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724章 寂靜南嶼
南嶼的天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彷彿被血浸透的綢緞低垂在頭頂。
連綿的火山群終日噴吐著硫磺味的煙霧，將整片天空染成渾濁的赤色。
鳳凰木的枝乾扭曲如鬼爪，葉片卻紅得刺目。
遠遠望去，整片森林像是燃燒的火焰，卻又寂靜得可怕。
帝江站在最高的火山口邊緣，赤紅的長裙在熱風中翻飛，如同跳動的火苗。
眯起眸子，望向南方。
那裡是連線北疆的無儘沙漠，此刻卻被一片黑壓壓的陰影覆蓋。
北疆妖族的大軍，非常的平靜。
“萬妖王比你我想象的聰明…“
胡不絕站在帝江身後。
這位青丘的大長老似乎老了幾分，也沒了桃林垂釣時候的從容。
或許從太初古境降臨到槐江州的那一刻，世間便再沒人能從容得起來。
沙啞的聲音裡帶著無奈，開口道
“既不進攻，也不派使者談判，就這麼守著，便是想把咱們拖亂…“
帝江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擡起手。
呼——
一團赤金色的火焰在她掌心燃起，火苗扭曲變幻，最終化作一隻巴掌大的火鳳，振翅飛向南方。
這是她的偵查手段，火鳳所過之處，一切儘收眼底。
火鳳穿越灼熱的沙漠，很快抵達了北疆妖族的營地。
從高空俯瞰，北疆妖族的駐紮方式極其怪異。
他們既沒有搭建營帳，也沒有挖掘防禦工事，而是以族群為單位，分散成數百個小團體。
全都在休息，明目張膽的休息。
從出現在南嶼的那天，北疆妖族既不進攻，也不撤退，甚至連一次試探性的襲擾都沒有。
他們就像一群沉默的雕像，駐紮在沙漠邊緣。
紫黑色的旗幟在熱風中偶爾翻卷，卻始終沒有邁過那道無形的界限。
起初所有人都不知道萬妖王在等什麼，直到安紅豆匆匆趕來，帶來境內叛亂的訊息，她才終於明白。
萬妖王要的根本不是強攻南嶼，而是從內部瓦解。
現在南嶼中流傳最廣的說法，便是北疆妖族遲遲不進攻，是在給南嶼機會。
而如今的南嶼，在北疆妖族壓境之後分成了三個派係。
這一派以苗族為主，主張維持現狀。
理由也很簡單，南嶼妖族與南昭和平共處千百年，一旦開戰，必將死傷無數生靈塗炭。
而且苗族人數眾多，也是接觸人族最多的一族。
無論是文化還是生活方式，都在潛移默化的改變。
用苗族幾位寨主的話來說，我們與南昭並無血仇，何必為了北疆的野心，毀掉來之不易的和平？
所以苗族擔憂的不僅是戰爭本身，更是戰後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
一旦南嶼妖族大規模進攻南昭，勢必會激起整個人族世界的反撲。
到時候，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和平便會付之一炬。
第二派，激進派。
這一派以萬族中脾氣火爆的幾族為首，主張與北疆結盟。
原因也很簡單，北疆妖族也是妖族！
俗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族纔是共同的敵人！
他們占據最肥沃的土地，卻將妖族驅逐到荒漠和深山，憑什麼
而這一派的觀點也極具煽動性，他們認為北疆妖族按兵不動，恰恰是顧念同族之情。
如果南嶼主動示好，雙方聯手，完全可以瓜分南昭，建立純粹的妖族國度。
第三派，中立派
而這一派最為務實，也最為危險。
他們既不主張與北疆為敵，也不願主動與人族開戰，而是提出一個看似折中的方案。
放北疆妖族過境。
不參戰，隻需借道給北疆。
為首的代表說過，他們打他們的，我們保持中立，兩不相幫。
但這一方案有個致命的漏洞。
那就是誰也不能保證北疆妖族入境後，會不會反手吞並南嶼？
一支數十萬規模的妖族大軍，還帶著數量可觀的妖獸。
一旦進入南嶼腹地，完全可以輕易佔領關鍵要塞，到時候是戰是和，就由不得南嶼做主了。
三方爭來爭去，卻始終誰也說服不了誰。
但時間拖得越久，南嶼的裂痕就越深。
帝江望向沙漠，那裡的北疆妖族依舊靜默如雕塑。
南嶼是戰是和，是存是亡，終究要有個了斷。
轉身，回了大殿。
大殿內的燭火在夜風中搖曳，將帝江的影子拉得很長。
站在南嶼疆域圖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代表魔音族領地的紅色標記。
那抹紅色像血一樣刺眼，正從南嶼西北角不斷向外擴散。
“大人，根據紅豆傳來的訊息，魔音族已經策反了萬族的黑鱗、赤瞳和鐵翼三族…“
胡不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依舊幾分沙啞。
“他們承諾北疆會給予更多的領地和資源…“
帝江沒有回頭，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幅地圖上。
苦心經營上千年的和平，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崩離析。
“野性難馴啊…“
帝江輕歎一聲，指尖劃過地圖上那些被標記為不穩定的區域。
她能感覺到胡不絕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那目光裡包含著太多她不願細究的情緒。
燭火突然劇烈晃動，一陣帶著鹹腥味的風從敞開的殿門外捲入。
帝江轉身，看見安紅豆正快步走來，有些淩亂的裙擺上沾著新鮮的血跡。
“大人，又一處苗寨被屠…“
安紅豆單膝跪地，聲音緊繃，“是魔音族的音刃，全寨上下無一活口，連小孩子都沒放過…“
“這是第七處了…“
胡不絕低聲道，“魔音族在用這種方式逼迫各族站隊，不歸順的，可能都是這般下場…“
“召集各族首領…“
帝江睜開眼，聲音冷得像冰，“明日午時，我要在議事廳見到所有人…“
安紅豆與胡不絕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低頭領命而去。
殿內再次隻剩下帝江一人。
走到銅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那張曾經充滿銳氣的臉，如今已寫滿疲憊。
“我真的錯了嗎？“
帝江對著鏡中的自己低語。
想起各族孩童在和平時期嬉戲的場景，想起各族商隊穿梭於南嶼各處的繁榮景象。
這些都是她和祖輩一手締造的，而現在，有人要親手毀掉這一切。
……
翌日。
“掠奪征戰？“
帝江緩緩起身，目光如刀般掃過全場。
“三百年前各族互相殘殺，南嶼十室九空時，怎麼不見你們提什麼妖族天性？“
說著，指向窗外：“看看現在的南嶼！各族通商往來，孩童可以平安長大，老者能夠壽終正寢，這就是你們口中的‘衰弱‘？“
魔音族使者不甘示弱，反駁道：
“可我們妖族本就是以強者為尊！萬妖王已經承諾，隻要我們歸順，就能獲得更多的領地和資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您的人族規矩束縛手腳！“
“人族規矩？“
帝江怒極反笑，“禁止無故殺戮是任何智慧種族都應遵循的基本準則！“
“……“
爭論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
而帝江驚訝地發現，就連一些曾經忠誠的部族也開始動搖。
當她宣佈將對魔音族實施製裁時，竟然有超過一半的部族表示反對。
所以結果隻有一個，會議不歡而散。
帝江獨自站在空蕩蕩的議事廳內，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
青丘少女悄然出現在她身側，遞上一杯熱茶。
“大人，彆太憂心…“
安紅豆輕聲道，“至少還有萬族中還有二十餘族堅定支援您，方纔大長老離開時也說了，青丘始終會站在您這邊…“
帝江接過茶杯，卻沒有喝。
“紅豆，你說實話，我的路真的走錯了嗎？也許妖族確實不適合這種和平共處的方式？“
安紅豆沉默片刻，然後堅定地搖頭，開口道：
“大人，您沒錯，隻是變革需要時間，幾百年對妖族而言還是太短了，那些老家夥們骨子裡的野性還沒完全褪去…“
“可我們沒有更多時間了…“
帝江苦笑，“北疆不會等我們慢慢改變…而且打南嶼主意的不止北疆妖族…“
安紅豆聽著，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之前，便有人開始針對帝江，為此還請聖山的高手幫過忙。
“你回吧，這段時間也累了…“
“是…“
安紅豆退去，帝江出了門。
夜色漸深，帝江獨自走在城中。
換上了一身普通商旅的裝束，沒有通知任何人。
南嶼主城的街道依舊繁華，各族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走過一個賣糖人的攤位時，看到一隻小狼妖和一隻兔妖正為最後一個糖人爭搶，但很快又和好如初地分著吃。
就在這時，一股淩厲的殺氣從背後襲來。
帝江微微側身側身，一道音刃擦著她的臉頰飛過，在身後的石牆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停下腳步，沒有去追。
沉默良久，轉身回了…
當夜，帝江俯瞰整個南嶼。
百年來，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
也許安紅豆說得對，妖族骨子裡的野性確實難以馴服。
“既然你們選擇戰爭…“
帝江輕聲自語，“那我就給你們戰爭…“
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夜風吹散了長發，也帶走了她最後的猶豫。
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她都不會讓自己守護了百年的南嶼毀於一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