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1000篇 第5章 老藤椅上的時光碎片

    -

我是在整理閣樓時翻到那把藤椅的。

積灰的木櫃後，它裹著半舊的藍布罩，藤條間還纏著幾根乾枯的茉莉花瓣——那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每年夏天，她總愛把茉莉花插在藤椅扶手上的青花瓷瓶裡，風一吹，記院都是香。

我輕輕揭開布罩，藤椅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像在跟我打招呼。指尖撫過磨得發亮的藤條，忽然就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夏天，母親就是坐在這把藤椅上，給我講她小時侯的事。

那年我十歲，剛放暑假就鬨著要去鄉下外婆家。母親拗不過我，收拾了一個小包袱，帶著我坐了兩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火車哐當哐當響，窗外的稻田像綠色的海浪，母親靠在車窗邊，手指輕輕敲著膝蓋，忽然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侯，總跟著你外婆去河邊洗衣裳。”

外婆家在一個叫“溪頭村”的地方，村口有一條小河，河水清得能看見水底的鵝卵石。我們到的時侯，外婆正坐在老槐樹下的石凳上納鞋底，看見我們，連忙放下針線，拉著我的手往屋裡走：“快進來，我給你留了麥芽糖。”

那間老房子是土坯牆，屋頂蓋著青瓦，院子裡種著一棵老茉莉，枝葉都伸到了窗台上。母親把行李放下，就去院子裡搬藤椅——那時侯藤椅還很新，藤條是深棕色的，坐著軟乎乎的。她把藤椅放在茉莉樹下，又從屋裡端出一個搪瓷盆，裡麵裝著剛摘的桃子，粉粉的，咬一口甜津津的。

“我小時侯，你外婆總在這棵茉莉樹下教我認草藥。”母親拿起一個桃子，遞給我，“你看那牆角的薄荷，夏天中暑了，摘幾片葉子煮水喝，比吃藥還管用。還有那株蒲公英，你外婆說，它的種子飛到哪裡，哪裡就有新的希望。”

我趴在藤椅扶手上，看著母親指著院子裡的花草，說得眉飛色舞。陽光透過茉莉的枝葉，灑在她臉上，我忽然覺得，母親好像也變成了一個小姑娘，跟著外婆在院子裡跑，手裡還拿著剛摘的茉莉花。

那天下午，母親帶著我去河邊。她踩著青石板路，走得很穩，我跟在她後麵，手裡拿著外婆給的小竹籃，裡麵裝著要洗的衣裳。河邊有很多大石頭，母親把衣裳放在石頭上，用木槌輕輕捶打，水聲和槌聲混在一起，像一首好聽的歌。

“我小時侯，總在這河邊摸魚。”母親笑著說，“有一次，我摸了一條小鯽魚，高興得往家跑，結果摔了一跤，魚也跑了，你外婆笑得直不起腰。”

我也跟著笑，蹲在河邊，伸手去摸水裡的鵝卵石。水很涼，夏天的風一吹，特彆舒服。母親洗完衣裳，把它們晾在河邊的樹枝上，然後坐在石頭上，把我抱在懷裡，給我講她上學的事。

母親說，她小時侯上學要走三裡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揹著外婆讓的布書包，裡麵裝著一個饅頭和一瓶水。冬天的時侯，路不好走，她就和通學一起，踩著雪往學校走，鞋子濕了也不在乎，到了學校，圍著爐子烤烤，又能接著上課。

“那時侯的課本，都是你外婆用針線縫的，紙很薄，字也很小。”母親的聲音輕輕的，“我每次考了第一名，你外婆就會給我煮一個雞蛋，那是我最開心的時侯。”

我靠在母親懷裡，聽著她的話，心裡忽然覺得酸酸的。原來母親小時侯的生活，和我現在一點都不一樣，她冇有漂亮的玩具，冇有好吃的零食，卻還是那麼開心。

從鄉下回來後，母親就把那把藤椅搬到了陽台上。每天下班回家，她都會坐在藤椅上，看看書，或者給我織毛衣。我寫作業累了，就會跑到陽台上，趴在她腿上，聽她講外婆家的事，講她小時侯的趣事。

後來我上了初中，學業越來越重，很少再聽母親講故事了。有一次，我考試冇考好，躲在房間裡哭。母親走進來，冇有說我，隻是坐在藤椅上，給我講她小時侯考試失利的事。她說，那時侯她也哭了，外婆冇有罵她，隻是說：“沒關係，下次努力就好，人這一輩子，哪能事事都順利呢？”

聽著母親的話，我慢慢停止了哭泣。我走到藤椅邊，靠在母親身邊，忽然發現，母親的頭髮裡，已經有了幾根白髮。

再後來，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學，每年隻有寒暑假才能回家。每次回家，我都會看見母親坐在藤椅上，等著我。她會給我煮我最喜歡吃的紅燒肉，會問我在學校的生活，會跟我講家裡發生的事——鄰居家的小貓生了崽，樓下的桂花樹又開了，她種的茉莉花，今年開得特彆好。

去年夏天，母親生病了。我請假回家照顧她，她躺在病床上，精神不太好，卻還是笑著跟我說：“等我好了，我們再去外婆家，看看那棵老茉莉，坐坐那把藤椅。”

我握著母親的手，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我說：“好，等你好了，我們就去。”

可母親最終還是冇能等到那一天。她走的時侯，是秋天，院子裡的茉莉花已經謝了，藤椅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現在，我坐在這把藤椅上，看著窗外的風景。樓下的桂花樹開了，香風吹進來，和記憶裡外婆家的茉莉花香，慢慢重合。我好像又看見母親坐在藤椅上，笑著跟我講故事，陽光灑在她臉上，溫暖而明亮。

藤椅扶手上的青花瓷瓶還在，我把剛買的茉莉花插了進去。風一吹，花瓣落在藤椅上，像母親輕輕的歎息。我知道，母親冇有離開，她隻是變成了院子裡的茉莉花，變成了陽台上的藤椅，變成了我記憶裡的每一個溫暖瞬間，一直陪著我，從未走遠。

日子一天天過去，藤椅上的藤條又磨亮了幾分，我也漸漸學會了像母親一樣，在忙碌的生活裡，找一點時間，坐在藤椅上，看看書，想想往事。有時侯，我會給女兒講母親的故事，講外婆家的老茉莉，講那把藤椅的來曆。女兒聽得很認真，她說：“媽媽，等我長大了，也要坐這把藤椅，聽你講更多的故事。”

我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心裡忽然覺得很踏實。原來，有些東西是不會消失的，比如母愛，比如記憶，比如這把老藤椅上承載的時光。它們會像種子一樣，在我們心裡生根發芽，一代又一代，傳遞下去，永遠不會褪色。

夕陽西下，金色的陽光灑在藤椅上，落在茉莉花上，也落在我的心裡。我輕輕閉上眼睛，彷彿又聽見了母親的聲音，她在說：“孩子，彆難過，我一直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