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刃 第四章 請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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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他滾
待眾人彆過徐皇後離開交泰殿,殿外早已午日高升,烈日刺眼,前往含宜殿的路上竟是寂靜無言。
安池兒瞟著身旁的沈星亦,五年後,他再走在她身邊有些奇異的感覺。
幼時的他像一塊脆弱易碎的冰塊,又冷又硬傷人還痛,然而一旦將他融化,他就會變成一灘軟趴趴的水,任人揉捏。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他對她來說正是白紙一片,她拿不準他的態度,他彷彿也品性大變。
她隔著摩挲著玉佩,一陣穿堂風颳來,她悄然張開手掌攥住一縷風。
“安小姐。昨日的點心可還合安小姐的口味?”
沈星亦突然搭話將她驚嚇,怎麼又突然提起這一茬,“托德王的福,青雲齋點心的味道與五年前相比未曾改變。”
她最喜歡的便是青雲齋的酪酥,甜而不膩、爽滑可口,最是美味。
“最喜歡的可還是酪酥?”沈星亦總是不放過她。
安池兒垂眸,昨日食盒裡最多的便是酪酥。她側過臉凝視著他的眼眸,他的目光像漩渦,乾淨真誠,隻是這樣的眼睛不應該屬於傳聞中浪蕩不羈之人,她移開目光冷聲道,“不喜歡。”
“這樣啊……”,他低聲呢喃,眸中閃過一絲失望。
含宜殿中,沁珠公主正在謄抄《言策》,她從晨起至此刻已經完整地謄抄一遍了,她放下硃筆深喘口氣,忽然大聲喊道,“好睏……好累啊!”
她嚎叫了兩聲發現無人應答,她便彎下腰將側臉貼在書案上嚷嚷著,“我要休息……啊……”
學習好苦啊!
女官之路好累啊!
正在這時,千仁走進來,“千仁給沁珠公主請安,公主吉祥。皇後吩咐,安府的安池兒暫居含宜殿,她將同您一起在宮堂學習堂課。”
“安池兒?昨日在城中引起動靜的那位?”
“回稟公主,正是那位。我先一步稟報給公主留出整理西殿的時間。”
千仁說完就退了出去,沁珠開始密集地吩咐道,“向榆,你帶人速速將西殿整理出來,挑些軟緞和青瓷放進去,還有務必將前殿的櫻株在屋裡放些,切記要放於百寶玉色梅瓶中,仔細些佈置。”
沁珠生怕有所遺漏,“對了!去把晨時小膳房做的千層果酥在西殿裡放些,還有玫語春釀也一同放進去吧。”
西殿裡眾人忙碌地佈置著,逐漸地也都安排妥當,這時,安池兒一行人已經跨過含宜殿外的宮門,緩緩走來。
“公主,安小姐已經到宮門口了,隻是……”,向榆遲疑擡眸,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頭。
“隻是什麼?”
“德王也一同來了。”向榆語如飛劍,旋即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沁珠玉手緊緊握拳,她突然想到了氣憤的事,猛地揮起拳頭砸向案台,一字一字、氣拔山河地怒吼道,“讓!他!滾!”
沈沁珠與沈星亦曾有過交好的時候,隻是五年前兩人突生恨意,大吵一架後便不再來往。自那以後,無論是宮中宴席、行宮出遊,抑或是皇家祭祀,他們都避免同時出現,一直以來也都相安無事。
直至一次,皇上設宴三日。內務府安排公主和德王錯日赴宴,隻是內務府的府員傳錯了話,兩人竟在開宴的第一天同時到場,兩人相對而坐,刻薄之言無法下嚥。
沁珠一氣之下抄起白瓷玉豆朝著德王扔過去,也幸好德王躲得快才倖免於難。
回憶起那日狼藉,向榆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公主是想要誰滾呢?”沈星亦的聲音傳來。
“倘若你在場,此間還能有誰?”沁珠“騰”地一聲從座間起身。
“以往是我的不是,我今日誠心誠意給公主賠罪,希望能夠得到公主的寬諒。”他的聲音越來越近。
安池兒詫異地聽著兩人爭鬥,還未見麵公主便已經火藥味兒十足,難道兩人真是因為那枚玉佩埋下這麼久的禍根?眼看沁珠公主近在眼前,她柔聲行禮,“公主金安。”
“安小姐有禮了。”沈沁珠報以蜜笑。
“既然安小姐平安到達,不必公主相請,我現在自行離開。”
眼看著沈星亦走遠,沁珠喚了聲安池兒,“安小姐應當很早就趕車進宮,折騰了一上午又走了這麼遠的路,想必累壞了,我方纔叫人收拾了西殿,那裡通風暢快、景色也好,你且安心住下。”
“謝公主勞心,臣女感激不儘。”安池兒倒是覺得公主極為善解人意。
沁珠看向琉淨道,“你帶安小姐去西殿休息,我也有些困了,要先睡下,你切記得未時叫我起床。”
“公主放心!安小姐請移步。”
安池兒道,“臣女告退,公主金安。”
琉淨帶著兩人前往西殿落榻。
“小姐。”樂晴看著站在窗邊出神的安池兒,輕聲提醒著:“小姐累了一上午了,來吃些東西吧。”
她稍微吃了些便去休息了,午時暑氣蒸騰,室內又極其涼爽,她這一睡一下午便過去了。
傍晚宮城裡,遙望過去隻看見天際線處緋色盈目、霞光滿天,西殿門前的竹木林在落日的映襯下吐納著金粉色的呼吸。
安池兒起身坐在床榻上,用指腹輕輕地揉按著眉尾,睡得久頭腦就有些陳困,直到喝了樂晴端過來的冰茶才覺得舒服了些。
“樂晴,如今幾時了?”
“回小姐,已是酉時。”
“我睡了多久?”
“一個半時辰,小姐。”
安池兒頜首起身嘟囔道,“又有些餓了。”
“公主申時派人來傳話,若是小姐醒了,便酉時前去正殿一同用餐,若是未醒便叫小膳房把飯菜熱著,小姐醒了叫他們送過來便是。”
“既然醒了,那我們便過去吧。”
安池兒進主殿就瞅見沁珠手中硃筆飛舞,她本不願打擾,倒是沁珠先望見她走進來,“你醒啦!向榆,叫小膳房傳膳。”
“是,公主。”
沁珠拉著安池兒的手坐在漆木案旁,不多時,膳食在桌上擺好,沁珠夾起一塊鮮菇滑雞放在她的碗中,“池兒多吃些。”
“謝公主。”
沁珠看她拿起筷箸,忽然問道,“你可有想過要做女官?”
她的話如密閉的牆將安池兒圍合,她擡首望向沁珠的眼底,“我想要參加今年的女官考試。”
沁珠笑意盎然,“我亦有此意!那你我不僅是同堂,而且是同好了!明日一早我們便去宮堂,宮堂管事如今是遲圖先生,她為人寬和、學識淵博,池兒定會有所收穫。”
“遲圖?”冇想到遲圖已是宮堂最高的管事,她也冇想到這麼快就要同遲圖遇上。
“遲先生的學問要求極為嚴格,若隻是硬記不見得能有所收穫,還要在思考上更為深入,因此跟著遲先生學習,雖苦但得。”
安池兒笑而不語,她夾起碗中的滑雞
——學習?她唯學習熟練爾!
遲圖嚴格但哪能夠比得過孃親狠辣!
她回想起在田莊李先生的私塾學習時,她不僅要完成李先生佈置的任務,還要達到孃親所定下的諸條嚴苛標準。
何夏言不僅要她以手錄書、以口讀文、以耳強聽,而且書中的每一句話都要牢記,她會隨機隨時發問要她背誦、解讀。這解讀不僅僅要思考李先生所傳授的見解、還要思考何夏言的解釋,同時還要她在田莊裡走來走去,觀察著李大娘、沈大哥、孫大伯、趙屠夫等莊人的行跡來佐證解釋。
那段時間對莊裡人是一段難熬的時光,她無論見了誰都要拉著對方**地深聊,而且必須要等那人將她需要的實情和盤托出,但也是在那段時間裡,得益於全莊人的無私奉獻,安池兒終於將書目與實踐結合起來。
她的讀書韌性在何夏言的極致打磨下早已是水火不侵。
與此同時,安府的挽風閣中,何夏言正苦心勸誡江憂留下,“憂兒,你傷勢未好,需要多休息些時日。”
“我知曉夫人擔心,隻是局勢不明,我早去何歸便能早來,我回去也好查明那日誆騙我之人到底是誰。”江憂的理由倒是十分充分,不過也由於安池兒入宮,他又無所牽掛,索性回邊疆處理事宜好助她安穩。
何夏言依然反駁道,“此事不急,你靜心休養,待我查了傷勢好轉,你纔可以離開!身體重要,我對池兒是這般要求,對你也是。”
江憂眼眸溫熱,他回想起池兒離開安府的前一天晚上,玉盤高懸,星夜低垂,他與池兒兩人在府中涼亭飲酒作樂。
他苦笑著看她說道,“我覺得江府滿門不應該隻有我一人活著,隻有被迫活下來的那個人才最痛苦、最孤獨。”
“可是憂哥哥,你有我們!孃親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就像我的親哥哥。昨日儘管傷懷,可今時、明日同樣珍貴,憂哥哥莫要忘了眼前的人和事。”
他如今覺得池兒說得極是。
江憂扶著何夏言溫聲笑道,“謹遵夫人指示,若有需要,江憂隨時為安家赴湯蹈火!”
何夏言笑道,“哪裡有讓你衝在前麵的道理,你和池兒都是我們的好孩子。”
提起池兒江憂還是忍不住心中猜疑,“夫人,池兒當真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了嗎?”
夏風疏清,何夏言卻眼神驟縮,她緊抿著唇即刻應道,“是的,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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