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願 第378章 由我，來稱這個王。
遲慕聲語氣尋常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率先邁步：“走啊，餓了。”
這過於日常的呼喚，像是一道暖流，瞬間融化了空氣中殘留的凝重。
風無諱唇角輕勾，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衝著繩直飛快地挑了個眉，揚聲應和：“走，山下不遠就有條小溪，魚又大又肥，這之後的路我都熟！”
繩直看著前麵兩個年輕人的背影，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眼底漫出幾分難以言喻的柔和與欣慰
他整理了一下微皺的青袍廣袖，默然跟在二人身後。
三人踏出洞穴，步入雨後的山林。
空氣是濕漉漉的清新，混合著泥土芬芳、草木汁液，以及雨後特有的微甜涼意。
夕陽的餘暉穿過被洗滌得格外乾淨的樹葉間隙，投下斑駁搖曳的金色光斑。
每一片葉子都掛著晶瑩的水珠，偶爾承受不住重量，便“嘀嗒”一聲滑落，或在微風拂過時，灑下細碎閃爍的光雨。
林間小道依舊濕潤，踩上去有些鬆軟，留下淺淺的腳印。
遲慕聲走在最前，步伐有些隨性，偶爾踢開擋路的濕漉漉的落葉；
風無諱緊隨其後，身形輕快，不時指出哪裡容易打滑，哪裡可以借力，儼然一副主人翁的姿態；
繩直則不疾不徐地跟在最後，量天尺在腰間隨著步伐微微晃動。
他目光溫和地落在前麵那兩個時而交談、時而沉默的背影上。
聽著他們踩過積水窪的“啪嗒”聲，驚起草叢間蟄伏的蟲鳴。
遠處的鳥鳴也重新響起，清脆而歡快，與近處草叢裡複蘇的唧唧蟲聲交織成一片，彷彿在慶祝雷暴的遠去。
整個山林都籠罩在一種安寧而充滿生機的氛圍中。
這條下山的小路，蜿蜒在濕潤的綠意與暖金色的光影裡，彷彿也成了一條從神性回歸人間、從震撼步入平凡的過渡之徑。
一絲絲帶著雨水的涼意，勾勒出三人僅有的微妙寧靜…
…
…
離界——
熔岩煉獄邊緣。
陸沐炎盤坐於巨岩之上，周身離火炁息流轉，竟比這煉獄的熔岩更為精純熾烈。
汗珠剛從她額角沁出，便被那灼熱的能量場瞬間蒸騰，化作嫋嫋白汽。
她的呼吸，綿長深遠。
一呼一吸間，暗合著某種古老而玄奧的韻律。
彷彿與天地間的火之本源同頻共振……！？
長乘靜立一旁，目光從最初的謹慎審視，漸漸轉為難以掩飾的驚異！
最終，化作一片深沉的震撼，心湖早已被這不可思議的景象攪得波濤洶湧！
錯不了…這感覺絕不會錯……
小炎…小炎…？
她的體內，何時孕育出了一絲真正的元神根基？！
明明這些時日我與她幾乎形影不離！
她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這一步？
她周身炁息的流轉圓融自如，汗液中蘊含的離火精華，乃至那精準到堪稱完美的吐納節奏……
這絕非尋常修士所能企及，甚至隱隱帶著海內諸神采煉天地元炁的古老法門痕跡！
這般掌控力，即便是在雷祖修為鼎盛時期，也不過如此！
她……
這究竟是命運早已寫定的軌跡，還是千載難逢的機緣巧合？
抑或是……某種他尚未洞察的“奇跡”？
而最讓長乘心緒不寧的是
為何少摯對此竟毫無反應，任由她在此地修煉？
這不合理…完全不合常理……
與此同時，長乘的神識早已在少摯離去時便如同無形的大網般鋪開，細致地搜尋過這片煉獄的每一寸角落。
結果依舊——冥燁的炁息，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存在過。
冥燁……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若真有離開之法，他何必被困守此地數千年？
這背後……必定有他尚未參透的關竅…?
冥冥之中，長乘隻覺得眼前局勢如同一團亂麻，千頭萬緒糾纏不清。
然而在那一片混沌之下，似乎又有一條極其隱晦的路徑，正在迷霧中悄然顯現輪廓……
終於，長乘坐不住了。
他麵色依舊溫潤，看似無波無瀾，對著沉浸於修煉中的陸沐炎輕聲道：“小炎，我需探查周遭，片刻即回。若有事，心念呼喚即可。”
陸沐炎並未睜眼，隻是極輕微地點了點頭，周身炁息未有半分紊亂。
長乘不再遲疑，身形一晃，已如青煙般急急掠出，朝著少摯先前離去的方向追去——
最重要的是——
昊兒為何隻是枯坐於此，再無任何動作？！
…
而當長乘的身影出現在感知範圍內時…
少摯眼底那抹深藏的、幾乎要滿溢位來的悲哀與疲憊，瞬間斂去，如同潮水退卻，不留痕跡。
他恢複了一貫那副妖冶邪魅、彷彿萬事皆在掌控的姿態，慵懶地歪著頭，眯起那雙深邃如淵的眸子，打量著緩緩走近的長乘。
唇角，仍勾著一絲若有若無、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
長乘在他麵前站定，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眉頭緊鎖：“我搜尋遍了，沒有冥王半分炁息。”
“我確實未曾料到，這第二道界竟是傳送至此。而且，軟姐兒此舉，分明是行不破不立之策，要將玄極六微逼至絕境，其中並無陰謀圈套，隻為極致錘煉。”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少摯，補充道：“另外…小炎的經絡運轉、炁息流轉，一切正常，甚至…好得超乎尋常。這些，你都清楚，瞞不過你。”
少摯聞言，輕輕笑出聲來。
他抬眸看向長乘，眼神帶著幾分玩味：“蠃母司真是……緊張過度了呢。”
少摯語氣輕鬆，彷彿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本就是離火精石所化，回歸本源，很多東西無需刻意教導，本能自然會蘇醒。”
他拍了拍身旁的岩石，歪頭笑吟吟道：“坐會兒？”
長乘看著他這副氣定神閒、彷彿一切儘在掌握的模樣，心頭疑雲更甚。
他當即一頓，眸中的探究之色幾乎化為實質：“昊兒如此篤定悠然…你早就知曉一切，對不對？”
長乘毫不猶豫，依言坐下，追問：“她體內那一絲元神之炁，究竟從何而來？”
少摯並未看他，目光悠然投向遠處被熔岩映紅的天空，語氣平淡地吐出三個字：“鮫淚湖。”
長乘一怔，下意識重複：“鮫淚湖？”
隨即，他像是被什麼擊中，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鮫淚湖！？！”
這一瞬，長乘腦海中瞬間串聯起之前的異狀！
他蹙眉，死盯著少摯的側臉：“那日她突然昏迷，溪水沸騰，遲慕聲被灼傷，天降雷劫……全都是因為她體內莫名多出的這一縷元神之炁！？”
少摯依舊看著遠方，輕輕頷首，坦然承認：“嗯，我做的。”
長乘：“…”
空氣彷彿瞬間凝固，周遭隻有熔岩翻滾的沉悶聲響。
是啊…昊兒的權謀心計海內諸神誰不敬而遠之？
長乘動了動唇，未吐一字
他臉上的表情急劇變幻，從最初的錯愕，到對陸沐炎竟然隱瞞此事感到的一絲失望，以及他不願提起的大高
最終，儘數化為深沉的無奈與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
長乘嗤笑一聲，笑聲中充滿了複雜的意味：“嗬嗬……”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之前的諸多疑點，就都說得通了。”
少摯聞言，依舊那副悠然姿態，彷彿在欣賞風景，語氣甚至帶著點讚許：“……嗯，炎兒演技頗佳，配合我，成功瞞過了蠃母司。”
長乘苦笑搖頭，眼神銳利地看向少摯：“…以她的聰慧程度…嗬嗬，她並非在配合你演戲。她那是信你。”
“毫無保留地，信你。”
少摯聞言，搭在膝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他濃密的眼睫驀地輕輕一顫，如同被微風拂過的蝶翼。
但他麵上依舊不動聲色，維持著那副淡漠的神情，順著長乘的話道：“嗯，炎兒自是信我。”
他唇角重新勾起那抹邪氣的弧度，語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縹緲：“隻可惜啊…這一縷元神之炁，聚難散易。如今消散的速度，怕是比凝聚更快呢。”
長乘目光一凝：“…果然，是你藏匿了她的元神。”
少摯爽快承認，甚至帶著點炫耀的意味：“嗯，攤牌了，是我。”
長乘：“嗬嗬…”
這笑聲中，滿是無奈。
他話鋒一轉，不再糾纏於過去，直指核心：“好，我不問你將她的元神藏於何處，也不問你為何賦予她這一縷元神，我隻問，你既肯予她這一絲元神根基…”
“元神之力，何其珍貴，怎會平白無故加速消散？”
少摯終於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側頭看向長乘，語氣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平淡：“……其實，那並非完整的元神，隻是我自其元神本源中，強行剝離出的一縷離火精炁罷了。本就無根浮萍，按常理，七日便該消散殆儘。如今你所見的，不過是殘餘的餘炁仍在掙紮而已。”
他彷彿感慨般輕歎一聲：“不過說來…這離火炁息，當真霸道。僅僅扯出這麼一絲，便能經久不散，彷彿總也耗不儘似的…著實可怕。”
說著，少摯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神悠遠：“怪不得當年的火神祝融，能憑借離火之威，修為一路飆升，迅速躋身海內前三之列…”
他語氣一轉，帶著幾分冷意：“可惜，祝融後來協助大禹與西王母，將冥燁囚禁於此。他自己也因此被迫散掉大半修為，最終與離火精石融合，纔算穩住局麵。”
他目光重新聚焦，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嘲諷：“如今…祝融雖不複當年巔峰，但在海內仍不容小覷。若有一天，這散佈於天地間的離火之力再次彙聚…讓如今的火神祝融，與陸沐炎這方脫離他掌控已達四千年之久的離火精石所化的下界魂識相互融合…”
他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低，卻帶著雷霆萬鈞之力：“屆時，海內與下界的所有離火權柄，將儘數歸於祝融之手。”
“……這海內與下界，恐怕就不再是大禹所能掌控，而是他祝融獨尊呢。”
此話一出，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沉重壓力，彷彿連周圍翻湧的熔岩都為之凝滯。
他們都清楚，這番話背後所代表的，是何等驚天動地、關乎海內、下界、億萬蒼生格局的可怕未來…
…
沉寂幾瞬，長乘率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壓抑，聲音乾澀：“若真如此…祝融執掌大權後，定會……將冥燁的神魂徹底打散，歸於虛無。”
“然後，他會親手重新孕育一個絕對忠於他、受他操控的‘水神’，以確保水火皆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遲疑著，帶著一絲最後的期望看向少摯：“昊兒，若你…若你願意放棄與冥燁的舊怨，再次扶持他，我們……我們可以傾儘全力，幫助小炎的魂識壯大，直至超越祝融。”
“屆時，由小炎反過來吸收、融合祝融的力量，那麼離火權柄自然歸於我們這一方。或許…或許可以藉此契機，開啟一個嶄新的人神……”
他猛地頓住，像是意識到什麼，改口道：“不，即便不追求什麼人神共治的時代，至少…由冥燁即位，也遠比讓祝融一手遮天要好。”
少摯聞言，竟然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語氣輕鬆：“哦，我知道啊。”
他看向長乘，眼底那抹被壓抑的邪魅與狂氣再次浮現，如同深淵中窺見的冷焰：“但是，蠃母司，還有第三個選項哦。”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盤：“那便是——由我，來稱這個王。”
“我可以讓這離火精石徹底消散，回歸天地。”
他的語調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殘酷，悠悠然道：“如此一來，火神祝融失去核心憑依，修為必然大減。他想再聚力量，重返巔峰？嗬…至少需要萬年光陰。而這萬年…足夠現在這群肆意妄為的人類，輪回滅絕多少次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