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小神童 第178章 「護送」進京
——你們天天說仁義道德，可有為朕，為這天下，做出過一件像樣的實事？看看人家一個八歲的孩子！
「好！好一個馮保！咱家沒白疼你！」黃錦大喜，他捏著那份報告，在手中掂了掂，笑道，「嚴嵩想借刀殺人，那咱家，便順水推舟。隻不過，這把刀，最終會砍向誰，可就由不得他了。」
「去，把這份報告，連同那些《旬刊》的手抄本，一並呈送西苑。就說，冀州天降祥瑞，出了個能為聖上分憂的『小真人』。皇爺，想必，會對這個『小真人』的『煉丹之術』，很感興趣。」
黃錦的臉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他巧妙地，將「實學」，偷換概念成了「煉丹之術」。他知道，隻有這個詞，才能真正地，敲開那位沉迷修玄的帝王的心門。
西苑，萬壽宮。
香煙繚繞，丹爐火旺。
身著青色道袍的嘉靖皇帝朱厚熜，正盤膝坐在蒲團之上，閉目存神。
黃錦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將手中的奏報，高高舉過頭頂，一言不發。
許久，嘉靖皇帝才緩緩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不耐：「何事？」
「回皇爺，」黃錦的聲音，又尖又細，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冀州天降祥瑞，凡間，出了個能知過去、曉未來的『小真人』。」
「哦？」嘉靖的眉毛，微微一挑，果然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黃錦立刻將那份被他「藝術加工」過的報告，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遍。他重點描述了蘇明理如何「未卜先知」地獻上「一石三鳥」之計，又如何「無中生有」般地造出「水轉翻車」與「八錠紡車」，最後，又將那《致知旬刊》中，關於漕運、商稅的論述，說成是「小真人洞察國運，為陛下獻上的安邦之策」。
嘉靖越聽，眼睛越亮。
當他聽到「其才如海，非人力可測」這八個字時，他猛地從蒲團上站了起來！
「非人力可測……好！好一個『非人力可測』！」
他不是嚴嵩，他不會去懷疑這背後的陰謀。作為一個沉迷玄學的帝王，他更願意相信，這是上天對他的眷顧！是天道，派下了一位仙童，來輔佐他，實現長生久視、國泰民安的偉業！
「那《旬刊》……拿來朕看！」
當嘉靖皇帝，親眼看到《致知旬刊》中，那些清晰的資料，那些務實的觀點時，他那雙久不問政事的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好文章！這纔是真正的治國之言！」他猛地一拍丹爐，震得爐火一竄，「朝堂上那些廢物，除了空談祖製，勸朕節儉，還會做什麼？若他們能有這小真人一半的本事，我大周何愁不能國庫充盈，萬邦來朝！」
他越說越興奮，在殿中來回踱步。
嚴嵩想「捧殺」，徐階想「力保」，而他，這位大周朝真正的主人，卻從中，看到了一個全新的可能！
一個可以讓他，既能繼續修他的仙，又能讓國家機器，高效運轉的可能！
「黃錦！」他突然停下腳步，眼中閃爍著帝王獨有的、不容置疑的光芒。
「奴婢在！」
「傳朕旨意！」
嘉-靖的聲音，在空曠的宮殿中，回蕩不休。
「著，冀州清河縣秀才蘇明理，年雖幼，卻心懷社稷，獻器有功，其學驚世，乃上天賜我大周之麒麟也！」
「特賜，『文林郎』出身，授，翰林院『待詔』之職！」
「另，其所創『格物院』，依其所請，定名為『農工利器總局』，掛牌督造，由其弟子劉明宇，任總局大使。所有工匠，皆升為『官匠』，食朝廷俸祿！」
「至於那蘇明理本人……」
嘉靖頓了頓，臉上，露出了一個讓黃錦都感到心悸的、狂熱的笑容。
「……著其即刻啟程，由錦衣衛『護送』進京。朕，要親自見見這個『小真人』！朕要親自問問他，這『格物致知』的儘頭，是否……便是那長生不老的大道！」
聖旨一下，滿朝皆驚！
嚴嵩，徹底傻眼了。他千算萬-算，沒算到皇帝，竟然會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將一個八歲的孩子，擢升為隻有進士才能擔任的翰林院「待詔」！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徐階，亦是心中巨震。他本想讓蘇明理在地方上，安穩發展幾年。卻沒想到，皇帝的一道聖旨，竟將他，直接推到了那個最危險、最複雜的權力漩-渦的中心！
而黃錦，則低著頭，嘴角，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一場由蘇明理這隻小小的蝴蝶，在清河縣扇起的翅膀，終於，在這一刻，於京城，掀起了一場席捲了所有人的……巨大風暴！
而風暴的中心，那個年僅八歲的少年，即將迎來他穿越之後，最大，也最危險的……挑戰。
當那隊身著明黃色曳撒，手捧聖旨的宮中太監，在一隊錦衣衛校尉的「護衛」下，出現在清河縣的官道上時，整個縣城，都彷彿瞬間停止了呼吸。
百姓們何曾見過這等陣仗！那明晃晃的儀仗，那繡著飛魚的官服，那高高捧起的、代表著至高皇權的聖旨，都散發著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與壓迫感。
訊息像野火一樣，瞬間傳遍了縣城的每一個角落。
「聖旨！京城裡來聖旨了！」
「天哪！是給誰的？咱們這小縣城，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了？」
趙德芳與劉文正，率領著縣衙全體官吏，在城門口，以最隆重的禮節，跪迎天使。當他們聽清為首的老太監那尖細的嗓音，念出的第一個名字是「冀州清河縣秀才蘇明理」時，饒是二人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心臟也還是不爭氣地狂跳了起來。
來了！
那道足以決定清-河縣未來，決定他們所有人命運的聖旨，終於來了！
蘇家新宅。
當傳旨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到門口時，整個蘇家，都陷入了一種混雜著巨大榮耀與極致惶恐的詭異氛圍之中。
蘇大山和張氏，腿肚子都在打顫，被蘇明德和王氏攙扶著，才勉強沒有癱軟在地。他們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做過的最大的夢，也不過是兒子能中個舉人，光宗耀祖。他們何曾想過，有朝一日，代表著天子的聖旨，會降臨到自己家門口！
「草民蘇大山，攜全家，恭迎聖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蘇明理的帶領下，蘇家上下，連同聞訊趕來的族長蘇有德，以及格物院的劉明宇和工匠們，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為首的老太監，是司禮監的一名少監，姓張，深得黃錦信任。他目光在跪於最前方的那個八歲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奇。
隨即，他清了清嗓子，展開那捲明黃色的聖旨，用一種抑揚頓挫的、特有的宮廷腔調，高聲宣讀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冀州清河縣秀才蘇明理，年雖幼，卻心懷社稷，獻器有功，其學驚世，乃上天賜我大周之麒麟也！特賜，『文林郎』出身，授，翰林院『待詔』之職！」
「轟——！」
當「翰林院待詔」五個字，從張少監口中吐出時，在場所有聽懂了這句話分量的人，腦子裡都彷彿炸開了一顆驚雷！
趙德芳和劉文正，猛地抬起頭，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的狂喜！
翰林院！
那是大周朝最清貴、最核心的儲相之所！非一甲進士，不能入！
而「待詔」一職，更是清貴中的清貴，雖無實權，卻能出入宮禁，備天子顧問，是真正的「天子門生」！
一個八歲的秀才，不經鄉試，不經會試，不經殿試，一步登天，直入翰林！
這是何等的天恩！何等的殊榮！
這是大周朝開國百年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曠世奇恩！
而蘇大山和張氏，雖然聽不懂什麼「翰林院待詔」，但他們聽懂了「賜官」兩個字！他們的二郎，成了京城裡的大官！光宗耀祖了！巨大的喜悅，衝垮了他們心中的恐懼，老兩口激動得熱淚盈眶，渾身顫抖。
人群中的周夫子，更是老淚縱橫，嘴裡不停地唸叨著：「祖師爺顯靈……祖師爺顯靈了啊……」
然而，聖旨，還未唸完。
「……其所創『格物院』，依其所請，定名為『農工利器總局』，掛牌督造，由其弟子劉明宇，任總局大使。所有工匠，皆升為『官匠』，食朝廷俸祿！」
劉明-宇跪在地上，整個人都懵了。
他呆呆地抬起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總局大使？官匠？食朝廷俸祿？
他……他這個曾經被所有人視為廢物的紈絝子弟，竟然……竟然也有了官身？
一股巨大的暖流，從心底湧起，瞬間衝紅了他的眼眶。他猛地看向跪在最前方的老師，那個瘦弱的背影，此刻，在他眼中，卻如同山嶽般巍峨！
那些工-匠們，更是瘋了！
他們一個個激動得滿臉通紅，有些人，甚至當場就嚎啕大哭起來！
「官匠！俺……俺也是官身了！俺也能吃皇糧了！」
「嗚嗚嗚……列祖列宗在上，俺給老蘇家光宗耀祖了！」
他們用粗糙的手，使勁地捶打著地麵，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著心中的狂喜與感激。
而跪在人群最後方的沈煉，麵無表情，心中，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知道，自己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他送上去的，是一份暗示其「妖」的密報。可換來的，卻是天子毫不猶豫的、近乎瘋狂的「恩寵」！
他終於明白，自己，乃至他背後的首輔大人，都算錯了一件事。
他們算錯了，當今聖上，那顆沉迷修玄、不按常理出牌的……天心！
張少監看著下方眾人的反應，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他清了清嗓子，念出了聖旨的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段。
「……至於那蘇明理本人，著其即刻啟程，由錦衣衛『護送』進京。朕，要親自見見這個『小真人』！朕要親自問問他，這『格物致知』的儘頭，是否……便是那長生不老的大道！欽此！」
「小真人」？
「長生不老的大道」？
這最後幾句話，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瞬間，就澆熄了趙德芳和劉文正心中的所有狂喜！
他們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壞了！
全壞了！
他們瞬間就明白了！
皇上，根本就沒看懂蘇明理「實學」的真正價值！
他關注的，不是什麼富國強兵，不是什麼經世致用！
他把蘇明理，當成了那些能為他煉製丹藥、祈求長生的……方士！術士！
「護送」進京？
這哪裡是護送！這分明是「押送」！
皇帝，是要把蘇明理，當成一個新的「煉丹材料」，召進宮去，為他尋求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之道！
這是一個巨大的、足以致命的「捧殺」！
一旦蘇明理，無法滿足皇帝對「長生」的妄想，那麼，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下場？
曆史上，那些被帝王厭棄的方士，又有幾個，能有好下場的？
趙德芳和劉文正，隻覺得遍體生寒，一股巨大的恐懼，從心底升起。他們下意識地，看向那個跪在最前方的八歲少年，眼神中，充滿了無儘的擔憂。
「草民（臣）蘇明理，接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一片混雜著狂喜與恐懼的詭異寂靜中，蘇明理的聲音，清朗而又平靜地響起。
他雙手高高舉起，從張少監手中，接過了那捲沉甸甸的聖旨。
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驚慌，甚至，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那份超越年齡的沉穩，讓經曆過無數大場麵的張少監，都忍不住心中暗讚一聲。
「蘇……蘇待詔，快快請起。」張少監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親切，「皇爺可是對您，日思夜盼呐。咱家此來，便是奉了皇命，『請』您即刻啟程。車馬，都已備好。」
他的話，說得客氣，但那「即刻啟程」四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