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刃 第十三章 酒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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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有言
“皇上,德王自入朝來心繫社稷、功高勞苦是我朝之幸,然德王不拘情絲仍未婚娶又是沉國憾事!”
“崔大人是有人選了。”沈文目銳如箭淡淡地瞥著沈星亦。
朝中間或有幾聲竊笑,崔冰品即便臉色潮紅耳根發癢,卻還是硬著臉皮說道,“臣家有女崔雅裡,在簪花宴上曾有幸與德王結為‘簪花侶’。”
“崔大人有心了,德王覺得呢?”沈文語氣平靜,他並不排斥這門親事,但他習慣了凡事過問沈星亦的意見,即便不過是表麵功夫,可他也自認為將臉麵給足沈星亦了。
“本王的婚事竟令崔大人關心,本王羞愧啊!”沈星亦說著朝崔冰品拱了手,轉身看向沈文,“父皇,兒臣要事纏身,倘若兒臣手中事務能夠少些,或許偶得閒暇再關心自己的婚事,也未嘗不可。”
他垂首瞅了崔冰品一瞬,後者想要試探父皇令沁珠入朝的深意,莫想要拿他下刀。今日,崔大人倒是難得大膽!他順著崔冰品的目光看嚮慕堯誦——慕首輔好算計,沁珠剛到,他就開始尋覓後路。沈星亦勾唇一笑,朝中大臣為己利勾心鬥角早就令他心生厭倦。
日晷針影隨日輪旋轉,沈文摩挲著龍首不語,乾清宮大殿上寂靜成團。
崔冰品瞅見慕堯誦的目光繼續勸,“德王有此心乃我朝幸事,皇上……”
“父皇覺得呢?”沈星亦驟然打斷,他眸中淚光點點顯然是不情願道,“兒臣都聽父皇安排,絕無二言!”
“德王年幼又有治世之才,當以功業為要。以後這事各位私下與德王商討,不必再提到朝前,退朝。”沈文火急火燎地走出去。
沈星亦的輪椅經過崔冰品時,他瞟著後者悶聲笑道,“崔大人心眼是有的,隻是這眼睛要找人好好瞧瞧了。”
“德王說的是。”崔冰品不敢喘息。經過此事,他即便再瞎也能看得出德王與皇上的關係盤根交錯,並不能夠輕易撼動。德王入朝三年來,地位穩固,即便是公主都無法危及德王半分,他今後若是再莽撞失言那更是有眼無珠。
“德王倒是訓人的行家。”沈沁珠從身後走來。
“多謝公主誇獎。”
“言歸正傳。”沁珠凝聲問道,“德王想叫宮堂如何向大臣們展示?”
“公主的稱讚果然不可白得!父皇令本王操辦,可是本王確實不知如何是好,公主向來聰慧,不如你替我想想?”沈星亦有意討好沁珠,為的是什麼恐怕他自己都不敢深想。
“宮堂論辯。”沁珠輕聲道。
沈星亦愣在原地,“當真如此?”
“當真。”沁珠說完就越過沈星亦離開,她迫不及待要把朝中要事一一講給池兒聽。
“德王無中意人嗎?”安池兒淡淡問起,眼神卻微微避開沁珠落在地上。
“有。”沈星亦柔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安小姐何不直接來問我,我定知無不言。”
“德王。”安池兒立馬收斂笑意從座上起身行禮。
沈星亦急道,“安小姐免禮,近來可好?身體可有好轉?”
安池兒頜首不多言,隻是不經意地瞟了他眼又急忙將視線收回,佯裝無事發生。
“莫叫我多擔心了。”他戀戀不捨地從她的手腕移開。
“你-來-乾-嘛-!”沁珠撥弄著豆盤裡的冰糕淡淡問道,“方纔在殿外不是都說清楚了嗎?”
沁珠故意將每個字咬長,尾音像是皮鞭抽在他的臉上,他摸著臉頰幽怨道,“本王是來幫公主的!”
兩人鬥嘴時,安池兒微闔眸色,端盞抿含。她後來聽說沈星亦與沈沁珠曾大打出手,然而今日看來他有服軟之意,公主也退了半步,兩人應該是不會吵架了。她又抿了口茶,細聽兩人交談。
沁珠瞅著沈星亦硬聲道,“說來聽聽。”
“若隻是論辯未免有些單調!本王提議:大臣們朝後直接前往宮堂。大臣需在宮堂先旁聽半日,午後可就稅入開市之事與堂生們展開辯論,宮堂出三人、朝臣亦是三人,哪方能夠先將對方動搖,此為獲勝。公主意下如何?”
“池兒。”沈沁珠看向池兒似是問詢。
池兒將空盞攥在手心,“論辯之人如何選擇呢?”
“宮堂這邊自然是公主說了算,大臣那邊則我來安排。”他的聲音軟軟的,嬌甜無比。
“王爺會選誰呢?”安池兒挑著眼尾望了他一眼。
沈星亦立刻正了神色,“宮堂之名本王也想見識,還請宮堂公主這邊早做準備,本王方纔決定直到論辯當日,雙方在此之前都不必透露論辯人選。”
安池兒心頭一跳
——他在護她!
這番話看似將她的探問打回,可實際上此話一出雙方人選皆為密談,若是沈文問起他也可以以規則之由回絕。
不過,他是真心相護?還是有意討好?她半斂眼簾突然摸到德王令牌,“多謝德王!”
“不必言謝。”沈星亦接過令牌指尖擦過她的手背。
屋外夏蟬低鳴,向榆立在門口說道,“公主,午膳備好了。”
今日難得沁珠心悅冇有催促沈星亦離開,三人同時起身朝著正殿走去,風吹花落,一片櫻瓣悠悠落在池兒的掌心,她抖動手掌,花瓣飄搖落地成泥。
安府中,何歸從邊疆回來,已在府中等候何夏言多時。
“何歸,邊疆那邊有什麼訊息嗎?”
何歸上前低聲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兩人挪至飛花亭,何歸四處察看後從懷中取出一物,“江公子被綁一事與此物有關,這是在假傳軍令之人身上發現的。”
何夏言將軟錦打開,層層包裹中的竟是晏容的金令!隻是快速看了眼她低聲叮囑,“令牌放我這裡!你去與你哥哥何在調換,池兒交給你來照顧也更方便。”
她正在心中盤算,並未將何歸的欲言又止放在心上,思忖片刻,何歸終是退了半步應下離開,“是,夫人。”
晚間風起,高暮懸珠,含宜殿前擺著藤蘿桌椅,桌上佈滿了點心清釀,池兒與沁珠躺在竹椅中。
沁珠猛吞口酒遲疑地說道,“宮中流傳著各種我與德王不和的流言。”
終於來了!安池兒微笑輕抿口酒溫聲應道,“不過依池兒來看,德王對公主多有承讓。”
“那是他欠我的。”沁珠略有醉意半垂眼簾,“池兒可否給我看看你那塊玉佩?”
她將玉佩放在沁珠掌心說道,“這是五年前爹爹送的。”
“原來如此,他倒是費了番心思。”沁珠搖頭,“這是晏容之物。是了,你失憶了!你可有聽說過晏容司官?她曾是沉國境內最高女官,也是沈星亦的母妃。”
“我在史書中見過她的名字,書中說三年前她因病薨逝。”安池兒回城就立馬翻查史冊,晏容的死卻隻被“病故”二字草草帶過,晏容三十餘年的人生卻隻在冊中以如此短的筆墨記錄。
“沈星亦搶走了晏容本應贈予我的玉令。”沁珠的語氣十分淡然。
沁珠話落,隨著“哐啷”一聲金石碰撞的巨響,池兒的酒樽掉在地上。
“安小姐!”樂晴正準備從遠處起身走來,卻被沁珠舉臂阻攔。
沁珠望著愣怔中的池兒低聲喃語,“你不知情啊!”
沁珠躺在藤椅意識昏沉,她是越來越醉了,池兒回過神佯裝驚慌道,“既然是公主的東西,那我……我應當物歸原主才行!”
驟然間夜風四起,天幕間繁星陷落。
沁珠婉言拒絕說道,“自從晏容死後他變成那個樣子,我早就不記恨他了。你留下吧,或許失憶前的你對沈星亦有特彆的意義……”
“這塊玉佩很重要嗎?”池兒輕聲問道,她還是想知道沁珠對玉佩之事瞭解多少。
“重要……但也不重要,它是個取之不儘的聚寶盆。倘若池兒需要金銀,拿著這枚玉令去長景樓會有人將錢財奉上……到那時……”,後麵的喃語再是聽不清,沁珠已經醉了。
安池兒將玉令放回錦囊,此物她還大有用處,眼看再也問不出什麼了,她轉身喊朝著遠處喊道,“公主醉了,快來幫忙!”
明珠被烏雲遮蔽,狂風將羅衫吹得七零八落,空氣更加沉悶。
“大家快進屋去吧,要下雨啦。”不知哪個喊了起來,侍從們急忙擡回放在庭院中的桌椅。
果不其然,不過片刻,屋外“劈哩嘩啦”地落起悶熱的夏夜驟雨,雨水很快就在石磚上彙成殷殷細流。
安池兒躺在床上,她此刻正是半醉半醒,心中極為刺撓,她聽著大雨砸在地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沈星亦與沁珠的矛盾果然源自玉佩,她今日確定之後反而鬆了口氣。
漆黑的夜色中,安池兒忽閃著晶亮眼眸,雨聲打在屋頂的瓦片上發出規律清脆的“嗒嗒”聲……她忽然聞到一股淡淡木香混合著雨水的濕氣在屋內散開。
“誰?”安池兒猛地從榻上坐起,她在夜色中警惕地環視四周。
屋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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