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她豢養的惡魔[西幻] 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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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
柯琳知道,
他不可能出現在這個時空,此刻她聽到的所有呼喚都是她自己的臆想。
連日操控傀儡讓她的精神疲憊不堪,但她還不能放鬆警惕。偌大的城堡對她來說不再是溫馨而安全的家,
裡麵充斥著陌生的侍從,從前信誓旦旦地向父親昭示忠心的大臣們也在暗地裡培養自己的權勢,更不要說亞瑟尼手中的皇家騎士團。
柯琳起身,離開梳妝檯,仰躺在床鋪上。
三個月,這是亞瑟尼給她的期限。
她有三個月的時間準備自己的婚禮,在那場婚禮上,
她會完成對所有人的複仇。
柯琳睜著眼,
遙望著高懸於天際的月亮。一片陰雲遮住了皎潔的月光,風吹起床邊的紗簾,
讓它翻滾得像洶湧的海浪。
她在這片寂靜的浪潮中合上眼,
陷入淺眠。亦真亦幻之間,彷彿有一雙手自黑暗中顯現,
帶有鋒利尖爪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頰與嘴唇,沿著她的喉嚨來到她的肩胛。
黑影籠罩了她,摸不到的霧氣蔓延到她的指縫,
纏繞在她的身體上。
“不會讓您逃走的,
”嗚咽般的風聲組成了破碎的字句,“無論是深淵還是荒城,我都會追隨您而去。”
月亮再度從雲層中浮現,淒清的月光照亮柯琳的睡顏。她緊皺的眉頭鬆開,
身體漸漸回溫,
臉頰也染上些許紅潤的色澤。
柯琳久違地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清早,柯琳立即召開會議,
命人加緊修繕禮堂中的神明石像。這間禮堂將會成為她與亞瑟尼舉行婚禮的地方,作為女王,她決定親自監督裝潢工作。
“如此繁瑣的工作,怎敢勞煩女王陛下呢?”會議過後,亞瑟尼笑眯眯地走到柯琳身邊。
“畢竟是婚禮,我想按照自己的喜好來,他們做的我不放心,”柯琳抱臂,冇有看他,“父親母親未能親眼看我成婚,我就隻能自己多上心一些,將婚禮的所有細節都做到最好,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你覺得呢,亞瑟尼?”
“女王陛下說得對。”
兩人臉上皆帶著虛假的笑意,誰也冇有戳穿誰。
修繕禮堂的工作由柯琳親自監管。原先的神明石像產生斷裂,被視為不詳,因此柯琳派人又去教廷請來一尊石像。亞瑟尼藉此機會送來許多神官盯梢,以防柯琳做出任何小動作。而柯琳也藉著維護周邊城鎮秩序的由頭分散了眾多皇家騎士的力量。
三個月的時間並不漫長,柯琳數著日子來到這一天。
先國王與王後的喪期剛過,現任女王便要立即舉行婚禮。不少臣子對此意見很大,但婚禮的雙方並不理會。對柯琳來說,這一天不隻是她與亞瑟尼的婚禮,也是全部的皇家騎士送走先國王,正式對新女王宣誓效忠的日子。
清晨,天還未完全亮的時候,柯琳便被侍女們拉起來梳妝打扮。她一夜冇睡,臉上毫無血色,眼睛底下烏青一片。
侍女一點一點地為她敷上粉,遮掩皮膚上的瑕疵。
柯琳望著鏡子,看著自己從一縷蒼白瘦弱的鬼魂慢慢地被脂粉填滿,勉強擬出人的形狀。王冠被摘下,侍女盤起她及肩的長髮,用珍珠和寶石點綴。
她的珠寶匣中有不少母親曾經佩戴過的首飾,她選出一對藍寶石耳墜戴上,將其jsg餘的珠寶分給了侍女們。侍女們驚駭地跪下,連聲道謝,她隻是搖搖頭,“謝謝你們一直照顧我。”
將厚重的禮服完整地穿在身上,她轉了一圈,確認每一處都裝點得妥帖,隨後,她拒絕了侍女和侍從的跟隨,獨自走入地下宮殿。
海德瑞爾仍然存在的年代裡,地下宮殿冇有騎士守衛,因走道錯綜複雜,每一處牆壁都有蠟燭。侍從算好時間,定時更換蠟燭。燭火跳動,讓她留下無數道交錯拉長的影子。
她冇有遲疑地選定道路,轉過幾個彎,來到一麵厚重的牆壁前。這堵牆與眾多走道不同,冇有放著神明石像的壁龕,隻在靠近地麵的位置存在一塊鬆動的石磚。
柯琳按下那塊石磚,厚重的牆壁便旋轉出一個足夠讓一人通過的角度。她走進暗室,石門就立刻恢複原狀。
這間暗室是她從小與塞西爾和亞瑟尼捉迷藏時發現的。它被偽裝成雜物室的模樣,但事實上則連接著一條通往城堡外的暗道。她撫過一排排的置物架,倚著一側空蕩蕩的牆壁坐下來。
沉重的髮飾讓她的脖子十分痠痛,她靠著牆才能夠短暫地得到解脫。
幾百年後,變成惡魔的塞西爾會在這間牢房中遇到一名金髮女孩。
這對海德瑞爾來說,是未來,但對如今的柯琳而言,是過去。
她撫摸著牆壁底端的青苔,回想著他呼喚自己名字時的嗓音和神態,閉上眼,享受片刻的寂靜和溫存。
不一會兒,暗室的門被打開了。
“塞……”第一個音節卡在嘴邊,很快被她嚥下。她平靜地注視著走入暗室的男人,冇有動彈。
當然不可能是塞西爾。
亞瑟尼似乎是跑著過來的,外衣隻扣上一半,露出小麥色的胸膛。見到柯琳隻是坐在牆根,他也冇有靠近,“我聽侍從說你一個人來到了這裡,還以為你要在婚禮當天逃跑呢。”
柯琳並不接話。她望著亞瑟尼,扯起嘴角,“依照海德瑞爾的習俗,在婚禮開始之前,新娘與新郎不該見麵,否則這段婚姻不會受到神明的祝福。”
“原來你還在意這個。”亞瑟尼故作驚訝。
柯琳搖頭,扶著牆壁站起來,拍拍裙襬沾上的灰塵,“不,我是說,我很期待這場婚禮。”
她走向亞瑟尼,貼著他的身側按下石門的機關。在大門半開之際,亞瑟尼抓住她的手腕,從她的袖口中尋到一把匕首。
他抽走匕首,放回旁邊的置物架,“隻憑這個,可殺不掉我。還有,你派人刻在禮堂地麵的奇怪法陣,我也讓人連夜填平了。柯琳,你計劃中的事情不會如你所願地發生。”
柯琳冇有回答,徑直走出暗室。
侍從與侍女焦急地等在地下宮殿門口,他們大多擔心壞了舊俗,柯琳擺手錶示無事,“亞瑟尼也進來了嗎?我冇有見到他。啟程去禮堂吧。”
侍女為她扶正衣襟,提起她的裙襬,送她會房間補了個妝。
柯琳到達禮堂門口時,身為新郎的亞瑟尼已經在裡麵等候。
侍從與侍女止步在禮堂門外,因其中曾發生駭人聽聞的流血事件,教廷不願派神官前來參加慶典,主持儀式的人被換成一位年長的大臣,高台之下的賓客也寥寥無幾。
但柯琳不在乎。
身穿華服的柯琳一步一步走上階梯,三個月前的加冕儀式,她也是獨自一人走上這高台。她的腳步平穩,神色冷靜,胸腔似有火燒,手指卻冷得像冰塊。
就快要結束了。
柯琳死死盯著高台上的亞瑟尼,對自己說。
新換上的地毯被白色大理石台階襯托得愈發鮮紅。新鮮的玫瑰花瓣在她的腳下化作黏膩的花泥,她踏過血一樣的泥濘,走上最後一級台階,來到亞瑟尼麵前。
主持婚禮的大臣瞥一眼亞瑟尼,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見。亞瑟尼對他打了一個“開始”的手勢,對柯琳伸出掌心。
柯琳冇有牽他的手,而是自顧自提著裙襬走上前去。
大臣輕咳一聲,舉起銀質酒杯,開始宣讀他的台詞:“那麼現在……”
“現在,好戲剛要開場。”柯琳勾唇一笑,忽然奪過他的酒杯奮力朝著神明的石像砸去。
“砰!”
看似堅固的石像如同蛋殼一樣碎裂,蛛網狀的裂痕從底部蔓延至頂端,石像破裂的同時,內裡開始滲出透明的液體。隨著裂痕擴大,涓涓細流越發湍急地淹冇了高台,蔓延至紅色的地毯上。
“你在做什麼?”亞瑟尼捏住柯琳的肩膀厲聲質問,而柯琳任由他捏疼自己的肩膀,笑得肆意。
“我在做什麼?亞瑟尼,我隻想問問你做了什麼——你對我的父親母親,以及塞西爾做了什麼?”
台階上的地毯被水浸濕,顯現出斑駁的黑色,如果細看,會發現其花紋組成了一種奇怪而又詭異的紋樣。
“在座的諸位或許都有所瞭解,抑或是親身參與——先國王與王後的死並非一場意外,而是陰謀。”
禮堂大門驟然閉合,阻止了賓客離席的意圖。
柯琳的嘴角滲出鮮血,但笑聲不止。
被水浸濕的地毯上,那些詭異的花紋像是擁有生命一樣開始移動。
黑色的霧氣自柯琳周身蔓延,亞瑟尼像是被灼熱的烈焰燙到,被迫放開了她。那些黑影遊走著支撐起她幾欲傾倒的身體,又一口血噴在地麵。
柯琳隻覺得胸口有一團火焰在燃燒,那團火瘋狂地汲取她身體的養分,抽取她的力氣。發冠掉落,點綴在發間的寶石和珍珠散落一地,叮叮噹噹地從高台墜落。她的金髮散在肩膀,靠近臉頰的幾簇被血粘連,令她看上去像一隻從深淵爬出來的惡鬼。
主持儀式的大臣連滾帶爬地逃下階梯,她回身死死抓住亞瑟尼的手臂。
地毯上的法陣被點亮。
“深淵的入口正在你我麵前,亞瑟尼。一起毀滅吧。”她說。
她已不在乎揭露真相,不在乎複仇手段,不在乎海德瑞爾的未來。海德瑞爾存在過的痕跡終究會因深淵大門的打開而消弭,她的目的隻有一個。
想要殺死仇敵的念頭被放到最大,當她選擇這條路時就已經註定了——自己會與這些仇敵們一同墮入深淵。
地麵憑空捲起了風。
禮堂的大門緊緊閉合,不給任何人逃走的機會。尖叫聲此起彼伏,但柯琳眼中隻有身穿婚服的仇敵。她將亞瑟尼撲倒在地,以全身力氣壓製著他,然而周身的黑影卻冇有碰他分毫,反而一股腦兒地朝著身後流竄。
不對勁。
殺戮法陣正在抽取柯琳全身的力量,但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禮堂中的風越刮越大,捲起漫天的玫瑰花瓣。花被風揚起,又隨著水涔涔落下,可她並冇有感到黑魔法奪走了任何一個人的生命。
梅爾騙了她。
柯琳愣了一下,就在這個間隙,賓客們尋回理智,意識到始作俑者是誰,紛紛拿起刀叉,爬上高台,企圖將發瘋的新娘殺死。
但在第一位賓客即將走上最高的台階之前,風陡然停歇了。
黑色的煙霧以發光的法陣為基底,捏合成一道巨大的影子。影子擁有了厚度和具體的形狀,黑色逐漸褪去,露出它的本來麵貌。
柯琳扭頭呆望著那道身影,忘記了發力。
梅爾告訴她的不是殺陣,而是一個召喚陣。
“惡……惡魔!”有人叫出聲來。
停歇了一瞬的罡風更加暴烈地吹起,惡魔撲展著巨大的蝠翼,自深淵而來。
疾風捲走無數魂魄,禮堂驚嚎不斷,而柯琳置若罔聞,唯有長髮在身後飛揚。惡魔落在她的身後,溫馴地收起蝠翼,脖頸戴著刻有她名字的項圈。
惡魔半跪在她麵前,隻動了一下手指便擊飛了身穿婚服的男人,然後單手將她抱起,頭一回冇有征求她的意見就吻了她。
熟悉的熱流順著口腔湧入胸口和腹腔,柯琳怔愣地眨著眼睛,忍不住擡手碰了碰惡魔的臉頰。她的嘴唇顫動了一下,吞下一記幾近喑啞的音節。她用力閉上眼,推開他的麵龐:“我需要一把刀。”
惡魔應聲,將她放在地上。而後隨手劃破自己的胸膛,折了一根肋骨,遞到她的手中。
柯琳接過惡魔的骨頭,一瘸一拐地走到亞瑟尼麵前。
他的胸骨被拍碎了,斷裂的骨頭刺穿了肺部,讓他痛苦地喘息。
柯琳拖著沉重的身體蹲在他麵前,用鋒利的骨刀尖端虛指在他的咽喉,“jsg亞瑟尼,結束了。在你謀劃著殺死我父母的那一刻,你就該想到今天。”
骨刀離開了他的咽喉,倏地劃過他的右手腕。血如刀鋒般飛濺,那是身為一名騎士用來握劍的手。隨後,骨刀釘穿了他的左手掌。那是他用於握弓的手。再是大腿和腹部。
他的血在潔白的大理石檯麵上鋪展,曾經驕傲的皇家騎士團團長如同一條蛆蟲般蜷縮在地麵。
柯琳掐住他的脖子,“雖然我很想馬上就殺了你,但我更想讓你看著自己的血是如何一點一點地流乾。你的手指會慢慢麻木,慢慢變硬,你的身體會漸漸變冷,而你什麼都做不了。”
“這就是死亡,”柯琳一根根地撤離自己的手指,“父親、母親還有塞西爾所經曆過的絕望,你也必須承受。這就是,我對你的複仇。”
柯琳攥著骨刀,對亞瑟尼露出最後一個微笑。而後她轉過身,麵向高台之下。
眾賓客已無聲息。高大的惡魔麵對著她,手中提著幾隻頭盔。那些頭盔滴著血,底部還留有一小截粘連的皮肉。
柯琳輕輕笑了一下。可緊接著,她的身體一軟。惡魔丟開那些頭顱,手忙腳亂地接住她。而身體貼近的刹那,骨刀準確無誤地捅向他的心臟。
“你是誰?”柯琳閉著眼喃喃著,好像並不關心問題的答案。
她的力氣所剩無幾,骨刀根本無法冇入惡魔的皮膚,可他用另一隻手按住了骨刀的尖端,將那顆剔透的心臟捧到她的手中,“您想要我是誰,我就是誰。”
柯琳握著他砰砰跳動的心,良久,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好久不見……塞西爾。”
惡魔麵色未改,輕柔地執起她的手,將那顆心臟變作一條項鍊,束在她白皙的頸間,“的確暌違已久,我的公主殿下。”
我會向您獻上罪人的頭顱、血染的嫁衣,以及我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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