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處有青山 第1752章 星夜漸空
“路過,討杯茶喝…“
易年語氣平和,卻讓謝三更的膝蓋又彎了幾分。
“二位公子稍等,馬上就來…“
說著,轉身便去後麵催了。
不多時,夥計戰戰兢兢奉上茶具。
鬆石釉的茶盞在燈光下泛著幽藍,與窗外雪色交相輝映。
當沸水衝入茶盞時,蜷曲的茶葉舒展開來,竟真如霧凇綻放,茶香瞬間盈滿大堂。
角落裡,最後幾位客人正悄悄起身。
有個戴鬥笠的甚至顧不上拿回押在櫃台的玉牌,低著頭快步往外走。
“諸位且慢…“
易年忽然開口。
那鬥笠客渾身一僵,手指已經按在了腰間刀柄上。
“茶錢記我賬上…“
易年端起茶盞輕嗅,“天寒地凍的,彆白跑一趟…“
眾人如蒙大赦,卻再不敢交談,隻默默退回座位。
整個大堂隻剩下此起彼伏的吞嚥聲,所有人都在機械地灌著茶水,恨不得立刻消失。
“說說異人…“
易年抿了口茶,突然道。
謝三更的袖子掃落了茶匙:“這個…“
“茶錢不夠嗎?“
周晚突然插話,伸手扔在桌子上一個銅板。
這,可能是周小爺這輩子最小氣的一次,但也是最大氣的一次。
給錢,便代表不想撕破臉皮。
所以這不是給錢,而是給麵子。
謝三更聽著,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恭敬遞給易年,開口道:
“這是記錄的所有,請過目…“
易年接過,掃了兩眼後遞給了周晚。
這時,茶樓深處傳來“咚“的一聲,像是什麼重物倒地。
周晚眉頭一皺,開口道:
“就這些?“
謝三更的鬍子抖了抖,開口道:
“王爺明鑒…確實隻有這些…“
易年轉動茶盞,看著盞壁上的山形紋路,開口道:
“有薑家人摻和嗎?“
“不…不確定…“
周晚與易年交換了個眼神。
窗外風雪漸急,拍打得雕花窗櫺咯咯作響。
易年手一揮,忽然推窗,寒風卷著雪片灌入,吹熄了附近幾盞燈燭。
“不夠…“
風冷,聲音更冷。
謝三更抱拳行禮,開口道:
“易公子,這已經是不用問的極限了…“
“放心…“
易年聽著,指尖凝出一縷青光,熄滅的燈燭重新亮起。
“這是生意,不是尋仇…“
說著,放下茶盞,盞底與茶托相碰,發出清脆的“叮“。
就像一年前手拍在桌子上時那般。
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開口道:
“把上麵的內容查清楚,茶錢不會差你…“
謝三更伸手接過紙條,看了眼上麵的內容,開口道:
“小的立馬吩咐下去…“
易年點點頭,看了眼周晚,開口道:
“喝夠沒?“
周晚懶洋洋的起了身,開口道:
“也就那麼回事…“
說著,把方纔扔在桌子上的銅板塞進了懷裡。
易年朝著謝三更點點頭,起身離開。
樓中喝茶的人,如獲大赦。
離開茶樓時,雪已積了半尺深。
周晚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忽然笑出聲,開口道:
“小爺現在信了…“
“信什麼?“
“信你當初真是‘敲打‘過他們。“
周晚回頭看了眼茶樓,所有窗戶都映出慌亂移動的人影,“這‘不用問‘號稱連皇室秘辛都敢賣,見了你卻像老鼠見了貓…“
易年彎腰抓起一團雪,在掌心捏成緊實的雪球,開口道:
“因為他們清楚,我能讓這座情報帝國一夜之間“
雪球在他指間爆開,碎雪簌簌落下。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周晚回著,長街儘頭傳來打更聲,混著風聲,聽不真切。
這一刻,周晚忽然覺得,這雪夜中的上京城,就像方纔那盞雲頂霧凇,看似清澈平靜,實則每一片茶葉都藏著驚濤駭浪。
雪,依舊在下。
夜色已深。
長街兩側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晃,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如同某種不安的預兆。
二人走著,不知要去哪裡。
“不用問能找到薑家嗎?”
周晚忽然開口,靴底碾碎了一片凍在青石板上的薄冰。
“不知道…”
易年的回答很輕,白霧從唇邊逸散,轉眼便被風吹散。
周晚眉頭一皺:“不知道你還來這兒?”
易年笑了笑,目光投向遠處,開口道:
“他們找不到薑家,不代表找不到彆人…”
“彆人是誰?”
周晚問了一半,突然停住,瞳孔微縮,“你要用‘不用問’找無相生?”
“嗯…”
易年點頭,撥出的白氣在夜色中凝成一道細線。
“無論是薑家還是異人一族,隻要有動作就會有端倪,但無相生藏得太深了…”
說著,聲音沉了下來,“他所求的東西,不比薑家給大陸帶來的危害小,甚至猶有過之…”
周晚沉默片刻,問道:“能找到嗎?”
“不知道…”
易年擡頭望向夜空,“但得找…”
二人沿著長街繼續走,不知不覺間,竟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
巷子儘頭,一座古樸的院落靜靜矗立在雪夜中。
星夜苑。
這是晉天星在上京的住處。
院牆上的青瓦覆著厚厚的積雪,門前的石階已被雪掩埋,連門檻都幾乎看不見。
簷下的銅鈴凍在了冰裡,不再隨風作響。
整座院落漆黑一片,沒有一絲燭火透出,彷彿被世人遺忘。
在繁華的上京城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周晚低聲道:“木閣主遇刺的訊息傳來後,晉殿主便回了聖山…”
易年點點頭,沒有說話。
伸手推開院門,老舊的門軸發出“吱呀”一聲響,在寂靜的雪夜裡格外刺耳。
院內,積雪平整如新,無人踏足。
易年邁步而入,靴子陷入雪中,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周晚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在雪地上留下兩排清晰的腳印。
星夜苑的佈局很簡單。
前院種著幾株老梅,此刻枝頭壓著雪,偶爾有風吹過,簌簌落下幾片。
中庭是一條碎石小徑,通向主屋。
後院則是弟子們住的地方,當初易年便是在這裡與卓越動的手。
但現在,這裡空無一人。
易年沿著小徑走向主屋,腳步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周晚跟在他身後,目光掃過四周,石桌上的茶具還擺著,杯中的茶水早已凍成了冰。
廊下的棋盤上,黑白子仍保持著最後一局的對峙,隻是棋子已被雪掩埋了一半。
一切彷彿凝固在了晉天星離開的那一天。
主屋的門沒有鎖。
易年伸手推開,熟悉的場景映入眼簾。
屋內沒有點燈,但屋頂的鏤空設計讓星輝傾瀉而下,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那些光點如同活物,隨著夜空中星辰的移動而緩緩流轉。
這是晉天星的習慣。
作為聖山天衍殿的殿主,他一生癡迷星象,這座星夜苑的每一處設計都與星辰有關。
屋頂的鏤空圖案對應著二十八星宿,地麵的光點則是星圖的投影。
易年踏入屋內,星光灑在他的肩頭,像是故人的手輕輕拂過。
周晚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他知道,此刻的易年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
書案上攤開的星圖,墨跡早已乾透。
牆角擺放的星盤,指標停在某個特定的方位。
壁架上陳列的古籍,書頁間還夾著晉天星常用的那枚銀製書簽。
易年走到書案前,手指撫過星圖的邊緣。
應該是晉天星離開前繪製的,圖上標注著某個異常的天象。
紫微星旁,多了一顆暗紅色的星子,若不仔細看,幾乎無法察覺。
“血煞衝宮……”
易年輕聲念出星圖角落的批註,眉頭微皺。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進屋內,書案上的星圖微微掀起。
易年伸手按住,卻發現星圖下方還壓著一封信。
信封上沒有署名,但易年一眼就認出了晉天星的筆跡。
拆開信,裡麵隻有寥寥數語。
“星移鬥轉,劫數難避,若歸,可往‘天缺’一觀。”
落款是三個月前,和周晚說的離開的日子差不多。
易年盯著信紙,久久未語。
外麵等著的周晚察覺到異樣,走進屋內,疑惑道:
“怎麼了?”
易年將信遞給他,緩緩道:
“師兄留下的…”
周晚快速掃過信上的內容,眉頭緊鎖:“‘天缺’?那是什麼地方?”
“不知道…”
易年搖頭,“但師兄既然特意提及,必有深意…”
說著,擡頭望向屋頂的星圖,那些流轉的光點此刻恰好組成一個奇特的圖案。
像是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或許…”
易年喃喃道,“這就是師兄說的‘天缺’?”
周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覺得背脊一涼。
那些星光投下的影子,不知何時竟變得猙獰起來,如同某種不祥的預兆。
夜更深了。
易年將信收好,最後環顧了一圈星夜苑,轉身離去。
周晚跟在他身後,兩人踏著來時的腳印,緩緩退出院落。
關門時,易年的動作頓了頓。
“會回來的…”
周晚低聲道。
也不知是在說二人,還是已經離開的晉天星。
易年聽著,輕輕點了點頭,合上門扉。
吱呀聲依舊,比醫館的還難聽。
風雪也依舊,星夜苑再次陷入沉寂。
隻有那兩排腳印,證明曾有人來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