不?香得很!”
遲慕聲意興闌珊地擺手,朝著廚房方向:“行,好,都行。”
他轉過頭,眸色閃爍了幾下,透著一抹最後的不甘與試探,提高音量再問了一句:“媽!要是…要是晚上出去,咱能打車嗎?”
媽媽在屋內,聲音帶著詫異:“啥?”
遲慕聲音量又大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打車!坐計程車!”
媽媽乾脆利落的聲音斬斷了他的幻想:“我不打你就算好事兒了,還打車!費那個錢!今晚老實在家呆著!哪也不準去!”
遲慕聲不再做聲,深深地低下頭,肩膀垮了下來。
真熟悉啊…
媽媽這樣的反應,完全在我的記憶裡,相差無二。
可這明明…和昨日崩潰哀求後她心軟的走向,是完全不一樣的場景啊…
難道…
無論我怎麼做,最後也都會殊途同歸,變成那個註定的結局嗎?
他就那麼頹然地坐回竹蓆上。
這間小小的寵物店內,一個男孩抱著膝蓋,等著天色一寸寸黑透。
什麼也不想做了,什麼也提不起勁…
屋內,傳來媽媽炒菜時,油鍋爆香的“刺啦”聲,以及蔥花遇熱後彌漫開的濃鬱香氣。
“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
三隻狗如預期那般,開始表現出不同尋常的頻繁躁動。
大白不再趴伏,而是不安地來回走動;
阿毛耳朵警覺地豎立;
多多發出短促、激烈,甚至帶著一絲淒厲感的叫喚,爪子不時刨抓著地麵。
遲慕聲躺在竹蓆上,機械地轉過頭,望向一旁焦躁得幾乎要原地打轉的三隻愛犬,聲音輕得像夢囈:“大白,多多,阿毛”
“你們當時…就知道要地震了,對不對?”
“在被媽媽責罵之後,你們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陪著我們一起去死的?”
大白焦急地用它那碩大的頭顱不斷拱著他的身子,喉嚨裡發出嗚咽聲,試圖讓他站起來:“汪汪汪!!”
遲慕聲伸手,摸了摸大白那柔軟蓬鬆的頭頂,感受著它傳遞來的溫度與急切。
然而,摸了幾下,他的手最終還是無力地滑落,垂在冰涼的竹蓆上。
遲慕聲眼神空洞,麵色死寂:“我要是…能跟你們一起死就好了…是不是就不用這麼難受了…”
此刻,他目光木訥地轉向牆上那個圓形的時鐘。
指標清晰地指向——19:31分。
時間在寂靜中滴答作響。
那聲音,彷彿被放大了無數倍。
秒針每一下跳動,都像重錘敲擊在他的心絃上,攪得他五臟六腑都不得安寧。
遲慕聲心內那股熟悉的惶恐與不安,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愈發明顯。
心跳一下一下,沉得像綁了巨石,向著無底深淵墜去…
…
多多、大白、阿毛的叫聲變得更加淒厲、迫切,充滿了警告與絕望!
“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
遲慕聲依舊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看著牆上那無情走動的鐘表,彷彿要將那表盤看穿。
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要被狗吠聲淹沒,帶著徹底的放棄與哀求:“多多,大白,阿毛…”
“算了吧…”
“我們…算了吧,好不好…?”
…
…
……
離界——
陸沐炎的手顫抖著,推開了那扇坤位門。
腳步邁出的刹那,身後傳來“砰——”一聲巨響!
緊接著,又是桌椅傾倒的混亂聲響,與昨日一般無二。
她僵在原地,回了回神。
一低頭,身上依舊是那件單薄的睡衣。
那微胖的身軀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脆弱。
熟悉的觸感如潮水般湧來,柔軟卻刺痛,包容著她的過去,卻不容逃脫。
又……來一遍啊。
她緩緩轉頭,望向402那扇熟悉的房門。
眸底,是一片死寂的荒蕪,嘴角扯出一抹淒涼的弧度。
這一次,她看得格外仔細——斑駁生鏽的鎖眼,掉漆透著銀白不鏽鋼的門把手,三兩個新添的廣告。
甚至還有小的時候,自己貼過的一些早已掉色的貼畫…
…
門後,如期傳來一陣收拾東西的窸窣聲,鑰匙碰撞。
這聲音裡,包容著日常的瑣碎,卻暗藏即將吞沒的悲劇…
她沒有停留。
轉身,卻是向樓上走去。
心內,老白的聲音適時響起:“少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