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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玲瓏 第275章 青城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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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城薔薇已千尋,卻道煙雨君背馳。

清硯鈐印昔年境,古墨沉香傾城景。

硃砂印痕猶帶新豔,如將墜未墜的淚,邊緣洇開一抹胭脂淡紅。夏至指尖撫過淩泙辰的詩句,指腹沾了從青城山帶回的微塵——那混著薔薇與鬆煙的氣息,輕撚時若有還無,湊近時卻驀然清晰,恍若誰在耳畔喚了半聲乳名。窗外蟬聲倏地低了下去,似被詩行間的煙雨浸潤,翅翼凝滯如水墨氤氳;青瓷瓶裡三兩支野薔薇垂首,紫豔欲滴,蜷曲的花瓣藏著一夜風雨。昨日林悅攜花而來,說是青城山道旁所折,枯槁竹葉仍纏枝椏,葉脈間青苔星點,令人想起峽穀中那尾逐筏的寬鰭??,銀鱗閃爍碎玉流光。

“這字裡墨香快要漫出來了。”林悅的聲音自門邊飄來,帶著冰鎮酸梅湯的清冽,融進梧桐葉的微苦。她身著鵝黃棉麻衫,袖口鬆鬆挽起,菩提子手鏈垂落腕間,竹編食盒篾條間還嵌著半片薔薇。鞋尖沾著雨後青石板的青灰泥痕。“剛訪罷鈢堂先生的書齋,他說此詩中‘青城’非凡山——既是道教仙都的翠峰,亦是心事的圍城,將‘青’之色、‘城’之牢,皆封於四字之中。”

夏至抬頭時,正見陽光穿過紗窗,在林悅發梢鍍上層碎金,發絲間浮動的微塵都成了星子,倒讓他想起峽穀幻境裡崖頂漏下的光,也是這般碎得晃眼。“鈢堂先生還說什麼?”他起身接過食盒,竹編的紋路硌著掌心,像觸控著一段粗糙的時光,指尖劃過篾條交接處的毛刺,竟似觸到了舊紙頁的褶皺。

她說青城山的薔薇是“有情種”,沾了道氣,能記舊人舊事。林悅從食盒裡取出青瓷小碗,冰紋釉上凝著水珠,酸梅湯浮著薄冰,映出窗外天光。“前幾日去青城寫生,天師洞旁的薔薇紫如雲霞,白似輕霧,風一吹,花瓣落滿肩頭發梢,比畫還動人。老道說這是唐末女硯工親手栽的,根須都纏著舊墨。”銀匙輕敲碗沿,清響如簷鈴,“晏婷和邢洲也在青城,發現山坳裡有處老硯坊,木匾褪色,門前薔薇高過人頭,邀我們去看看。”

這話像石子投入夏至心湖,漾開的全是淩霜的影子。幻境中她腕間銀鈴、掌心溫度,那句“殤夏兄果然在此”,清晰如昨——連她發間青玉簪的蓮葉紋路,都纖毫可見。他指尖撫過詩稿上“清硯鈐印”四字,墨跡微凸,是當年落筆時力道未勻所致。忽然想起書房抽屜裡那方祖傳紫金石硯,硯心凹痕深可蓄墨,是百年研磨出的弧度,邊緣包漿溫潤如凝月光。祖父臨終前枯指按著硯台說“遇青城煙雨則開”,氣息弱似將融進硯紋。

此刻暮色漸濃,窗欞透進最後一道夕光,正落在詩稿末行。

“這便動身?”夏至的聲音裡藏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像盼著赴一場跨越時空的約,指尖已不自覺地扣緊了詩稿,紙頁邊緣被捏得發皺。

林悅笑得眼尾彎起,菩提子手鏈在腕間轉了圈:“我就知道你會答應。邢洲說那作坊的老掌櫃姓墨,單名一個‘疏’字,頭發白得像鬆煙凝霜,手裡的好硯能堆成山,連文征明當年用過的‘停雲館’硯台樣式都能仿得惟妙惟肖,墨池的弧度、硯邊的包漿,分毫不差。”

高鐵穿過成片的稻田時,夏至把那方紫金石硯抱在膝頭,錦緞襯布裹著硯身,貼著掌心的地方暖融融的,倒不像曆經百年的古物,倒像揣著個溫著的舊夢。車窗外的風掀動窗簾,帶著稻穗的清香湧進來,與硯台隱約的墨香纏在一起。林悅在旁翻著寫生本,宣紙頁子簌簌作響,忽然指著一頁驚呼,指尖按在紙麵上:“你看這朵薔薇,是不是和你詩稿旁的插畫一模一樣?”

紙上的薔薇開得潑潑灑灑,花瓣邊緣帶著被雨水打濕的褶皺,像哭過的眉眼,枝椏間還藏著枚小小的朱文印章,刻著“霜”字,線條細如發絲,是晚唐常見的“細朱文”刻法。夏至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按在那枚印章上,竟覺得紙頁下似有細微的紋路,像極了淩霜發間那支青玉簪的蓮葉紋樣,連葉尖的卷邊都分毫不差。“這是……”他的指尖微微發顫,觸著紙頁的溫度,竟似觸到了當年拓印時的餘溫。

“在天師洞旁的石壁上拓的,”林悅的聲音輕了些,指尖拂過紙頁邊緣的毛邊,“那石壁爬滿了薔薇藤,把字遮得隻剩邊角,我扒開枝條才拓全的,旁邊還有行小字,‘丁未年夏,與殤夏共賞’,字跡都快被風雨磨平了,拓片上還沾著薔薇的細刺,紮得指尖發疼。”

車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雨點敲打著玻璃,織成張細密的網,水珠順著窗沿往下淌,像誰未乾的淚。夏至望著窗外掠過的青山,雲霧繞著山尖,像裹了層薄墨,忽然想起詩裡藏著的離彆意——原來有些轉身,早在千年前就已寫定,像墨滴在宣紙上,暈開的痕跡半點由不得人,隻餘下滿紙的蒼茫。

青城山的雨來得急,像天神打翻了硯台,把整座山都染成了濃淡不一的墨色,遠峰是淡墨輕描,近樹是濃墨點染,石階上的青苔被洗得發亮,綠得像要滴下來。邢洲和晏婷早已在山腳下的客棧等候,紅燈籠在雨霧中晃著暖光,見他們來,忙撐起油紙傘迎上來。邢洲穿著件深藍色的衝鋒衣,褲腳沾滿泥點,卻笑得爽朗,傘沿滴下的水珠濺在石階上:“可算來了!墨掌櫃說今日雨好,空氣中的濕度正適合開新硯,磨出的墨濃而不滯,淡而不灰。”

晏婷則遞過兩把竹骨傘,傘麵是淡青色的,印著細小的薔薇花紋,絲線是暗硃色的,像藏在墨色裡的硃砂:“這是墨掌櫃特意備的,說你們文人都愛這調調。”她眼尖,一眼瞥見夏至懷裡的硯台,瞳孔微微一縮,“喲,帶了寶貝來?這紫金石的光澤,像凝了百年的水光,可不是凡品,硯邊的包漿是‘養’出來的,不是‘做’出來的。”

沿著青石板路往上走,雨絲斜斜地飄著,打濕了路邊的薔薇叢。那些薔薇攀在老樹上,藤蔓纏著樹乾,像繞了半世的牽掛,紫豔的花瓣沾著水珠,晶瑩剔透得像墜著碎鑽,風一吹,便有花瓣悠悠落下,粘在傘麵上,倒像誰在傘上繡了朵活花,氣息冷冽卻又纏綿。夏至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腳下的石板路有些眼熟,紋路裡的青苔、路邊老茶樹的虯枝,甚至雨滴落在傘上的聲響,都像在哪個夢裡見過——連空氣裡薔薇與雨水的比例,都與記憶中的分毫不差。

“前麵便是墨雲疏的作坊。”邢洲遙指竹林深處。青瓦白牆的小院半隱,門懸“疏硯齋”老鬆木匾,鬆煙墨字風雨不褪。階前重瓣薔薇色如硃砂入墨,雨裡香更沉,似舊詩行。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門軸一聲,舊時光半啟。素麻旗袍的墨雲疏跨出門檻,墨玉簪映出溫潤老光,龍嘴銅硯滴吐細水:“百年老鬆煙,地下封三年,剛起窖,就等你來聞。”

掀簾,墨香先濃後幽,鬆煙、檀香、麝香疊作百年呼吸。滿架名硯:端溪紫、歙紋雲、洮河綠,皆磨得晨昏有痕。中央楠木大案被墨汁養得烏亮,石屑如碎星,銅盆老竹狼毫漆皮剝落,竹紋仍堅。

墨雲疏望定夏至懷中之硯,眸光一軟:“紫金石順時針痕,圈得溫柔,是日日掌溫、夜夜鼻息養出的半世包漿。”她指尖輕撫,像觸到一塊凝住的舊時光。

夏至把硯台放在桌上,楠木桌麵的紋路與硯台的包漿相映,倒像時光的兩麵。墨雲疏取來清水,是山澗引來的活水,盛在銅勺裡,細細澆在硯心,水珠落在凹痕裡,像撒了把碎銀,又拿起塊鬆煙墨,墨錠刻著繁複的雲紋,是“雲紋墨”的樣式,順時針磨了起來。“沙沙”的聲響在雨夜裡格外清晰,像春蠶在啃食桑葉,又像時光在指尖流淌,每一圈研磨都帶著韻律,不多時,硯心便積起了濃稠的墨汁,黑得發亮,竟能映出屋頂的青瓦,連瓦縫裡的青苔都看得分明。

“好墨!”邢洲湊過來嘖嘖稱奇,鼻尖幾乎要碰到硯台,“這墨香聞著就讓人心靜,比我上次買的徽墨強多了,那墨香浮得很,哪像這個,沉得像能鑽進骨頭裡。”

墨雲疏笑了笑,拿起支狼毫筆,筆鋒飽蘸墨汁,在宣紙上輕輕一點,墨點圓潤飽滿,邊緣沒有絲毫暈散:“這是祖傳的鬆煙墨,用青城山的老鬆燒製,得選三十年以上的油鬆,截成尺許長的木段,在特製的窯裡封窯慢燒,煙炱收集後還要經過篩、晾、和膠等三十多道工序,再埋在地下三年才取出來,磨出來的墨不僅黑亮,還能防腐防蟲,當年文征明磨墨,用的也是類似的法子,他的《真賞齋圖》,就是用這樣的墨畫成的。”她頓了頓,筆尖在紙上拖出道細長的墨痕,線條流暢如行雲,“聽說過‘硯台藏魂’的說法嗎?每方老硯裡都住著個舊人,硯池是心,包漿是魂,遇著對的機緣,就能把往事說出來,像墨汁暈開紙頁,藏不住的。”

這話讓夏至的心猛地一縮,像被墨汁燙了下。他盯著硯心的墨汁,隻見墨麵泛起細微的漣漪,一圈圈擴散開,竟映出了個穿月白襦裙的女子身影,發間彆著支青玉簪,蓮葉紋樣清晰可見,正彎腰在溪邊舀水,腕間的銀鈴輕響,像風拂過薔薇枝——是淩霜!他剛想伸手去碰,指尖離墨麵還有半寸,那身影卻像被風吹散的煙,漸漸淡去,隻留下墨麵上的幾縷水紋,像未說完的話。

“你怎麼了?”林悅察覺到他的異樣,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指尖觸到他的麵板,涼得像浸了雨水,“臉色白得像紙,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夏至定了定神,指尖還殘留著觸碰到幻影的微涼,像沾了晨露:“沒什麼,許是墨香太濃,有些恍惚。”他拿起那方紫金石硯,硯底朝下翻轉,竟見硯底刻著兩個細小的朱文篆字——“淩霜”,是用尖細的刻刀刻上去的,筆畫裡還嵌著些微的硃砂,像乾涸的血,又像未乾的印泥,與詩稿旁的硃砂印遙相呼應。

“這字……”墨雲疏湊過來看了看,眉頭微蹙,指尖輕輕撫過刻痕,“像是晚唐的刻法,‘細朱文’的極致,刀痕藏而不露,距今怕是有千年了。我祖父曾說,唐末有位女硯工,也叫淩霜,手藝出神入化,能在硯台裡刻出‘影中影’,就是在硯底刻上紋樣,注墨後能映出另一重影子,隻是後來不知為何,突然消失了,隻留下一方刻著自己名字的紫金石硯,據說那硯台能映出舊人的模樣,遇煙雨則顯,遇墨香則活。”

雨勢漸漸大了,打在屋頂的瓦片上劈啪作響,像無數支筆在紙上疾書,院外的薔薇被風吹得簌簌發抖,花瓣落了一地,像鋪了層紫豔的錦緞。晏婷端來熱茶,紫砂茶壺的蓋子“哢嗒”一聲輕響,水汽氤氳裡,她忽然指著窗外,聲音帶著些許驚惶:“你們看,那薔薇叢裡好像有個人影!”

眾人抬頭望去,隻見院門外的薔薇叢中,立著個穿青色短褐的男子,身形挺拔如鬆,手裡握著支竹篙,竹梢還沾著水珠,竟與峽穀幻境裡的殤夏有七分相似,連腰間係著的布帶紋路都一樣。不等眾人反應,那男子便轉身走進了雨幕,衣角掃過薔薇枝,落下幾片花瓣,飄在積水中,像艘小小的船,載著半世的牽掛漂向遠方。

“追!”夏至猛地起身,抓起桌上的硯台就往外跑,錦緞襯布從指間滑落,硯台貼著掌心的溫度突然燙了起來。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順著臉頰往下淌,混著不知是雨還是淚的液體,模糊了視線,腳下的青石板路滑得厲害,幾次險些摔倒,卻絲毫不敢放慢腳步——他知道,那是前世的自己,是殤夏,是藏在硯台裡的魂,是跨越千年的等待。

跑了約莫半裡地,前方出現了座石橋,青石板鋪就的橋麵,欄杆上爬著薔薇藤,橋洞下的溪水潺潺流淌,橋上站著個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正是淩霜。她手裡拿著塊鬆煙墨,墨錠上刻著“傾城”二字,正低頭看著水麵,發間的青玉簪在雨霧中閃著微光,像墜著的星子。“殤夏兄,你可算來了。”她轉過身,笑得眉眼彎彎,像極了峽穀幻境裡的模樣,腕間的銀鈴輕響,與雨聲纏在一起,“這青城的雨,比峽穀的霧還要纏人,把路都澆得軟了,像化不開的愁。”

夏至停在橋邊,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千言萬語竟說不出一個字,隻能望著她,望著她眼角的笑意,望著她掌心的墨塊,望著她發間的玉簪,忽然想起了那首關於青城的古老詩句:千年前的離彆,竟是在這樣的雨夜裡,薔薇落了滿地,煙雨遮了歸途,連呼吸都帶著墨香與水汽的纏綿。

“這方硯台,你收好。”淩霜遞過塊紫金石硯,正是他懷裡的那方,硯心還留著研磨的痕跡,“我要去江南了,那裡有最好的歙硯石,也有最濃的油煙墨,能刻出最細的朱文印。”她的聲音輕得像雨絲,風一吹就散,“隻是這青城的薔薇,怕是再也看不到了,明年花開時,少了個人陪你賞。”

“為何要走?”夏至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顫抖,像被雨水泡得發啞,指尖扣緊了硯台,指節泛白。

淩霜笑了笑,轉身望向雨幕,遠處的青山隱在雲霧裡,像藏在墨色裡的剪影:“有些人,生來就該背道而馳,就像這青城山的煙和江南的雨,一個凝在山間,一個落在水鄉,永遠也遇不到一起。”她說著,慢慢走進了雨裡,衣角漸漸被霧氣吞沒,像墨汁融進水裡,隻留下句輕飄飄的話:“若有來生,記得在薔薇開時,磨好墨等我,要鬆煙的,埋過三年的那種。”

“淩霜!”夏至伸手去抓,卻隻抓到一把冰冷的雨水,指縫間漏下的水珠,像碎了的淚。他低頭看著懷裡的硯台,硯心的墨汁不知何時乾了,隻留下一道淡淡的墨痕,像條乾涸的河,刻在硯台的紋路裡,也刻在他的心上。

“夏至!你跑哪兒去了?”林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焦急,還有些喘息,“我們找了你半天,墨掌櫃說你可能來這兒了,這雨剛停,路滑得很。”

夏至轉過身,隻見林悅、邢洲和晏婷都站在橋邊,身上沾滿了雨水,頭發濕淋淋地貼在額前,晏婷手裡的傘還滴著水。雨已經停了,天邊掛著道淡淡的彩虹,七種顏色淡得像暈開的墨,照在薔薇叢上,紫豔的花瓣顯得格外動人,沾著的水珠映著虹光,像撒了把碎鑽。“我……”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剛才的奇遇,那跨越千年的相見,那雨幕中的離彆,像場醒不了的夢。

墨雲疏不知何時也來了,手裡拿著本舊書,封皮是深藍色的錦緞,邊角磨得發白:“我猜你會來這兒。這是我祖父留下的手記,用鬆煙墨寫的,能存千年不褪,上麵寫著淩霜和殤夏的故事。”她翻開書頁,紙頁泛黃卻依舊堅韌,上麵畫著幅插畫,正是石橋上的場景,淩霜的月白襦裙、殤夏的青色短褐、地上的薔薇花瓣,都畫得栩栩如生,旁邊寫著幾行蠅頭小楷:“丁未年夏,淩霜辭青城,赴江南尋硯石,殤夏贈家傳紫金石硯,雨中相彆,背道而馳,薔薇落如雨,墨香凝似淚。”

夏至接過手記,指尖拂過泛黃的紙頁,觸感粗糙卻溫暖,墨跡微微凸起,是當年下筆時的力道,忽然覺得眼眶發燙,有液體要湧出來,卻強忍著沒掉。他抬頭望向青城山的深處,雲霧繚繞間,彷彿還能看見淩霜的身影,聽見她腕間的銀鈴輕響,還有她轉身時那句“來生等我”。“原來如此……”他喃喃道,“原來註定要分離的人,會朝著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連回頭都難。”

這時,墨雲疏輕聲補充道:“其實淩霜的轉世,一直都在你身邊。”她指向遠處的涼亭,“你看——”

涼亭中靜靜立著一位女子,素白旗袍上繡著細密霜紋,發間彆著青玉簪。當她的目光與夏至相遇時,腕間銀鈴無風自響,清音與千年前一般無二。

“霜降?”林悅驚呼,“你什麼時候……”

名為霜降的女子緩緩走來,步履間帶著與淩霜完全相同的韻律。她停在夏至麵前,指尖輕觸紫金石硯上“淩霜”二字:“這硯台裡的魂魄,等得太久了。”

她的聲音與淩霜重疊,卻又多了一份曆經輪回的滄桑。夏至望著她眼角的淚痣——那是淩霜不曾有的,卻與峽穀幻境中霜降的淚痣位置分毫不差。

“你是……淩霜的轉世?”夏至的聲音顫抖。

霜降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塊鬆煙墨,墨錠上刻著“傾城”二字,與淩霜手中的一模一樣:“不完全是。淩霜去了江南後,終身未嫁,將所有心血都傾注在製墨上。她臨終前發誓,要帶著記憶轉世,完成未儘的緣分。”

她將墨錠放在硯台上,輕輕研磨起來。墨香漸漸濃鬱,與雨後的薔薇香氣交融,在空氣中織出一幅若隱若現的畫卷——江南的煙雨、青城的山嵐、淩霜伏案製墨的側影、殤夏獨立橋頭的等待

“這一世,我叫霜降。”她的聲音輕柔如羽,“淩霜的技藝、記憶、情感,都隨著這墨香傳承下來。但我不是她的複製,而是她心願的延續。”

墨雲疏輕聲道:“霜降是我最小的師妹,自幼就有製墨的天賦。直到去年,她在夢中見到了淩霜的全部記憶,才明白自己的使命。”

夏至凝視著霜降,終於明白為何在峽穀幻境中,對她既有熟悉感又有陌生感——那是同一個靈魂在不同輪回中的微妙變化。

“所以你不是淩霜,卻承載著她的一切?”

霜降點頭,腕間銀鈴輕響:“就像這方硯台,曆經千年,材質未變,卻多了歲月的包漿。我還是我,隻是想起了前世的承諾。”

她蘸墨在宣紙上寫下“青城墨影”四字,筆跡與淩霜一般無二,卻多了幾分堅韌:“淩霜與殤夏的遺憾,不該永遠成為遺憾。這一世,煙雨不再背馳,而是相逢的契機。”

夜幕降臨,疏硯齋的燈籠次第亮起。霜降將新磨的墨汁倒入青瓷盞中,墨色在燈光下泛著紫金色的光澤。

“這是根據淩霜留下的配方改良的‘傾城墨’,”她輕聲道,“鬆煙中加入了青城山的薔薇露,墨成之日,會有蝶群來賀。”

果然,不多時,窗外飛入幾隻墨色的鳳蝶,繞著墨盞翩翩起舞,翅翼在燈光下折射出夢幻般的光澤。

夏至終於明白,那首詩中的“背馳”,不是永恒的彆離,而是為了更好的重逢。千年前的煙雨散去,今朝的薔薇正盛,墨香中的魂魄終於等到了歸期。

他提起狼毫筆,在霜降寫的“青城墨影”旁添上“千年一瞬”,墨跡未乾,已有蝶翅輕觸紙麵,留下淡淡的磷粉,如時光的印記。

霜降看著他寫字的神情,微微一笑:“現在你明白了?有些離彆,是為了讓重逢更有意義。”

窗外,最後一滴雨水從薔薇花瓣上滑落,在月華下晶瑩如淚,卻不再是悲傷的象征,而是新生的露珠。青城的夜,因這跨越千年的墨影而格外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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