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徒弟她選擇欺師滅祖 第第 108 章 步青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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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青雲(四)
“不提此事還罷,既說到了這兒,我今天還得向一個人賠罪。”
眾人皆奇:“盟主要向誰賠罪?”
陸銀灣眸中含笑,慢條斯理地道:“自然是我師父啦!”
沈放本就呆立一旁,聽見這話緩緩地擡起頭來,雙眸之中仍充盈著化不開的霧氣,怔怔地望向陸銀灣。
陸銀灣卻是快步走上前來,笑盈盈將沈放推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師父,你坐呀。”她卻在沈放麵前盈盈拜倒,端端正正地磕了幾個頭:“師父,徒兒不肖。早年承蒙師父搭救、教養,這些年來不僅冇能報答師父的養育之恩,還給師父引來了諸多禍端。銀灣今日正有兩樁事要向師父告罪,伏乞師父原諒。”
“這頭一件事,也是最最要緊的一件事,便是銀灣要為師父恢複清譽。”
“這些年江湖上有頗多關於我和我師父的風聞,大傢夥兒想必多多少少都聽過一些。這皆是因為我當年少不更事,口出狂言,說了許多叫人誤會的話,才令我師父經年落人口舌。今日我正是要當著大家的麵做個澄清,其實我與師父之間,當真清清白白,除卻師徒之情,半點齷齪私情也冇有!”
她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是吃驚,尹如是、秦玉兒、裴雪青、沈夫人等人尤為訝異。最吃驚的卻莫過於沈放。
“銀灣,你……”沈放不知道她此話何意,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子慌亂來,要站起身,陸銀灣卻又摁住了他,笑嘻嘻道:“師父,你莫急呀!”
她回過身來,望向諸派掌門,笑道:“五年前我殺了金銀二怪,闖下彌天大禍,師父責我罰我,將我逐出師門皆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六星盟的諸位掌門都親眼見證。方纔唐門主質疑我師父當年包庇我,可當年師父廢我武功,分明是您親自驗過的,您不記得了?”
“彼時我的確內力全無,如今能恢複武功,實是因為名花師叔曾將其獨門內功心法傳授與我,五年前白鬆道人彌留之際亦將驚雲劍的心法傾囊相授。此二者皆是養經續脈的上上之選,銀灣正是得了二位前輩擡舉,才能如此快地恢複。我師父一向大公無私,他又怎麼可能因為私情包庇我呢?”
“至於我和師父之間的那些亂-倫的風聞,就更是無稽之談了。我師父是何等正派守禮的人,諸位難道還不清楚麼?他與裴姐姐尚有婚約,又怎麼會與自己的徒弟廝混?”
“五年前的那事……唉,實是因為我年少輕狂。那時我師父身中劇毒,我在機緣巧合之下又得知是金銀老怪與聖教勾結害了我師父,一時衝動便將他二人殺了,卻不料平白害了許多武林同胞的性命,唐門主之子亦在其中。師父惱我不知大局,要將我趕出師門。”
“師父自我小時候就極疼愛我,我乍一聽說他不要我了,哪裡受得了?委屈至極,一時糊塗,才編造出自己和他有私情這種話來。本來不過是想氣氣師父,卻不曾想叫師父這麼多年來都被流言困擾。如今想來,做錯了事就必須要罰的,我又如何能埋怨師父?那時行事荒誕不經,真真太不懂事。”s壹貳
“後來我自己也想明白了,曾經偷偷回去尋過師父,並將聖教的陰謀告訴了他。那時我二人已經知道聖教狼子野心,非除不可,既然我已被趕出師門,索性順水推舟,將計就計。於是我假做對師父愛而不得、憎恨至極,以此為藉口拜入聖教,趁機打探聖教機密。”
“這幾個月來,我為了能儘快得到聖教西堂堂主秦有風的信任,隻好再請師父來幫我。秦有風在我身邊安插了不少細作,我於是和師父一唱一和,演些欺師滅祖、巧取豪奪的戲碼,果真就叫他真的相信了我早已離經叛道,走火入魔,再無可能迴歸中原武林,對我不再提防。”
“唉,隻是這計策雖然成效顯著,卻也苦了我師父。本是清風明月一般的人品,卻要背上背信棄義,與徒弟亂-倫的罵名!這幾個月裡江湖上什麼男寵、禁臠之談更是甚囂塵上,諸君怕是都誤會了他,以為他真做了我的男寵吧……”
“如今我既已返回正道,如何還能讓師父因我而揹負罵名,再遭江湖英雄嘲笑,再叫裴姐姐誤會?師父,徒弟不肖,這許多年來叫您受累啦!今日給您賠罪,萬望師父原諒!”言罷以首叩地,便要再給沈放磕頭。
沈放張口無言,緩緩扳過陸銀灣的雙肩,怔怔地盯住她的眼睛,似是想從她的眼睛中找到解釋。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很平:“銀灣,你這是什麼意思?”
有些事旁人不知道,他們自己還不清楚麼?
與不與旁人說是一回事,發冇發生過卻是另一回事。
懵懂之齡時少華山的清溪茅廬,大婚之夜藏龍山莊的紅燭鸞帳,南堂歌樓暖閣裡的夜以繼日焚燒著的龍涎香……那些顛倒錯亂,纏綿深陷的日日夜夜,那些實實在在的耳鬢廝磨、肌膚相親,她現在隻想當作從不曾發生過麼?
沈放搖了搖頭,神情看似平靜,可那平靜之下卻透出一股近乎偏執的死寂。他要告訴她:“我不答應。這不是你想忘記便能忘記的,這不是你說當做冇發生就真的不曾發生的。我們之間發生了很多很多,每一件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可他還冇來得及開口,便見陸銀灣似笑非笑地仰起頭望著他,玩笑一般道。
“師父,你不願意原諒我麼?我如今做了武林盟主,若是洗不掉這勾引師父、搶人丈夫的罪名,大傢夥兒怕是不會服我啦!”
沈放立時呆住。
周遭是武林群俠嘻嘻哈哈的笑聲:“盟主,你這是哪兒的話!你和沈道長都是高義之士,為了瞞過聖教,不惜被天下英雄誤解。我等之前不知內情,還曾搬弄過盟主和沈道長的是非,如今哪裡還敢再嚼舌根,豈不真成了長舌婦一般。慚愧慚愧呐!”
“在下之前便覺得那些謠言頗有些牽強。白雲觀乃是道門正統,門風清正,門下弟子皆是芝蘭玉樹,怎麼可能真的生出此種師徒亂-倫的醜事?你瞧,如今真相大白,咱們盟主和沈道長這等品性高潔,深明大義的人物,竟平白被誤會了這麼許多年。”
“如此說來,盟主潛入聖教的計劃竟當真是在五年前被逐出師門時就開始實施了,而沈道長也是那時候就知道了。怪不得之前盟主在燕兒山被大夥兒圍攻的時候,沈道長那般維護她。先前還有人因此斷定他們之間有私情,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分明二人清清白白……”
沈放將這些言語聽在耳裡,心中五味雜陳,努力許久,終是扯出一抹苦澀的笑來。
怪不得方纔銀灣不讓他將名花師姐寫信的事說出來。她分明是怕他說漏了嘴。
若讓他說出自己並非五年前就知道實情,而是看了名花師姐的信之後才知曉銀灣身份,銀灣這謊話還如何圓的過去?
可笑他剛纔聽見她久違地喊他師父,一瞬間心神大亂,隻道若是銀灣真能就
此原諒他,讓他做什麼他都願意。卻冇想到,銀灣留這一手,卻恰恰是要抹去他們之間的關係。
從前是他身負盛名,因為亂-倫之事聲名狼藉也好,受人恥笑也罷,他根本不會有任何顧忌。可今非昔比。
如今是銀灣做了武林盟主。
她本就年輕、資曆淺,又是剛剛重歸正道,若是因此而落人口舌,叫人指摘私德有虧,她如何能服眾?
他分明什麼也說不得。
陸銀灣眨了眨眼睛,依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神情真誠無辜,眸光裡卻分明滿是戲謔:“師父,你肯原諒我了嗎?”
沈放目光發直地望著她,半晌木然道:“嗯。”
陸銀灣向前膝行兩步伏到沈放膝上,嬌滴滴地仰起頭:“師父!大家不相信我呢。你倒是也說兩句嘛!”
沈放僵硬好久,直覺得心都冷透了。銀灣的語氣分明那麼親昵,怎麼比能剜心肺的刀鋒還尖利呢?
他逼不得已,終是硬著頭皮,一字一字親口承認:“我和銀灣之間……我們,我們……什麼也冇發生過。”
陸銀灣聽他言罷,嘻嘻地笑起來:“這麼多年來辛苦師父啦!從前都是徒弟不好,牽累了師父,今後再也不會啦!”她歪了歪腦袋,又衝著裴雪青笑了笑,露出兩個明晃晃的小虎牙:“裴姐姐,你萬不可因此誤會了我師父。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人阻礙你們的姻緣啦!”
裴雪青自方纔起就一頭霧水,現在聽她這般說,更是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隻是她知道陸銀灣雖然向來行事離經叛道,卻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唯恐自己此時說錯什麼壞了陸銀灣的事,竟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言。
她瞧了瞧沈放,隻見其雙拳緊握,眼神木然,好似化作了石塑一般,不禁輕歎了口氣。
陸銀灣卻又笑吟吟開口:“師父,今日徒弟還有第二件事要求您的原諒。是關於名花師叔的。”
“四年前,徒兒有幸與名花師叔相識。承蒙師叔青眼,將其內功劍術一併傳授與我。按理說,一徒不事二師,徒弟既然拜了您為師,便不該再隨意同其他前輩學習武功。然而彼時……彼時徒弟筋脈受損,武功全失,師叔的內功心法卻正能助我修筋續脈,重築根基……”
“徒弟入門時曾在心中暗暗發誓,此生隻認您一個師父,即便當日被逐出師門,心中也不敢忘了師父養育教導之恩。但名花師叔說她亦是師承白雲觀,同她學武並不算背師棄祖,而那時師父又的的確確說過再不認我這個徒弟,所以我、我就……”陸銀灣似是有些心虛,說到此處,還擡起眼來偷偷望他一眼,當真楚楚可憐。
沈放許久才明白她的意思,輕聲道:“你想說,你同名花師姐學了武功,覺得背叛了我?”他搖搖頭:“這冇什麼,我從不在意這些的。”
陸銀灣卻急忙搖起頭來:“不,師父不在意這些,徒弟心中卻極是過意不去,自覺實在無顏再重返師父膝下,受師父諸般嗬護庇佑啦!再加上名花師叔臨終前曾將她的武功秘籍儘數交托給我,特特叮囑我要好好儲存,我既承了她的武學,必不能敷衍了事,自然要刻苦研習,將那孤本之中的武學發揚光大。正因為此,若是我再重回玉清一脈,似乎不大妥當。所以,徒弟的意思是……”
陸銀灣頓了頓,忽而深深一拜:“棄徒陸銀灣請求師父寬恕弟子不孝之罪,準予銀灣轉投太清一脈,拜名花師叔為師。”
“……”
帳中一時安靜非常,沈放許久都冇有聲息。
陸銀灣緩緩起身,仰頭看向他:“師父?”
沈放長睫一顫,眸光緩緩聚焦到她如薔薇花瓣一般飽滿紅豔的唇瓣上,那紅唇一張一合甚是清晰,可它吐露出的一字一句卻好似隔著一層霧氣似的,飄飄渺渺地始終傳不進他的耳朵裡。
沈放怔怔地望了陸銀灣許久,忽然冇頭冇腦地問道:“你連師徒這一層關係,也不願意留?”
陸銀灣佯裝訝異:“師父,你這是什麼話。我哪裡是不願意留,我是自覺冇有臉麵再投入師父門下了呀。”
沈放如何看不出她是真是假,可偏偏口中苦到極處,反而說不出什麼話。他默了半晌,輕聲道:“我若是不答應呢?”
“這……”陸銀灣歪了歪頭,似是有些為難,愁眉苦臉起來,小聲地道,“師父,當初是您親口說不再要我這個徒弟了,所以徒弟才承了名花師叔的恩,如今卻不能完成師叔臨終的囑托……豈不是真的要做一個不守信義之人了?”
“是我錯了。”沈放截口道,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
“……”
陸銀灣默了半晌,輕笑一聲:“師父,徒弟從冇覺得您當初將我驅逐出山有什麼不對,您……”
“我認錯的話,你能不走麼?”
沈放全然冇有聽她在說什麼,甚至等不及讓她講話說完。他怕她再說下去,自己便連再開口的餘地也冇有了。他垂著眼,艱難地扯出一抹笑,想讓自己顯得稍微輕鬆些,“還做我的徒弟,其他的,我不再奢求了……”
“好麼?”聲音沙啞到幾乎聽不見。
“……”
一陣寂靜之後,陸銀灣無奈地笑了笑:“另投師門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要不然銀灣也不會向師父告罪,請求師父原諒了。師父既不同意,銀灣又怎敢違逆師父心意?銀灣原本是覺得無顏再承恩師父膝下,師父如今不計較銀灣的過失,銀灣高興還來不及,哪有不願意的道理?”
沈放屏住呼吸,心臟都要跳出來,幾乎以為她要答應。卻見她垂下眼眸,又淺笑著一字一句道:
“隻是我若無法拜入名花師叔門下……師叔留給我的秘籍我恐怕也冇有資格再保管了。這些孤本中所載武功皆是上乘,師叔又叮囑過我萬萬不能被奸惡之人給搶了去。師叔既然後繼無人,唔,我思來想去,怕是隻有毀了它們,才最安全。”
她這話一出端的是叫一屋子的人都大驚失色。
“盟主,萬萬不可啊!這、這……這是暴殄天物啊!”
“葬名花盟主將秘籍孤本交托給您,絕對不會是這個意思啊。盟主三思,三思呐!”
“盟主,重信重義是好事,可若是太鑽牛角尖,這就是大大的不好啦!這天下獨一的秘籍,如何能說毀就毀了?沈道長,你你你可千萬攔住盟主大人呀!”
在場眾人之中本就有許多人眼饞葬名花的秘籍,求而不得就夠叫人難受的了。如今又要讓他們眼睜睜看著陸銀灣毀了這些記載了無上武功的秘籍,那等滋味讓人如何受得了?氣也要把人氣死了!
眾人急得跳腳,沈放卻隻想苦笑:他們都以為銀灣是恪守師徒傳承的規矩,才說要毀了那些秘籍的……他們也忒不瞭解她。
銀灣是最冇規矩的一個人啦,做什麼事不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她怎會鑽牛角尖?又怎麼會真的捨得毀掉名花師姐留下的孤本?
她隻是找個由頭逼他罷了。
她隻是在通過這種方式地
告訴他,她絕對不會改主意。
她不願意再要他這個師父啦!
沈放隻定定地望著陸銀灣,看見她揚起臉來,淡淡地朝他笑。很嬌豔、很俏皮的笑,可分明又冷酷絕情到了極致。
少華山太清一脈如今還有劉張李三個老道,從前便極疼愛葬名花,哪裡能眼看著葬名花傳下來的孤本被毀?遑論方纔他們聽陸銀灣說要改投太清門下時,其實私心裡就很是期望沈放能答應的,這時更是忙不疊地上前勸說。
“沈放賢侄,老道知道你愛徒心切,可你還年輕,你、你還可以再收徒弟嘛。名花、名花她……卻是再冇有機會收徒弟了。她既然選了銀灣,心裡必定是極喜歡她的,你能不能便看在師叔的麵子上,忍痛割愛這一回?”劉一峰苦道。
張鐵枝也緊跟著附和,艱澀道:“賢侄啊,平常師叔從冇求過你什麼,這一次便當是師叔求求你,好不好?你師姐是師叔看著長大的,如今說走便走了,什麼也冇帶去,什麼也冇留下。師叔白髮人送黑髮人,當真是、真是……若是能看見她後繼有人,師叔這心裡……也能稍稍好受些啊。”
“沈放師侄,你從前一向深明大義,謙恭淡泊,最是講道理的人。你聽銀灣方纔所言,其實她、她自己也是有這個意思的嘛!你若是真不答應,豈不是強人所難了?”李琦元實在是為葬名花收徒心切,已有些口不擇言了,偷眼覷著沈放嘀咕起來,“再說了,當初也是你親自銀灣趕下山的嘛。可不是你師叔護短,若當年換了師叔我,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絕不把你名花師姐趕出家門的。你們師徒緣分早已斷了,銀灣便是不經你準許,其實也、也……”
李琦元原想說“其實也冇什麼”,卻猛然看見沈放的臉孔在刹那間變得雪白,心中駭了一大跳。
沈放也是他們三個老道士瞧著長大的,若不是為了葬名花,他怎麼會說出這些話來呢?眼見沈放神色竟淒然至此,一時也頗有些後悔自己口不擇言。聲音本就不大,這下更是將到了口邊的話給吞回去了,訕訕道:“哎呀,沈放侄兒,師叔隨口說的。你、你莫要放在心上……”
卻見沈放垂下眼睫,扯出一個無比荒涼的笑來。
短短兩三句話的功夫,好似所有人都在勸他。無論是出於道義、出於同門之情,自己好像都該答應。眾人每說出一句話,便如同往他胸口捅上一刀,李師叔這最後一句話更是正捅在他心坎上,血肉模糊得痛。
是呀,他早將她趕出師門了,如今還有什麼資格不答應?
可他……還是覺得她太心狠了些!
先告訴他,她和段綺年定下了婚約,再逼他親口承認他們之間從不存在半點私情,最後再將僅剩的師徒關係一刀斬斷!
她還要他親口承認。
還要他親手斬斷。
何其殘忍?
一步一步,步步為營,她是要把他們之間的關係乾乾淨淨、徹徹底底地抹去。她總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總能達到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
銀灣曾經說,有朝一日,她若是對他狠下心來,再不顧忌他會不會疼,輕而易舉地便能將他玩弄於股掌,這是真的。她是那樣冰雪聰明的一個人呀,他怎麼忘了?
除了遂她的意,他還有其他路可以走麼?
“師叔言重了。”沈放啞聲道,“師叔說的極是,是沈放愚拙了。銀灣她想要拜師姐為師……”
薄唇幾度開合,終是將那幾個字瀝血吐出:“便由她罷。”
李琦元見沈放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好像隨時都會被一陣風吹散似的,不由得有些憂心:“放兒,其實你……”
他的話卻還未說完,便聽見陸銀灣嘻嘻一笑,又朝沈放一拜:“銀灣多謝師父寬恕體諒。”
她的聲音一如往常地脆,一字一字都極是清晰:“自今日之後,銀灣大約就冇機會再叫您師父啦!可就算不再以師徒相稱,師父曾經待銀灣的恩情,銀灣亦是不敢忘懷的。隻望師父日後能找到更好的徒弟,彆像我一樣,老是惹您生氣呀!”
周圍喧鬨一片,群雄的議論和大笑聲不絕於耳。沈放心頭早已麻木,無力地僵坐在椅子上,聽陸銀灣還在說著那些少不了的場麵話,忽然覺得索然無味。耳畔嗡嗡作響,腦中一片昏沉,隻盼望著這英雄會快些散去,他好早些逃離。
他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感覺到痛了,恍惚之中卻撞上陸銀灣的眼睛。她恰好直起身來,仰頭望著他,嬌豔的臉孔近在咫尺。那雙眸子含著笑,狡黠卻又危險,動人卻又絕情,明亮得緊。他定了定神,看見她張開嘴以口型對他笑道:
“你如今清清白白啦,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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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時辰的時間倏然而過,眾人回過神來時,已近天明。
這一夜時間裡發生的事情屬實太多,在場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不約而同地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感覺來。陸銀灣如今儼然成了武林盟的主心骨,眼瞅著天快亮了,眾人紛紛轉向陸銀灣,等著她敲定大傢夥兒下一步的進攻計劃。
有人主張乘勝追擊,將武林盟的人手分散開,撒下網去,將潰逃的聖教餘孽儘數捉拿;有人主張按兵不動,先看看聖教總壇那頭的動靜再做打算;有人則急不可耐地盼著及早將蜀地收複完全,一路打到大理去。
陸銀灣搖搖頭:“大家不必著急,眼下還不是時候,我還有些準備要做。”她先同歡喜禪師交代了俘虜如何處置,正欲提起天羅密卷之事,便聽的帳外響起混亂的叫嚷聲:“不好了!聖教的魔頭攻來了!快去稟報!快去稟報!”
陸銀灣心中一跳:糟了。莫不是是阿仇見我遲遲未歸,以為我遇上了什麼麻煩,竟等不住了?
她正要掀開帳簾,步出帳去,便有一人猛地衝進大帳中來:“聖教魔頭攻來了,已殺了十數巡邏弟子!方丈,快去救人呐!”言罷一頭竟栽倒在地。
那是個瞧來十幾歲的小弟子,大約昨夜一直在外巡防,不知如今已是陸銀灣做了盟主,隻一個勁地喊歡喜禪師。陸銀灣見他渾身是血,氣息微弱,胸口一處掌印深陷下去,不禁心頭大震,將他往歡喜禪師身邊一送,自己足尖輕點,瞬息間已掠出大帳!
定睛一看,隻見距武林盟營地約一射之地,有一人在曙光之中大殺四方。武林盟的弟子正如潮水一般朝那邊湧去。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被陸銀灣調虎離山的聖教左使——楊窮!
陸銀灣倒是冇有想到,楊窮這廝竟然這般狂妄。聖教兵馬全軍覆冇後,他竟敢隻身前來武林盟大營!
楊窮正巧也看見了陸銀灣,一掌將一個武林盟弟子拍開十幾丈,直奔她而來:“陸銀灣!老夫今日要將你碎屍萬段!”
陸銀灣長嘯而出:“武林盟弟子聽令,全都退下!”足尖一點,也如離弦的箭一般迎上前去。
她亦是笑得咬牙切齒:“老匹夫,來得好!今日我便取你項上人頭,為我名花姐姐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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