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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名半紙 白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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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祥

“有件東西或許能幫忙。”林南敘起身,迎著衛襄探詢的目光,道,“隻是要麻煩陸大人跟我回嚴溪。”

“等雨……”

“不行!”衛襄猛然打斷陸明欽的話,“眼下形勢危急,主帥不能離營。”

如果放在平時,衛襄或許還有興趣跟對麵慢慢繞圈子,但這會兒他實在沒耐心。俞行簡剛戰死,誰知道這個書吏是什麼心思。

林南敘看著衛襄眼底的戒備,雲淡風輕理了理衣衽:“事關重大,陸製台最好親自去看看。”

“衛大人如果不放心,也可以一起去。”

陸明欽歎了口氣,簡單與自己的搭檔解釋過林南敘的身份。衛大人表情複雜,盯著林姑娘看了一會兒,妥協道:“讓以詔留下看家,我和你去。”

帳外雨聲漸弱,陸明欽看了眼衛襄身上的水痕:“你先去把衣服換了。”

他也還要去找顧以詔問高巡的事。

衛襄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看向林南敘:“如今離島和峰嶼互為倚仗,林姑娘覺得該怎麼辦?”

林南敘將臉側垂落的碎發彆到耳後,神色平靜:“離間海匪和倭人並不難,隻是不知道幾位大人願不願意擔風險。”

“林姑娘放心,錢和人我們都可以給你。”衛襄笑眯眯看她,似乎又恢複了平日裡人畜無害的樣子,“既然是為剿倭計,自然也無所謂什麼風險。”

他頃身湊近了一點,視線裡的挑釁和奚落明晃晃刺在林南敘臉上:“不過林姑娘還是當心點。如果被海匪騙得人財兩空又回總督署哭,也怪讓人心疼的。”

衛大人說完,若無其事轉身,徑直掀了簾帳出去。

林南敘對這話倒沒什麼反應,走到燭台旁撥了撥燈芯,輕聲講:“橫州府不止我一個幕僚,你如果執意用我,會把自己放在蘇珩的監視下。”

她看著陸明欽,臉側燭火映出風平浪靜的漠然:“陸大人,你要想好。”

陸明欽那時候忽然發現,林南敘雖然冷得像冰一樣,卻是處處周全。

連這種事都要多考慮一句。

“有些事,讓蘇珩和他背後那位看看也好。”陸明欽低低笑了一聲,“況且煌煌青天在上,又有什麼是他們不知道的呢。”

雨停已近三更,一行人騎馬出了軍營。

馬蹄踏過濕濘的路麵,隱約帶出些水淋淋的滯澀,路邊枝影幢幢,泛出草木清苦的氣息。明月高懸,清光如霜,粼粼映著一地波光,照出未知的前路。

到嚴溪時已是天光乍破,他們才過城門,一個熟悉的身影便迎麵衝過來,秦長憶看見林南敘時,臉上閃過片刻的驚訝,勒馬問:“你怎麼回來了?”

她的視線轉向旁邊的陸明欽,頓時多出幾分警惕。

林南敘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秦長憶無事。秦長憶移開目光,說:“俞大人家中已經安排好了,隨安會帶人扶柩回籍,與妻女合葬。”

俞行簡在嚴溪並無親眷,隨安是俞府的管家。俞行簡戰死後,林南敘讓秦長憶回嚴溪城通知俞府的人,幫忙料理後事。秦長憶今日一早出城趕回軍營,除了放心不下林南敘,也是要和隨安準備送靈的事。

“我要去城南的院子。”林南敘握了一下秦長憶的手腕,語氣溫和,“靈棚那邊麻煩你和隨安了。藺靖留在軍營,有事你可以跟他商量。”

“城南……”秦長憶遲疑看了眼陸明欽和衛襄,又見林南敘神色如常,便收斂了情緒,“我知道了,姐姐放心,我會料理好俞大人的後事。”

她的確對陸明欽心有芥蒂,但既然林姐姐已經做了決定,她便也不再多言,打馬往城外去。

衛襄看著秦長憶的背影,好奇問:“秦姑娘真是你妹妹嗎?”

他記得林銑隻有一個女兒。

“蘇珩沒告訴你們?”

“我才剛回營,哪來得及問。”衛襄無辜眨眨眼,轉頭卻與陸明欽無聲問,緹騎司那位?

陸明欽略微點了下頭,道:“他確實說你收留了個姑娘,也跟你來了嚴溪。”

其實蘇珩原話是撿來的野種。措辭過於惡劣,賀大人當然不可能在信上直說。

昨夜太忙,陸明欽也沒空和衛襄講這種小事。

“不過蘇指揮使沒提藺靖呢。”陸明欽笑了一聲,“總不能也是林姑娘半路撿來的吧?”

林南敘理了一下韁繩,麵無表情講:“陸製台可以自己去問他。”

衛襄湊過來,也笑:“要是蘇指揮使的親信,確實不用怕江嶺道的人。”

林南敘並沒有理會衛襄的話,隻挈轡講,到了。

這是嚴溪城西南邊緣的一座宅子,背靠岩山,從街邊看並不怎麼惹眼,院牆和簷瓦都顯出些苔痕侵蝕的清貧。林南敘開門時,院內的人聽見聲響迎過來,看見外麵的排場,先愣了一下,又戰戰兢兢看林南敘。

林南敘於是回身道:“這宅子裡的東西怕生,還請陸大人將護衛留在外麵。”

衛襄聞言皺眉,陸明欽輕輕按了一下搭檔的肩,截住他的話,示意手下後退。

三人穿過屋側兩道小門,繞至後院。院子隔出一半搭了棚舍,陸明欽和衛襄看到圍欄裡的東西時,眼底皆是震驚。

“白鹿?”

天鹿者,純善之獸,道備則白鹿見,王者明丨慧及下則見。

麋鹿群彆有神仙之品,曆一千歲始化而蒼,又五百年乃更為白,自茲以往,其壽無疆。

林南敘從哪裡搞來的這東西,還是三隻。

它們看見幾人,好奇地從圍欄探出頭來,其中一隻用頭蹭了蹭林南敘的手,又湊到陸明欽和衛襄麵前。

衛襄隨手拽了節草逗白鹿,唇邊笑意濃厚:“私藏祥瑞,林姑娘膽子不小。”

林南敘摸了摸鹿角,倦怠垂眼:“原本留給俞大人保命的,現在也用不上了。”

過年前兩天,這幾隻白化鹿跑下山,被哨所的俍兵抓住,私下交給了俞行簡。今上篤通道法,尤好祥瑞,林南敘於是悄悄令人養了起來。俞行簡運氣一向不太好,這東西若是運用得當,危急關頭或許能幫他們脫險。

“顧同知和衛道台剛清剿了清樂永島兩地倭寇,捷報和祥瑞一起呈上去,還有馮相在,聖上也不會太為難陸大人。”林南敘頓了一下,“但是賀表要我來寫。”

“可以。”陸明欽心下瞭然,“我會跟賀侍郎商量,進言重查林家……”

“不必。”

“為什麼?”衛襄把手裡的草喂給白鹿,與陸明欽對視一眼,問,“你借我們把白鹿獻上去,不是為了給林家昭雪?”

這種場麵上的表文由幕僚文士代筆屬常事,林南敘如果賀表寫得出彩,在京師大人物那裡留個好印象,又沾了祥瑞的吉氣,未來翻案也能順利些。

“嚴介山是倒了,仇伯齋還統轄三邊戎務。”林南敘看了看那隻正吃草的白鹿,離衛襄遠了點,神色冷淡,“禦筆硃批的欽案,陸製台和賀大人想往上湊,馮相也不會答應的。”

幾隻鹿能換個赦免,於她已是難得的天恩。

她也不奢求什麼。

可能是衛大人揪的草口感不對,也可能是白鹿吃飽了,總之它嚼了兩口,毫不留情吐出來。如果不是衛襄躲得快,那截沾著口水的草梗可能會吐在他身上。

衛大人於是撿了根樹枝要去敲鹿頭,陸明欽皺眉,講,彆鬨了。

衛襄轉頭看他,依然笑得柔澹春融,溫潤如玉:“可我們除了謀身,什麼也做不了。”

然後陸製台毫不留情敲了一下這小子的額頭,聲音清脆,力道慷慨。

“你沒發現圍欄門沒關嗎,一會兒它追出來,你最好躲快點。”

好痛!

衛襄揉著額頭,順著陸明欽的目光,才注意到右側虛掩的欄門。

怎麼真開著啊!

林南敘不怕鹿跑出來嗎?

“整個院子都是它們的。”林南敘好像猜到他在想什麼,漫不經心推了一下欄門,“不過衛大人放心,後院的兩道門出入都會鎖好。”

你快把門關上啊。

衛襄看著半立身子躍躍欲試的白鹿,默默扔開了樹枝。

也不是打不過,主要是這三個祖宗現在比他的命都金貴,他實在是不敢。

那白鹿揚了揚前腿,傲然盯著衛大人看了一會兒,見衛襄退遠,終於失去興趣,又湊到林南敘身邊。林南敘撿了枝苜蓿餵它。白鹿低頭吃草,鹿角往前戳出來,從陸明欽的角度看過去,幾乎抵在林南敘臉邊。他下意識伸手想把人拉開,林南敘不明所以,困惑轉過頭看陸明欽,卻忽然覺得眼前黑影飄忽,疲憊扯著意識,昏沉沉往下墜。

“……林姑娘?”

懷裡人軟綿綿壓著他的手臂,肩骨單薄抵在掌心,陸明欽分神片刻,無端想,他是不是太冒犯了。

對林南敘這個狀態,他是有點心虛的。

畢竟白天陸製台欺負人的時候,可沒想到林南敘這麼好用。

旁邊的衛襄也嚇了一跳,衝門外的隨從喊:“快去找郎中。”

林南敘可千萬不能出事。

俞行簡才戰死,最信任的幕僚在他們身邊出事,嚴溪那些人怕不是要嘩變。

“吵死了……”

衛大人尷尬回頭。

林南敘聲音雖然弱,但聽起來好像,生氣了。

他也沒有很大聲吧?

“陸大人放心,死不了。”她踉蹌推開陸明欽,“白鹿送出去之後,還得請兩位大人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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