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您留念 第 5 章 若即
-
若即
“你可以直接跟盛醫生說，你有嚴重的針刺反應。”
聞聿琛正在調配補液鹽和消炎藥。他是偏瘦的類型，至少外表看上去是瘦的，但是方澈知道，聞聿琛有肌肉，從手臂擡起時的緊繃程度來看，肌肉密度比以前更緊實。
方澈隻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
針刺反應是來到聞家之後發現的。小時候方澈身體很好，父親又是大夫，很少得病。到了聞家之後，每年有專人安排體檢，抽血是必不可少的選項。
奇怪的是，抽完血後，針孔處會起一層密密麻麻的丘疹，又癢又麻。
聞聿琛帶他去做檢查，得出結論是後天突發的免疫係統異常反應。
自那以後他就格外注意身體，儘可能避免打針輸液。
聞聿琛將配好的藥拿到方澈麵前，公事公辦的語氣，好像他們隻是最普通的醫患關係，“補液鹽兩小時喝一次，消炎藥每天兩次，連吃七天。”
但凡對方流露出跟他敘舊的意思，方澈都會舉手投降，既往不咎喊一聲“爸爸”，又或者，叫叔叔也行，反正以前他想叫什麼就叫什麼的。
可惜冇有。
舌尖在唇邊打了一個轉，最終憋出一句：“謝謝聞醫生。”
“不客氣。”依舊禮貌而疏離。
僅僅是吃藥就冇有留下來的必要了。方澈把藥歸攏歸攏收進塑料袋，起身就要回招待所。正要穿鞋，頭頂上方又傳來警告，“你冇有打吊水，至少要留觀三小時。”
他擡起頭，見聞聿琛正在記錄病床資訊，簽字筆發出沙沙聲，漆黑的瞳仁在燈光下更加深邃。
方澈隻好重新躺回到病床上。
一晚上胃裡反反覆覆地疼，有時候剛睡著就突如其來一陣痙攣，隻好翻個身重新醞釀睡意。好在冇有再吐，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方澈住的病房和值班室連通，病床靠牆，每次睜眼都能看見聞聿琛的背影。
每一次，聞聿琛都在伏案工作，明亮的燈光照在男人寬闊的肩膀，腰背那麼直，那麼精神，玻璃杯裡的中藥味和消毒水味兒混合在一起。
全國知名的醫學專家，竟然在一個小小的二乙醫院值夜班，方澈心裡既佩服、又惋惜。
再一次睜開眼，是早上七點鐘。吳鼕鼕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坐在床邊看護椅上玩手機。
見他醒來，吳鼕鼕放下手機，問他身體有冇有好一點。
“你昨晚冇回去，我一個人睡不踏實，就給你和聞醫生帶了些早點。”吳鼕鼕說。
吳鼕鼕挺愛睡懶覺的，但是不敢一個人睡，得有人陪他一起才睡得安穩。
他一邊拆解食品袋一邊說：“聞醫生說你可以吃一點軟麪條，你餓不餓，現在吃還是一會兒吃？”
方澈擡頭看向聞聿琛的背影。
這一回聞聿琛冇有在工作，而是在喝粥。即使是吃飯，背仍挺得筆直，壓出白大褂下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有的人天生有這種魔力，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無論在乾什麼，都是一等一的賞心悅目。
強行按下內心的騷動，方澈說：“現在吃，我肚子吐空了，快餓死了。”
吳鼕鼕把飯盒和筷子遞過去，擠眉弄眼壓低聲音：“你是不是和我偶像和好了？我給偶像送早飯的時候，發現他的態度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他記得昨天晚上的聞醫生是冷著臉的，今早的態度難得緩和，竟然還跟他聊了聊社會調查的課題。
方澈白了他一眼，“有冇有可能是因為你送了飯，他纔有好臉色？”
以聞聿琛的修養，彆人的示好，就算不想要，也一定會以禮相待，不會讓彆人難堪。
不過聞聿琛從來不收病人的東西，這次肯收吳鼕鼕的早飯，簡直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還有可能是累的”，方澈吸溜一口麪條，猜測道：“你想啊，任誰工作一整夜，第二天都冇有板起臉的力氣了。”
吳鼕鼕臉垮了一半，“算了，總歸是你們的家事，我瞎摻合什麼”
他歎了口氣，一副對方澈徹底失望、不抱希望的模樣，轉而說起另一個話題。
“昨晚你手機打不通，新聞係的孟學長打到我這裡來了，問我你人在青海哪個市。”
孟學長大名叫孟啟澤，是方澈同校的研究生學長，兩個人是通過學生社團認識的。孟學長的導師是某知名報社的常務理事，手頭有不少宣傳資源，方澈視頻剪輯的活兒大多是從他那兒接的。
他和孟啟澤都加了學校門口燒鴨攤的群，昨天有搭子在群裡艾特方澈要不要拚一隻燒鴨，方澈回了句人在青海。
“如果是催我交視頻，可能得晚幾天了”，方澈嚥下去麪條，指了指自己的腸胃，“實在是，有心無力。”
“冇提視頻的事”，吳鼕鼕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跟孟學長說你急性腸胃炎進了醫院，孟學長就說打算來青海玩一趟，到時候順路來看你。”
“”
上海到青海兩千多公裡，路真夠順的。
方澈再傻也不會認為對方隻是單純來見個麵。之前的相處中他就察覺孟啟澤對他有點意思，礙於對方冇挑明，不好意思自作多情。
畢竟孟啟澤是他的長期雇主，結賬也大方，這一年方澈從他那兒賺了將近小一萬。
方澈的表情一言難儘，“你冇跟他說咱們研究的是傳染病？”
“說了呀”，吳鼕鼕道：“孟學長說你都不怕，他更不會怕，他還說有話要當麵對你講。”
吳鼕鼕摩挲著並不存在的鬍子，宛若年邁的智者看穿命運的走向：“按照電視劇裡的發展，他應該是要跟你告白——”
“呲啦”一聲，一張x光片從辦公桌上滑落，蹦了兩蹦貼上地麵。聞聿琛利索地彎腰撿起，放回原位。
方澈差點被麪湯嗆到喉嚨，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表白跟我有什麼關係，說不定我在他表白之前就脫單了呢！”
吳鼕鼕明顯不會抓重點，又或者，隻注意到“脫單”兩個字，眼前倏地一亮：“你要脫單？資訊學院的體育生？外語係的小奶狗？還是機械工程那個”
方澈看著吳鼕鼕掰著手指頭數的認真模樣，一臉震驚道：“我有那麼多備胎？”
吳鼕鼕思考了一會兒，點頭又搖頭，“不止喲，還有不少長得醜的，問我要你的聯絡方式，我直接幫你拒掉了。”
方澈：“”我謝謝你啊。
方澈的臉蛋，在f大至少是排前幾名的。他既不是漂亮柔美型，也不是硬朗壯碩型，是介於兩者之間的，陽光白淨少年感，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平白讓人產生一種戀愛的錯覺。
不止男女通殺，還攻受通殺。
這也就意味著，追他的人既有壯漢，也有小白臉。更抓馬的是，已經有不止一個壯漢和小白臉因為喜歡他而走到一起。
方澈一度覺得自己可以開個婚戀中介所。
正要好好盤問一下吳鼕鼕，耳畔落入兩聲不緊不慢的叩門聲。
“咚咚。”
聞聿琛不知何時站在門口，高大挺拔的身影，頭幾乎抵到門框，與溫潤儒雅的外表不相符的，是略顯淡漠的語氣：“診室禁止喧嘩。”
彷彿隻是例行公事，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方澈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差點笑出內傷。
剛纔聞聿琛的表情，和他當年在聞聿琛麵前出櫃時大差不差，眉宇間強忍一抹情緒，彷彿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肮臟的同性戀彆來沾邊”。
時隔多年，看來隨著年齡一起增長的，還有聞聿琛的崆峒程度。
回到招待所，手機總算充上電。開機的一瞬間，方澈差點被滿屏的未接電話和未讀資訊晃瞎眼。
撿了幾條重要的訊息回覆，想了想，給孟啟澤回了個電話。
先是提了下延緩交視頻的事，而後告訴孟啟澤最近忙著寫論文，來玩的話恐怕冇有時間招待，有什麼話等回上海再說。
孟啟澤不是拖泥帶水的人，當即答應下來，叮囑他好好保重身體。
最後是來自他媽王月英的未接視頻。
方澈往上數了數，一共七條，三條是他刻意靜音不想接的，四條是昨晚手機自動關機冇接到的。
本想繼續冷處理，充滿電不到十分鐘，頂著“家和萬事興”五個大字的頭像再一次跳動起來，似是無聲的催促，又像是沉重的束縛。
猶豫了一會兒，點了接通。
“喂”
“小澈，你怎麼一直不接電話？你弟弟跑去上海找你，到了之後才發現你不在學校，你出遠門怎麼不提前說一聲？你弟弟一個人跑丟了怎麼辦？”
問候的話還冇來得及開口，對麵念唸叨叨一陣抱怨，膈應得心煩。
房間裡吳鼕鼕正在打魔獸世界，鍵盤快速敲擊聲似急促的鼓點捶得腦袋疼。方澈拿上耳機出了門，走到過道儘頭的窗邊。
遠山光禿禿地連綿而去，將原野割裂得猙獰雜亂。方澈的語氣稍嫌冷淡，“學校通知的急，很多事情來不及說。”
並不是冇來得及說，而是不想說。
來的路上，吳鼕鼕問他，為什麼不去昆明、嶽陽、梧州等一眾山清水秀的南方地區，而是選擇來到荒無人煙的海西。
其實他並冇有多想吃犛牛肉，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走得遠一點，不想接管王月英企圖拋給他的爛攤子——
一個不學無術的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