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玲瓏 第267章 望波閣吟
湖景踏途驚棲魚,疑是閱兵水中式。
倩影隨陽入閣目,荷塘雲霞漣漪舞。
暮色像被揉皺的錦緞,慢悠悠鋪展在湖麵時,夏至正牽著霜降的袖口踏過青石板橋。橋身浸在水裡的部分爬滿青苔,絨絨的綠像被春染透的絨毯,踩上去滑溜溜的,像踩著一塊凝凍的綠玉,每一步都聽得見水珠從鞋尖滾落的輕響——那水珠裹著青苔的碎末,“滴答”一聲墜入湖麵,驚得半尺下的魚群倏然擺尾,銀亮的鱗甲在斜陽裡連成串,晃得人眼暈,倒比天上被晚霞染透的流雲更顯鮮活。“慢些,”他指尖在她腕間輕輕一收,月白長衫的下擺掃過橋邊的蘆葦,驚起幾隻停在穗上的蜻蜓,它們振翅時帶起的風,竟也吹得水麵泛起細微波紋,“這橋年久失修,木板間的縫隙能塞進半隻腳,跟個醉漢似的不穩當,摔著了可不是哄著玩的——你看那橋欄,木頭都發朽了,隻能輕輕扶著。”
霜降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他掌心的溫度透過素色袖口滲進來,像春茶初沏時裹著熱氣的暖意,連指尖掠過她腕間細紋的觸感都清晰可辨。岸邊的垂柳把枝條垂到水麵,嫩綠的葉片像姑娘們垂落的發絲,葉麵上的水珠順著葉脈滾進湖裡,激起的細碎漣漪,正與魚群驚起的波紋疊在一起,一圈圈漫向遠處的荷田——那荷田此刻已被晚霞染成淡粉色,連荷葉的邊緣都泛著胭脂般的紅。“你看那魚,”她忽然輕聲開口,聲音輕得像被風揉過的棉絮,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怕驚擾了水中的生靈,“倒真像詩裡寫的,排著隊遊呢,有的排成直線,有的繞成圓圈,比戲文裡禦林軍的儀仗隊還整齊,連擺尾的節奏都一樣。”
話音未落,邢洲扛著竹編食盒從後麵趕上來,食盒是用陳年竹篾編的,帶著淡淡的竹香,竹篾碰撞聲清脆如鈴,在安靜的湖邊格外響亮,驚得更多魚群躥出水麵——它們銀閃閃的身子在霞光裡劃出優美的弧線,鱗片折射的光像撒了把碎金,又“撲通”一聲紮進水裡,濺起的水花沾濕了晏婷的靛藍色布裙,在裙擺上暈出淺淡的水痕。“哎喲這魚!”邢洲咋咋呼呼地停住腳,食盒蓋沒扣緊,露出裡麵桂花糕的金黃一角,甜香順著竹縫鑽出來,與荷塘的清香纏在一起,像兩股溫柔的絲線,“真是趕早不如趕巧,剛到就給咱演一出‘魚躍龍門’,這可是好兆頭!今年咱們的日子定能像這魚群似的,熱熱哄哄,順順利利!”晏婷嗔怪地拍掉裙上的水珠,指尖捏著一片被風吹落的荷葉——那荷葉邊緣還帶著細小的鋸齒,葉麵上的水珠滾來滾去,像顆小小的水晶球,“是你嗓門太大,把魚都嚇破膽了,再嚷嚷下去,今晚的魚湯都喝不上——你看那魚群,躲到荷葉底下去了,藏得比兔子還快,連個影子都快看不見了。”
眾人沿著木棧道往湖心的望波閣走,棧道板是老鬆木做的,表麵被歲月磨得光滑發亮,板縫裡嵌著陳年的荷梗,有的還帶著乾枯的蓮蓬殼,踩上去“咯吱”作響,像老木匠在低聲絮語,訴說著往年的故事。沐薇夏捧著個青瓷罐走在中間,罐子是汝窯的,釉色像雨過天青,罐裡盛著清晨采的蓮子,綠瑩瑩的像翡翠珠子,顆顆飽滿,她時不時掀開蓋子聞一聞,那股清甜香氣便順著風飄散開,引得林悅頻頻回頭,腳步都慢了幾分。“這蓮子是今早天沒亮就去采的,”沐薇夏晃了晃罐子,蓮子碰撞聲細碎如珠,像小雨打在芭蕉葉上,“生吃最是清甜,脆生生的像咬了口月光,帶著點涼絲絲的甜,等下泡在茶裡,還能添幾分甘潤,中和茶的清苦。”柳夢璃跟在她身側,胳膊上搭著繡繃,繃上正繡著荷花紋樣——她用了三種綠色的絲線,深綠繡荷葉底色,淺綠繡葉脈,嫩黃綠繡葉尖,絲線的碧色竟與眼前的荷葉分毫不差,“我得仔細瞧瞧這荷葉的紋路,昨兒繡到葉脈總覺得不對,原來邊緣是帶著卷兒的,像姑娘們蹙起的眉尖,帶著點嬌憨的模樣,之前繡得太直了,少了幾分靈氣。”
望波閣立在荷塘中央,朱漆柱上的楹聯被歲月浸得發黑,字跡卻依舊蒼勁,“波映天光浮畫閣,荷承露氣入吟杯”十四個字,墨痕深處還藏著當年題字人的力道,連筆鋒的轉折都清晰可見。閣簷下掛著兩串紅燈籠,燈籠上繡著荷花圖案,風吹過的時候輕輕晃動,像兩團跳動的火焰。剛踏上閣前的石階,便聞見一陣茶香從閣內飄出,那是明前龍井混著荷葉的清香,清冽中帶著甘甜,像把整個黃昏都揉進了氣息裡,吸一口都覺得渾身舒暢。毓敏正坐在臨窗的石桌旁沏茶,石桌是青石雕的,表麵刻著纏枝蓮紋,她麵前擺著套白瓷茶具,茶盞裡浮著幾片鮮嫩的荷葉尖,茶湯淡綠如春水,清澈得能看見杯底的茶葉。她見眾人進來,笑著揚了揚手中的茶筅——那茶筅是竹製的,竹絲細密如發,“可算來了!再晚一步,這‘荷露茶’就得涼透,這可是今早踩著露水采的荷葉尖,帶著晨露的清甜,配著明前龍井,滋味絕了——你們聞,是不是帶著荷葉的清香,還有點露水的涼潤?”
蘇何宇率先湊過去,鼻尖幾乎要碰到茶盞,深吸一口氣後眼睛發亮,像發現了寶貝似的,“這味道!比山泉水沏的還清冽,沒有一點雜味,簡直是暑天裡的及時雨!一口下去,渾身的熱氣都散了。”他剛要伸手去端茶盞,被毓敏輕輕拍開手背,“急什麼?先賞魚再品茶,這才叫雅興。你看樓下的魚群,剛才被邢洲嚇著了,現在又出來了,正繞著閣柱遊呢,活像在列隊歡迎咱們,多有靈性。”眾人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隻見數十尾銀魚圍著閣基的石柱遊動,它們彷彿有了默契,時而排成整齊的方陣,像訓練有素的士兵;時而旋成圓形,像朵盛開的銀花,鱗甲反射的霞光在水麵流動,波光粼粼,真如詩中“閱兵水中式”的奇景,讓人忍不住感歎大自然的神奇。韋斌連忙舉起相機,鏡頭上還帶著剛才湖邊的水汽,他小心翼翼地調整焦距,對準水麵連按快門,“哢嚓”聲不絕於耳,“這光影太絕了!魚群的影子落在水底的青石板上,跟墨筆畫的似的,連鱗片的紋路都清晰可見——今晚可得好好修修照片,調色、修細節,不然辜負了這難得的景緻。”
墨雲疏抱著拓板坐在角落的竹椅上,拓板是梨木做的,邊緣被她摩挲得光滑溫潤,指尖輕輕劃過木麵的紋路,忽然指著水麵輕笑,聲音裡帶著幾分驚喜,“你們看那魚陣,竟隱隱有棋譜的章法,這一圈繞著閣柱的,像圍棋裡的‘小飛’,守住自己的地盤;那一排往荷葉間遊的,像‘跳脫’,靈活又有章法,莫不是水裡也有位棋仙在對弈,用魚群當棋子?”夏至聞言挑眉,拉著霜降走到欄杆邊,指尖順著欄上的雕花劃過——那雕花是荷花形狀的,花瓣的紋路細膩,“還真被你說著了。去年我來這兒,見一位白發老人在湖邊觀魚,他說這魚群能應和人的心意,你心裡想著什麼陣勢,盯著它們看一會兒,它們便能慢慢擺出來,跟通了靈性似的,比訓練過的鴿子還聽話。”霜降低頭望著水中的魚影,夕陽的光透過水麵照在魚身上,讓銀魚多了層淡淡的金輝,她忽然想起前世在西湖邊,殤夏也曾指著魚群與她論棋,說“魚戲蓮葉間,亦如棋子落枰間,看似散亂,實則藏著章法”,如今情景相似,連夕陽的角度、魚群的姿態都分毫不差,眼眶竟有些發熱,分不清是夕陽晃了眼,還是心底的情緒翻湧。
“快看!那是誰的影子?”李娜突然指著水麵驚呼,聲音裡滿是好奇,她的手指著水麵最清晰的一道影子,激動得連聲音都有些發顫。眾人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隻見夕陽漸漸西斜,把閣樓的飛簷、眾人的身影都拉得老長,像被拉長的絲線,斜斜投在水麵,與荷影、魚影疊在一起,像幅流動的水墨丹青,每一秒都在變化。最靠前的那道倩影纖長窈窕,裙擺的輪廓在波心輕輕晃動,隨著漣漪舒展收縮,裙擺上繡的藤花紋路在水中模糊開來,竟像活了過來,在水麵輕輕舞動。“是霜降姐姐!”林悅拍手笑道,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星星,“你看那影子,連發梢的弧度都像,隨著陽光慢慢往西移呢,活像在跳一支慢舞,動作輕柔得像羽毛。”霜降抬頭看向夕陽,橘紅色的光暈把天邊的雲霞染成了胭脂色,雲層的邊緣還泛著金邊,自己的影子正隨著日光西斜緩緩移動,從閣外的水麵,慢慢移到閣內的石桌上,最終與硯台的影子疊成了心形,像上天刻意勾勒的浪漫。
此時暮色漸濃,天邊的雲霞由橘紅轉為緋紅,像姑娘們剛暈開的胭脂,帶著幾分羞澀的豔;又漸漸染上紫調,深邃中透著溫柔,層次分明得像精心暈染的彩箋,每一種顏色都過渡得自然柔和。荷塘裡的荷花在霞光中更顯嬌豔,粉的像蘸了上好的胭脂,花瓣邊緣還泛著淺白,像姑娘們塗了脂粉的臉頰;白的像裹了素絹,純淨得沒有一點雜質,花瓣上的水珠像撒了層碎鑽,在霞光下閃著光。有的荷花嫋娜地開著,露出嫩黃的花蕊,引得蜜蜂在花間飛舞;有的還含著花苞,像羞答答的姑娘藏在碧葉後,隻露出一點粉色的尖,讓人忍不住期待它綻放的模樣。微風拂過,荷葉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像在低聲交談,水珠在葉麵上滾來滾去,偶爾滴落在水麵,激起的漣漪把雲霞的倒影攪得支離破碎,又很快重新聚攏,宛如一場無聲的舞蹈,每一個動作都優雅動人。“這便是‘荷塘雲霞漣漪舞’吧,”鈢堂不知何時站在閣門口,手裡還提著個竹籃,籃身纏著細麻繩,籃裡裝著剛采的蓮蓬,有的還帶著新鮮的荷葉,“我繞著湖走了半圈,湖邊的柳樹下、石灘旁都去了,就數這兒的景緻最妙,雲霞落進水裡,連漣漪都帶著顏色,像把整個天空都倒進了荷塘。”
眾人連忙讓開位置,給鈢堂騰出坐的地方。邢洲早已按捺不住,不等鈢堂把竹籃放穩,一把搶過裡麵的蓮蓬,掰下一顆就剝起來——他的動作有些急切,蓮子殼的碎末落在衣襟上也不在意,新鮮蓮子的清甜在舌尖散開,帶著點湖水的涼潤,他含糊不清地讚道:“甜!真甜!比蜜餞還爽口,沒有一點澀味,這可是純天然的好東西,比城裡賣的加工蓮子好吃百倍——晏婷,等下把這些蓮蓬煮了,晚上當點心吃,再配點茶,絕了!”晏婷無奈搖頭,從邢洲手裡接過竹籃,開始仔細挑選蓮蓬,“就你嘴饞,跟個饞貓似的,見著好吃的就挪不動腿。這些得挑嫩的煮,老的留著曬蓮子乾,泡茶煮粥都香,營養也足,可不能都被你一頓造了,得留點給大家嘗嘗鮮。”沐薇夏則取出青瓷罐,小心翼翼地把新鮮蓮子倒進茶盤,與明前龍井混在一起,蓮子的綠與茶葉的綠相映成趣,“用蓮蓬水沏茶才叫絕,去年我在江南試過,把蓮蓬殼洗乾淨煮水,再用那水沏茶,茶湯裡帶著蓮子的清甜,連杯底都留著荷香,喝一口渾身都舒坦,暑氣全消。”
毓敏重新沏了茶,這次的茶盞裡除了荷葉尖,還加了幾片蓮子心,嫩綠的蓮子心浮在茶湯裡,像小小的船帆。茶湯入口先是清苦,那苦味不重,帶著點草木的清香,隨即回甘綿長,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嚨,像人生先苦後甜的滋味。“這蓮子心雖苦,卻是解暑的良藥,”她端起一杯遞給霜降,指尖輕輕碰了碰茶盞,感受著溫度,“夏天喝這個最好,能清心火,比什麼涼茶都管用,還沒有副作用。你看這茶盞裡的影子,蓮子心浮在水麵,像不像細小的船帆,在綠波裡航行?”霜降捧著茶盞,指尖感受著瓷杯的溫潤,看著水麵倒映的霞光——那霞光把茶水都染成了淡粉色,連蓮子心都泛著淡淡的紅,她忽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像在夢裡見過無數次——前世某個夏日,她也曾與殤夏在西湖邊的荷亭品茶,他也是這樣為她添上蓮子心,說“苦儘甘來,纔是人生真滋味,先嘗過苦,才懂甜的珍貴”,連茶盞的紋路、茶湯的顏色都與眼前的一模一樣,時光彷彿在這一刻重疊,前世與今生的記憶交織在一起。
蘇何宇與夏至已在石桌上擺開棋枰,棋枰是竹製的,表麵刻著細密的棋盤格,黑子白子是用天然石磨的,泛著溫潤的光。兩人相對而坐,黑子白子落在棋盤上,脆響如落玉,在安靜的閣內格外清晰。蘇何宇執白,落子急促,手指捏著棋子“啪”地一聲落下,棋子與棋盤相撞的聲音清脆如泉,帶著幾分急切;夏至執黑,落子舒緩,指尖捏著棋子頓一頓才落下,彷彿在深思熟慮,聲音沉厚如擊石,帶著歲月的沉穩。“你這步‘斷’太急了,”夏至指尖點著棋盤上的白子,語氣裡帶著幾分笑意,“跟剛才邢洲搶蓮蓬似的,隻顧著眼前的利益,沒想著後路,再這樣下去,你的白棋就要被我圍住了。”蘇何宇搔搔頭,盯著棋盤皺起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棋子,“那該怎麼走?我看這魚群的陣勢,倒能學一手,你看它們繞著閣柱轉,既護住了自己的地盤,又能隨時進攻,這思路妙啊!我是不是也該學著‘繞’著走?”眾人聞言都笑起來,墨雲疏端著茶盞打趣道:“你這是觀魚悟棋道?要是真能贏了夏至,可得給這魚群頒個‘棋師獎’,讓它們當咱們的榮譽教練。”
夕陽漸漸沉到湖對岸的樹梢後,天邊的雲霞變成了深紫色,像潑灑的濃墨,又漸漸暈開,與湖麵的波光連成一片。韋斌一直在拍照,此刻終於放下相機,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感歎道:“這光影變得真快,剛才還是橘紅、緋紅,現在就成了紫調,跟變戲法似的。要是能把這變化拍下來,做成延時攝影,肯定特彆驚豔——你看那漣漪,把雲霞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彩色的絲帶在水裡飄。”柳夢璃已經繡好了荷花紋樣,把繡繃舉到霞光下,絲線的光澤與荷葉的光澤疊在一起,竟分不出真假,“這霞光真是最好的染料,繡出來的荷葉比白天看的還鮮活,連露珠的反光都繡出來了。”
墨雲疏忽然提議拓印荷影,她鋪開桑皮紙,將拓包蘸了淡墨,輕輕按在欄杆上——剛才夕陽把荷葉的影子投在欄杆上,輪廓清晰如刻。“得趁著霞光沒散拓下來,”她動作輕柔,像怕驚擾了影子,“這可是天然的畫稿,比任何筆墨都生動。等拓好了,再題上淩瀧辰的詩,就是一幅完整的《望波閣賞荷圖》。”李娜連忙幫忙按住紙張,指尖小心翼翼地撫平褶皺,“你看這荷葉的紋路,拓下來多清晰,連葉脈的分叉都分毫不差,簡直是鬼斧神工。”不一會兒,一幅荷影拓片便完成了,墨色的荷葉在宣紙上舒展,邊緣帶著霞光投射的柔和弧度,竟比真荷葉更添幾分韻味。
邢洲早已煮好了蓮蓬,端上來時還冒著熱氣,清香四溢。眾人圍坐在一起,剝著蓮蓬,品著荷露茶,聽鈢堂講江南的荷事。“江南的荷花開得早,六月就滿塘都是了,”鈢堂剝出一顆蓮子,放進嘴裡,“那邊的荷塘邊都種著柳樹,柳絲垂到荷葉上,風一吹,柳絲和荷葉纏在一起,像姑娘們的發絲。還有采蓮女劃著小船,唱著采蓮曲,歌聲順著水麵飄開,連魚群都跟著船遊。”林悅聽得眼睛發亮,“真想去看看!是不是跟詩裡寫的‘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一樣?”鈢堂笑著點頭,“比詩裡還美,等秋天咱們一起去,還能采蓮藕,燉排骨湯最香了,粉糯糯的入口即化。”
暮色徹底籠罩湖麵時,望波閣的燈籠被點亮了,橘黃色的光暈透過窗欞灑在水麵,與天上的星光、水中的荷影交映,像撒了一地碎金。漣漪依舊在水麵舞動,把燈籠的影子、星光的影子、荷影的影子都攪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你看這漣漪,”夏至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耳語,他望著霜降,眼裡映著燈籠的光,“就像人心,一點動靜就會泛起波紋,可最終都會平複下來,留下最真的模樣。”霜降抬頭看他,他的眉眼在燈光下格外溫柔,與記憶裡的殤夏漸漸重合,她忽然懂了——那些前世的遺憾,那些心頭的漣漪,終究會在時光裡慢慢平複,像此刻的湖麵,雖有波紋,卻依舊澄澈。
韋斌突然舉起相機,對著眾人按下快門,閃光燈在暮色中亮起,瞬間定格下這溫馨的畫麵:石桌上的棋枰、茶盞、蓮蓬,欄杆邊的拓片、繡繃,還有眾人臉上的笑容,都被收進鏡頭裡。“這張照片就叫《望波閣夜話》,”他滿意地看著螢幕,“等洗出來,得鑲個框掛在茶樓裡,比任何裝飾都好看。”李娜湊過去看,笑著說:“你看邢洲,嘴裡還塞著蓮子,臉都鼓起來了,像個青蛙,太逗了!”邢洲連忙嚥下蓮子,瞪了她一眼,卻引得眾人笑得更歡,笑聲順著風飄出望波閣,驚得荷葉上的青蛙“呱呱”叫起來,與笑聲應和著,在荷塘裡久久回蕩。
月亮爬上中天時,眾人終於起身返程。木棧道上的燈籠一路延伸,像一串引路的珍珠,踩在上麵的腳步聲與荷葉的沙沙聲、蟲鳴的唧唧聲混在一起,像一首溫柔的夜曲。霜降走在最後,手裡握著一片剛采的荷葉,葉麵上還帶著露水,涼絲絲的,卻讓她心裡暖暖的。夏至追上她,遞給她一枚用蓮蓬殼做的小哨子,“吹吹看,像不像青蛙叫?”霜降放在嘴邊輕輕一吹,清脆的哨聲在夜色裡散開,引得遠處的青蛙也跟著叫起來。“你看,”夏至笑著說,“連青蛙都在跟你應和呢。”
走至湖邊,眾人忽然停下腳步——水麵上,漣漪依舊在輕輕舞動,把月光的影子、荷影的影子、燈籠的影子都疊在一起,像幅流動的畫。而望波閣靜靜地立在荷塘中央,朱漆的輪廓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像一位守護著荷塘的老者,見證著每一個黃昏與黎明。“明天再來吧,”霜降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不捨,“說不定能看見朝陽落在荷塘裡,又是另一番景緻。”眾人紛紛點頭,邢洲已經開始盤算:“明天我帶些糯米來,咱們包荷葉糯米雞,用荷葉包著蒸,肯定香得流油——保證比酒樓裡的還好吃!”
踏上石橋時,霜降回頭望了一眼望波閣,隻見月光灑在閣頂的瓦片上,像鋪了一層銀霜,而水麵的漣漪依舊在舞動,把“望波閣”三個字的影子晃得輕輕搖曳。她忽然想起詩的最後一句“荷塘雲霞漣漪舞”,原來這“舞”不僅是雲霞與漣漪的舞,更是時光的舞,是人心的舞,是每一個相遇與重逢的舞。而望波閣,便是這場舞蹈最好的見證者,把每一個瞬間的美好,都定格成了永恒。
回到藤香院時,已是夜半。霜降把那片荷葉夾進拓片冊,與白天拓的荷影放在一起,荷葉的清香混著墨香飄散開,像把望波閣的黃昏都帶回了家。她躺在床上,耳邊彷彿還能聽見荷葉的沙沙聲、魚群的擺尾聲、眾人的笑聲,還有那清脆的哨聲。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枕頭上,像一層薄薄的紗,她想著明天的荷葉糯米雞,想著朝陽下的荷塘,想著夏至溫柔的眉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夢裡,她又回到瞭望波閣。夕陽正濃,魚群在水麵列隊遊過,雲霞落在水裡,與漣漪一起舞動。夏至站在欄杆邊,朝她笑著招手,他的影子與她的影子在水麵疊在一起,隨著漣漪輕輕晃動,再也分不清彼此。而望波閣的楹聯在夕陽裡閃閃發光,“波映天光浮畫閣,荷承露氣入吟杯”,每一個字都像活了過來,隨著風,隨著荷香,隨著漣漪,輕輕吟誦著,把這個夏日的黃昏,永遠留在了時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