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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名半紙 誅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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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誅惡

“趙知州的案子還是沒有進展嗎?”秦長憶好奇問,“若城內真有倭人,匪寇攻城時,他們怎麼沒有生事。”

秦文清想了想,道:“城防盯得緊,街巷還有鄉勇巡守,或許是沒找到機會下手。”

她雖這麼說,心底卻也有疑影。

若不為裡應外合,對麵究竟想乾什麼。

天沉沉黑下來,東風未暖的清寒裡,三人帶著疑慮潦草睡去。夜半時分,秦文清忽然睜開眼,正要起身,身邊人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小聲道:“姐姐,你是不是也聽見了。”

院裡有人。

秦長憶和她對視一眼,拿刀小心翼翼靠近門側,屏息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外麵卻沒有任何聲響,彷彿那位不速之客隻想在院中借宿,毫無破門而入之意。她們推開門,見藺靖也從側屋出來,架刀走至院中。

他正要檢視牆邊雜物,水缸後猛然躍出一個人,腰間長刀映著月光,照出刀柄的菱形柄卷與目貫。那人左腳前踏,拔刀以上段構直劈過來。藺靖提刀上格,秦長憶也衝過來,直刺浪人咽喉。

浪人滑步仰身避過,與兩人交手幾招,眼看一打二討不到便宜,想躍牆逃竄。秦長憶追過去,劈刀斷其退路,對麵無法,回身直突麵門,未想秦長憶不避刀鋒,旋身貼近,一刀刺在他肋下。

藺靖的刀也送進倭人側腰。

一時血跡狼藉。

秦文清過來扶住長憶,正要去看浪人的屍體,忽然聽到巷子傳來由遠及近的喧吵聲。

是衝著青梧居來的。

秦長憶驚慌看向姐姐披散的長發:“姐姐……”

火光照破長街,嚴溪同知高呼除賊,領一眾官兵闖進青梧居,正欲懲奸除惡明正典刑,卻見藺靖坐在階前擦刀,身側一具屍體。衙役手中火把亂明,照出他無動於衷的平靜:“倭賊已死,同知大人可拿倭刀和趙大人及家仆屍體上的傷口核對,看是否是同一柄凶器。”

馬顯純明顯愣了一下:“……死了?”

藺靖麵無表情起身,將屍體踢到馬顯純麵前,嚇得州同大人一個趔趄,開口正要罵,陸明欽從人群中走出來,略打量了一下藺靖,問:“秦文清呢?”

藺靖假裝沒看出來陸製台的服秩,也不行禮,隻擋在門前,說:“秦先生在照顧妹妹,方纔擒殺浪人,長憶姑娘受了傷。”

陸明欽聞言挑眉,吩咐身邊人:“去請郎中。”

“不必。”秦文清披衣束發從屋裡出來,身上沾一點藥粉的苦澀氣息。陸明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總覺得燈影下的秦書吏,似乎和白天見他時不太一樣。

有點奇怪。但究竟哪裡不對勁,陸明欽一時也說不清。

秦文清無從得知陸明欽心裡的疑惑,她的視線慢條斯理劃過院內一眾人,最後落在馬顯純身上,冷笑道:“馬同知來得真及時。”

“巡夜的士兵看到有黑影往田水巷躥,我擔心是匪賊報複,還好沒出大事,不然……”馬顯純避開秦文清的注視,“長憶姑娘既然受了傷,還是讓郎中看看,我和俞參軍也好放心。”

“大人不必掛心,長憶傷勢無礙。”她唇邊冷笑不改,直刺在馬顯純臉上,“倒是您大張旗鼓來這一趟,實在辛苦。”

“如今賊寇伏誅,州同大人也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陸明欽饒有興趣看秦文清陰陽怪氣,也沒有要乾涉的意思。

官兵撤去後,秦長憶才從屋內出來,擔憂問:“姐姐,馬顯純他……”

她沒有受傷,方纔是給姐姐喬裝拖延時間。

秦文清抿唇沉默了一會兒,講。隻怕今夜他再早到片刻,死的就是我們了。

第二日衙署公告,殺害趙知州的倭賊已伏誅,打刀與屍體傷口吻合。城內賊寇伏誅,嚴溪城百姓多少鬆了口人,然而秦文清還沒來得及享受兩日安寧,嚴溪衙署又傳來驚雷。

馬顯純叛逃被擒。

她趕到衙署時,除開在哨所巡防的俞行簡,嚴溪官吏皆已到齊。屋內眾人神色各異,與馬顯純親近的幾人更是惶然。

秦書吏對此不算意外,前夜倭人潛在院中按兵不動,馬顯純又來得突兀,她便懷疑是樁栽害。

陸明欽能坐上江嶺總督的位置,也不至於連這點伎倆都看不透。

她心裡卻也有一層擔憂。

馬顯純若是報複攀扯,怕是又要有一場苦辯。

然而眾人在簽押房苦等三刻,驚懼一點點剜開心口,仍不見製台大人。一位巡檢小心翼翼開口,說自己該去城內巡查,眼下的情勢,可不好再鬆懈。

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一個親隨過來傳話,說,請諸位暫且留在衙署,城內要務已由總督署接管,不勞諸位憂心。

官吏們意識到,陸明欽是準備關門打狗。

隻不過這種時候,被圍起來的無論是不是被打的那個狗,都不會太好受。

秦文清下意識攥緊了袖口。

陸明欽打算把他們扣到什麼時候。

她平日少和衙署眾人來往,他們也隻當她性子孤僻,不作理睬,可要是真在衙署困幾日,被人發現她的喬裝……

秦文清正想著,身側卻有人先慌了神,起身說是要回寓所拿東西。

親隨勸了幾句,那人卻不依不饒衝了出去,然後是爭吵,繼而慘叫,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後,重歸寂寥。

那人自然再也沒有回來。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又有兩個人被親衛帶走,是馬顯純手下的壯班。

秦文清安靜看著這一切,想,馬顯純曾官至太學博士,以通曉經學文義顯名,因彈劾時任相國嚴介山貶黜橫州府。奸相倒台後,馬同知卻未能複起,一朝諍臣最終做了國賊,也是人事無常。

及至午時,日影煌煌照在窗欞,一片耀眼的璀錯。終於有位州判熬不住簽押房內讓人窒息的沉默,問,能否讓他到院子裡透透氣。

親衛不答,卻對幾人道:“諸位到後堂歇息吧。”

後堂已經擺好飯食,幾人卻都沒什麼胃口。秦文清潦草吃過一點,想,不知道俞叔父在哨所怎麼樣。

但她這個書吏還沒被帶走,至少說明,馬顯純還沒咬上他們。

她正出神,忽然瞥見州判從袖裡抽出一柄匕首,趁身邊人正低眼喝茶,一刀刺進同僚側腰。

“反正都得死,不如拉你們給我陪葬!”

他一腳踹翻身前桌案,瓷盤碗筷踉蹌跌得粉碎,擡眼看到對麵的秦文清,發瘋般揮刀撲過來。

秦書吏閃身躲開這下,一腿踢在州判下身,對麵關鍵部位遭受重擊,立時疼得眼冒金星哀嚎不斷。她在這個間隙弓腰抓了塊碎瓷,下狠勁斜捅進凶犯大腿。

聞聲趕進來的親衛在此時奪了匕首,製住這人雙臂。

秦文清跪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著,血從指尖淌下來,濺開猙獰膩滑的腥鏽。

有人把她從地上扶起來。秦文清一時沒反應過來,半靠著那人緩了片刻,才驟然掙脫。

是陸明欽。

她看著他,眼底戒備未消,日光落在眸子裡,照見剔透的凜然。

鬢邊幾縷碎發散落,尚且黏在臉側的血跡裡。

而陸明欽在秦文清推開他時想,他好像猜到之前的不對勁是什麼了。

州判已經被押下去,重傷那位也被擡走救治,陸明欽對餘下幾人道:“馬顯純暗中濟倭,又因趙知州察覺而將其滅口,涉案者具已收監,諸位可以離開了。”

秦文清鬆了口氣,掌心後知後覺傳來刺痛,她低眼,看到血跡斑駁裡幾道細碎的口子,幸而都不深。陸明欽注意到她的動作,讓親隨去拿傷藥。她下意識拒絕,卻聽到陸明欽笑。

“馬顯純吐了不少東西呢,秦書吏不擔心?”

她迎著陸明欽的審視,依然是那副無動於衷的漠然:“陸製台若真信了他的攀扯,也不會放眾人離開。”

“馬顯純那點手段的確上不了台麵。”陸明欽漫不經心擡手碰了碰她臉側的血跡,在秦文清發作之前,若無其事退開,笑,“不過我還有其他的事,要請文清先生給我解惑。”

秦文清瞪著他的背影,咬牙壓下慍怒,憂惶卻隱隱硌在心口。

剛剛那麼短的時間,對麵應該不至於察覺什麼……吧。

可陸大人不放她走,秦書吏也隻得跟他去了簽押房。醫官準備給她看傷時,她避開對麵的動作,輕聲講,我自己上藥。

陸明欽看著秦文清的警惕,雲淡風輕笑了笑,示意醫官出去。

“秦書吏連總督府的醫官都不信?”

秦文清不答他的話,低眼處理傷口,眉峰到鼻尖顯出水玉迢明的輪廓,與初見如出一轍的冷銳與鋒利。

“馬顯純招供,你們十三年的時候,和現在的海匪頭目陳海有過接觸。”陸明欽懶散倚著圈椅,對上秦文清戒心深重的防備,笑得豔冶繾綣,“彆緊張,我隻是好奇,你當時開了什麼條件,能讓陳海旁觀何貴被擒,甚至放棄和倭寇合作。”

那時候俞行簡初到嚴溪,衛所兵馬不足,海防荒廢,陳海竟然能在這種時候妥協。

可惜馬顯純雖然知道他們接觸過海匪,卻並不知詳情,談及此事,話裡還帶著憤恨。

——秦文清事事避著我們,隻與俞趙兩人商議,分明是心裡有鬼。

此刻趙知州殉國,俞行簡還在哨所,陸製台也隻好來叨擾文清先生了。

“陳海與何貴有隙,自然樂見其失勢。”或許是因為之前的驚險,秦文清的聲音裡壓著一點沉滯的倦怠,“如今他勾結倭寇據島稱王,我也束手無策。”

“先生何必妄自菲薄。你們找上陳海前一個月,海匪可是剛砍了橫州指揮使派去的招安官吏。”陸明欽傾身湊過來,“當初嚴溪城兵微將寡,先生尚且能讓海匪坐下來談判,現在為大軍謀劃,怎麼反倒艱難了?”

見秦文清不說話,陸製台的話裡多出幾分威脅:“我以為,我今日讓俞參軍留在哨所,已經足夠表明誠意了。”

話是這麼說,他倒也確實不覺得俞行簡會和馬顯純沆瀣。

俞參軍性子出了名的溫良,作戰勇武,南征北戰也打過不少勝仗,可惜在官場吃不開,幾番起落,最後還是嚴溪城一個不起眼的參軍。

有功尚且混成這樣,以俞大人的倒黴程度,要真通倭,估計早被人整死了。

誠意。秦文清心底冷笑。她可不敢信陸製台的誠意。

她包好傷口,依然不接陸製台的話。房間裡的緘寂慢吞吞敲掉陸明欽的耐心,他眯起眼,正準備給這個不識擡舉的書吏一點教訓,忽然有人推門進來,不和陸大人見禮,卻笑嘻嘻看著秦文清:“見你一麵真不容易啊,文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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