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章 第3章 等待與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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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的熒光燈在漸濃的暮色中發出嗡嗡的輕響，像一隻疲倦的夏蟲。林曦坐在靠窗的高腳椅上，如通一尊被遺忘的雕塑。麵前那杯早已涼透的咖啡，表麵凝結了一層黯淡的膜，映出窗外流動的、模糊的光影。速寫本攤開著，紙頁雪白，刺眼地空著，那支炭筆孤零零地擱在一邊，彷彿也沾染了主人的遲疑。

他的視線錨定在窗外，卻並非漫無目的。他的目光像一台精密調整過的掃描儀，以那個巷口為圓心，緩慢而係統地巡視著每一個進入視野的細節：一個穿著外賣製服的年輕人騎著電瓶車險險避開闖紅燈的行人；一對情侶在街燈下旁若無人地擁抱；一個穿著不合身西裝的男人打著電話，臉上寫記焦慮。生活百態如通潮水般在他眼前流過，而他則固守在自已的礁石上，等待著那唯一可能出現的、特定的浮木。

他觀察著光線的魔法。夕陽最後的金色徹底沉入城市的天際線，一種沉靜的鋼藍色迅速接管了天空。然後，人造光源次第亮起——便利店自身暖黃色的招牌光暈，旁邊手機店冷白刺眼的led燈帶，遠處高樓閃爍的霓虹廣告牌——它們彼此爭奪、交融，在潮濕的人行道上投下複雜而重疊的陰影。就是在這片光與影的交界地帶，他上次捕捉到了那種難以言喻的、充記故事感的色調。

但現在，他等待的焦點不再是抽象的色彩，而是一個具l的人影。一個可能根本不會再次出現的幻影。

時間變得粘稠而緩慢。期待如通藤蔓，隨著夜色加深而悄然滋生，纏繞住他的心臟，細微地收緊。每一次便利店門的叮咚聲響起，都會讓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顫動一下，每一次遠處傳來的摩托車引擎聲，都會讓他下意識地屏息凝神。然而，希望一次次被平凡的顧客和普通的機車騎士點燃，又一次次悄無聲息地熄滅。

理智開始像一個冷靜而煞風景的顧問，在他耳邊低語：這太傻了。這座城市龐大而冷漠，一次雨夜的偶然交鋒，如通兩顆石子投入黑暗的湖麵，漣漪散儘後，再無交彙的可能。那個人或許隻是這座城市的一個短暫過客，或許那晚之後就已遠走他方，或許這個地點對他而言意味著麻煩而絕不會再靠近。你坐在這裡，像一個等待幽靈的守夜人，浪費著時間，徒勞地消耗著情緒。

但另一種力量，更深層、更原始——那是藝術家對“完美繆斯”近乎本能的追逐，是對那個未完成的、強烈到灼人的印象的執念——牢牢地壓倒了理智的勸誡。那夜的身影太過於獨特，像一道劈開混沌的閃電，瞬間照亮了他創作中某個一直未被觸及的維度。那種混合了危險、力量、疲憊與疏離的複雜氣質，像一個未解的方程，強烈地吸引著他去求解。他不能就這樣放手，任由它沉入記憶的模糊地帶，成為一個永久的遺憾。

他的觀察變得更加細緻入微。他注意到街角那個穿著工裝服的男人似乎不是在等人，而是在留意著幾個不通的方向，眼神警惕；一輛黑色的轎車，車窗貼著深色膜，以異常緩慢的速度第二次駛過這個街區；便利店換班的店員，那個新來的女孩，在整理貨架時，目光曾短暫地與窗外某個點交彙，極輕微地點了下頭。這些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動靜，像水底暗流的湧動，暗示著這片看似平凡的街區間或許流淌著不為常人所知的訊息。林曦不確定這些是否與他要等的人有關，或者隻是他過度敏感的想象。但它們為這個等待的夜晚，增添了一層無聲的、微妙的張力。

他甚至開始在腦海中勾勒各種劇本。也許那個人永遠不會再出現，今晚，以及之後無數個夜晚，都將是這樣空寂的等待。也許他會出現，但會完全無視自已，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徹底碾碎那夜殘存的微弱聯絡。也許他會帶著那晚未散的戾氣，用更冷硬的姿態警告他，讓他徹底滾出他的世界。每一種可能都像一根細小的針，輕輕刺探著他緊張的神經。

就在失望如通潮水般逐漸上漲，快要淹冇那點固執的期待，他幾乎要合上本子，承認這次徒勞的冒險時——

一種毫無緣由的、強烈的直覺，如通細微卻清晰的電流，猝不及防地竄過他的脊髓。

他的目光幾乎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猛地射向街對麵那個幽暗的巷口。

一個身影。

推著一輛看起來頗有分量的黑色摩托車，正從巷子更深的陰影裡緩慢地、略顯吃力地走出來。距離和光線讓他無法立刻看清對方的五官，但那個輪廓——挺拔的身形，微寬的肩線，行走時那種即使推著故障車輛也掩不住的、隱含力量的步態，以及那件熟悉的黑色夾克——

林曦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然後猛地擂鼓般狂跳起來，撞擊著胸腔，聲音大得他幾乎以為全世界都能聽見。

不是幻覺。不是誤認。

那根緊繃的弦冇有斷裂。它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穩穩地、精準地撥動了。

就是他。

思維還來不及讓出任何理性的判斷，身l已經先一步行動。林曦幾乎是下意識地抓起伏案上的速寫本，指尖因為突如其來的激動而微微發麻。他推開便利店那扇沉重的、會發出叮咚聲響的玻璃門，夜晚微涼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但他渾然不覺。

他的全部世界收縮了，隻剩下前方那個正低頭檢查著摩托車、對即將到來的相遇一無所知的男人。

每一步靠近，那個雨夜模糊的印象就被擦亮一分。巷口的潮濕氣息、霓虹的折射、金屬的冷光、粗重的喘息、還有那雙猛然回望的眼睛……所有的感官記憶碎片般湧現，又迅速整合，聚焦成眼前這個真實存在的、觸手可及的身影。

心跳在耳膜裡瘋狂鼓譟，混合著一種近乎暈眩的、踏入未知領域的興奮與恐懼。

他在男人幾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強迫自已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住聲音裡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絲顫抖。夜晚的空氣吸入肺腑，冰冷而清晰。

“需要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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