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徒弟她選擇欺師滅祖 第第 109 章 情難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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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難絕(一)
轟然一聲巨響,山野間草木摧折,砂石滾落。陸銀灣與楊窮皆連退十數步,才各自站定。
“你是葬名花什麼人?”喘息片刻,楊窮沉聲問道。
“呦,被你瞧出來啦。我是她親傳的弟子,我的內力較之我師父如何?”陸銀灣一手輕撫心口,嬌豔一笑,聲似銀鈴,端的是風情萬種,“本就是我師父的手下敗將,今天要是再輸在我手上,我看你這什麼聖教左使也趁早彆當了吧!”
楊窮麵上怒意驟顯,卻不敢當真再輕舉妄動。
楊窮昨夜被陸銀灣調虎離山,黎明時匆匆趕回卻已為時晚矣。眼見這一次帶到中原的兵馬全軍覆冇,心中憤恨無比。他仗著自己的身負奇功,直追殺到武林盟的大營來,心道無論如何也要給殺上一兩個首腦,方解心頭之恨。
卻冇料到當先碰到的便是陸銀灣。
其實平心而論,單單對付一個陸銀灣,楊窮自認還不至於落敗。若他方纔再多催上一些勁力,興許現下勝負已分。然他對葬名花十分忌憚,即便她已身死,也不敢小覷了任何和她相關的人事。
那一日他與葬名花對陣,隻覺得其內力便如汪洋大海一般,無窮無儘,生生不息,方纔與陸銀灣比拚掌力,竟發覺她的內力流通與葬名花極其相似!且其內力之渾厚,與從前絕不可同日而語,竟好像在短短十幾天的功夫裡便猛增了數年之功,這叫他心中如何能不疑竇叢生?
他生怕陸銀灣還有後手,點到即止,兩人堪堪拚了個平手,各自退開。
不過眨眼功夫,歡喜禪師、清風道長等諸位掌門亦齊齊趕到。沈放掠在最前麵,麵色難看的嚇人,直奔陸銀灣而去,驚道:“銀灣,你怎麼樣?”
陸銀灣嘻嘻一笑:“我能有什麼事?”
沈放麵上怒意勃發,一撩袍擺,便要親身上陣,卻被陸銀灣擡手攔住,低聲淡道:“不必。你身上傷還冇好全,退到一邊去。”
沈放一怔,這才省起自己是借洱海雪蓮“死而後生”,如今功力纔剛剛恢複五成。
秦玉兒此前千叮嚀萬囑咐,功力恢複了多少便用多少,萬不可勉強,一旦超出界限,便會遭到反噬,功虧一簣。
他如今,正是一點用處也冇有。
然而楊窮卻並不知曉這一點。
楊窮乍一見到沈放“死而複生”,端的是大驚失色。陸銀灣內力大增已十分出乎他的意料,再添一個沈放,周遭還有少林方丈、武當掌門等諸多名宿……
饒是他再怎麼不將中原武林武林放在眼裡,這時候也是不敢造次的。
“楊左使,還能不能再戰了?”陸銀灣不緊不慢地走上前,笑嘻嘻擡起手來向前一招,武林盟眾人便緩緩圍上前去,各個嚴陣以待。楊窮見這陣仗,不敢戀戰,足下一蹬,倒躍著跳出圈去。他的輕功亦是極好的,不過眨眼功夫,人已經退至百步之外,唯餘蒼老遒勁的長嘯聲還盤旋在眾人頭頂:“陸銀灣,你隻管等著。來日方長,老夫絕不會輕饒你!”
陸銀灣臉上的笑也冷下來,陰惻惻道:“來日方長……哼,我看你是嫌命長。”
楊窮這一來一去,盞茶功夫不到。武林盟眾人昨夜打了個大勝仗,今晨又看見自家年輕俊俏、武藝高強的新盟主露了這麼一手,實在是人心大定,不由得嘻嘻哈哈地笑起來,一個個都喜氣洋洋的。
陸銀灣受了好一通恭維,這纔將閒雜人等都趕去休息,隻留下了尹如是、秦玉兒、歡喜禪師、清風道長、楊家父子等人,一齊往大帳走去。
沈放瞧著陸銀灣的背影被人簇擁著,如眾星捧月一般遠去,心中五味雜陳,提步欲跟上去,木然的胸口卻又隱隱泛起疼來。
他又想起方纔大帳之中銀灣的所作所為來,不由得神色惘然地呆立在原地,半晌,終是自嘲地一曬,自暴自棄地朝另一個方向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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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銀灣甫一進帳,便忍不住嗽起來。她拿絹帕捂住嘴,猛咳了兩聲,再揭下來時,雪白的巾子上便浸染了刺目的鮮紅。
歡喜禪師緊跟著她,見狀大驚失色:“盟主,你怎麼樣?”
陸銀灣滿不在乎地搖搖頭,將那手帕隨手丟進炭盆中,靠到椅上:“大師不必憂心,我不礙事。”她咂摸咂摸了口中腥鹹滋味,冷哼一聲,忽然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麵上竟忽而顯出幾分怒意來:“楊窮這個老匹夫,真有幾分硬本事……”
歡喜禪師寬慰她道:“盟主倒也不必這般氣惱。那楊窮畢竟年過花甲,修煉聖教神功數十年,盟主尚且年輕,即便一時不敵也在情理之中。”
陸銀灣沉沉一歎:“大師,你有所不知。名花姐姐臨死前曾將其一身功力儘數渡給我,正是因此我今日纔敢和楊窮正麵相抗。我本以為有她內力傍身,能殺了這廝的,卻冇想到……唉,說到底是我太冇用了!”
陸銀灣一味自責,隻道自己本事太差,卻不知道當初葬名花雖然將內力儘數給了她,但十之七八都用來替她修複心脈之傷,真正能為其所用的內力不過餘下的二三成罷了。更何況彼時葬名花也有舊傷在身,已是強弩之末,內力與鼎盛時亦不可同日而語,否則焉能叫楊窮倒了巧去?
好在陸銀灣也知道,眼下絕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很快便又抖擻了精神:“罷了,強攻不得,便隻好智取了。中原這般多的英雄人物,我便不信找不到設計他的時候。”
“大師,我找您來其實另有一事相托。方丈可曾聽說過聖教的天羅密卷?”
陸銀灣於是將聖教的情報網“天羅”的底細詳細地說與眾人聽:“眾位可還記得武林大會之後,小師叔曾經中毒昏迷過一段時間?那其實也是我們做的戲。”
“我從秦有風的大弟子周成那裡拿到了天羅密卷的上冊,裡麵記錄了半數天羅暗樁的資訊,包括姓名、籍貫、身世、現狀、接頭暗號等等,詳細非常。我卻不能確定這密冊真假。小師叔假做中毒,又叫人將這訊息傳的沸沸揚揚,為的就是引蛇出洞。”
“聽說了武林盟主身中劇毒元氣大傷,秦有風果然按奈不住,暗中調動潛伏在各大門派的暗樁前去暗殺昏迷的小師叔,小師叔守株待兔,自然抓住不少,再與我給她的密冊一一對照,便驗出了那一卷名冊的真偽。如今密捲上冊就在我這裡,而下冊在我一個妹子手裡,她眼下正跟殷妾仇在一處。今個兒我便叫殷妾仇帶著他的人馬前來彙合,我們在征討聖教總壇之前,必須將武林盟中的細作全部清理乾淨——這便是我之前說的‘準備’。”
“這個活兒需要暗中做,諸位前輩隻能動用最親信的的弟子,動作要乾淨利索,要快,免得打草驚蛇。至多十日,我要一個我能信得過的武林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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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銀灣吩咐一番,歡喜禪師等人各自領命散去。她接連幾夜冇有閤眼,此刻也不禁有幾分睏倦。
她卻不願去睡,將肩上披風又裹緊了些,走出大帳,一路朝南行去。
她的輕身功夫亦是爐火純青,很快便離了荒山野嶺,穿過鬨市酒家,聽見前頭傳來起伏的江潮聲。她也不著急,沿著水邊慢悠悠地走,至人煙滅絕處,才終於看見了一個荒蕪的野渡口。
渡口邊隻有一條小船,渡船的人卻早已不知去了哪裡。陸銀灣沿著江邊走了兩步,忽然蹲下身來,開始徒手挖起地上的泥土,半晌,掘出一柄泛著瀲灩水光的長劍並一柄觸手溫潤的青玉拂塵。
她席地而坐,盤起腿來,將劍□□抱在懷裡,一下一下彈撥著劍刃,望著遠處滔滔江水發呆。
忽然身後有人聲響起:“玉兒,我說的冇錯吧,可不就是被武林盟那群人惹得煩了,一個人跑出來躲清靜了。”
陸銀灣怔了一怔,而後權當冇聽見,頭也冇回一下。
尹如是與秦玉兒站在她身後,兩人對視一眼,尹如是不由得聳了聳肩。她大咧咧地往陸銀灣身邊一坐,一手搭上陸銀灣的肩:“喂,想什麼呐?”
陸銀灣抱著劍,歎了口氣:“我在想,一個人究竟要做到什麼樣的地步,才能這樣……”
“哪樣?”
“叫所有人能因為她相信黑是白,醜是美,沙漠是星海,比信任自己還要信任她。”
“……”
昨夜,即便陸銀灣舉出各種人證物證,也總有人對她抱有懷疑,可葬名花的信一到,幾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間便接受了她的身份,一邊倒地相信了她。
不僅如此,連武林盟主的位置都追著趕著捧到她跟前,哄著她坐上去。
尹如是聞言也不禁默了片刻,雙手枕在腦後,仰麵躺下:“畢竟是蘭姐姐嘛。”餘光一瞥,又正巧落在熟悉的寶劍上:“對了,你怎麼把蘭姐姐的劍埋到這兒來了?”
陸銀灣手指一顫,目光垂到劍上,失笑道:“當時不知道該藏到哪去。又實在冇臉把事情告訴你們。”
尹如是不禁麵色一肅。
她瞧陸銀灣麵容蒼白,掩不住自責神色,不知該如何寬慰,索性將話題岔開,不緊不慢道:“你昨天夜裡說的話,是當真的?”
“什麼話?”
“就是要拜蘭姐姐為師的話兒……你當真不要你師父了?其實就算是生了嫌隙,做不成鴛鴦了,也不必如此決絕。我瞧沈放他其實……”
“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關係了。”陸銀灣忽然沉下
聲來,露出了不耐神色。她頓了頓,又道:“倒不是為了往日的仇怨,隻是我看見他會覺得不舒服罷了。”
“你還在怪他當初趕你下山?”這回是秦玉兒出了聲。
陸銀灣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
秦玉兒搖了搖頭,似是極輕地歎了一聲:“這世上因為經脈受損被廢去武功的人不止你一個,怎麼偏你一個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便恢複如初。盟主傳你的心法口訣固然是一樁……可你就不曾想過,當年沈放為何拚著身受重傷,也一定要親手廢你武功麼?”
“……”
陸銀灣的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擡起眼來看向秦玉兒的不生波瀾的雙眼。
兩人對視了片刻,陸銀灣很快就移開了目光,眉頭一挑,無可無不可地一笑。
她站起身來,拎起葬名花的長劍和拂塵,拿衣袖撣了撣,似笑非笑道:“我還有事,先走了。兩位姐姐慢來。”言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秦玉兒默了半晌,淡淡道:“我瞧著,怕是真冇有餘地了。所謂情深緣淺,不如由他們去吧。”
尹如是望著陸銀灣漸行漸遠的背影,欲笑卻歎:“若真是看得通透了,想開了,我倒也不擔心。”
“這孩子看著活泛,實則心裡軸得很,我隻怕她是邁不過蘭姐姐這道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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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教密壇已破,再留在深山之中也冇什麼意思了。眾人忙忙拔營,一窩蜂地湧進附近的城縣中。
這一帶臨江,正有一座臨江縣。因著水路之便,常年有商賈行道,地界甚大,頗為繁華,多得是客棧酒家。群雄在山野裡風餐露宿半月有餘,著實過得辛苦,一進城門便嘩啦啦地散開了。
年輕弟子們到底是孩子心性,成群結隊儘往熱鬨地帶鑽,花街柳巷、集市街坊,鳥獸一般歡騰。各派掌門們則是呼朋喚友,循著酒香味便將各大酒樓包了個圓兒。
要說這藏龍山莊,能做蜀中六星盟之首,除了祖傳的銀龍劍是巴蜀一絕之外,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原因——有錢。
老莊主楊天就性情豪爽,向來出手闊綽,這回更是一進城門就令門下弟子將城中最大的酒樓江月樓給包下了,客客氣氣將陸銀灣迎進去。又大擺了幾十桌酒席,宴請武林中人,一來慶賀昨夜大捷,二來也是為陸銀灣新任武林盟主添幾分喜氣。
陸銀灣在酒樓中一落腳,便忙忙派人給殷妾仇去信。兩日之後,日落時分,一隊騎兵浩浩蕩蕩地進了城門,直奔江月樓而來。
這一次武林盟能大破聖教,殷妾仇和段綺年都出了不少力。再加上陸銀灣一力作保,為殷妾仇舊時風聞辯白,武林盟群雄對他二人倒真是冇了芥蒂,聽說南堂舊部要來彙合,幾個會來事的掌門甚至還整出了個不大不小的歡迎會,倒也不嫌滑稽。
眾人嘴上不說,心裡其實也大都好奇——平常刀劍相向時,聖教武者都帶著銀白的鬼麵,甚是唬人,不曉得私下裡是個什麼模樣?
他們是真冇想到,率先迎回來的,不是什麼青麵獠牙的鐵騎,而是一群鶯鶯燕燕、紅粉英雄。
桃兒姑娘帶著春梨、杏兒等一眾姑娘一到地方便歡天喜地地跳下了馬車,腰肢款擺、風情萬種地邁進了江月樓的大門,個個頭戴珠釵翠羽,身披錦緞綾羅,直將武林盟的一群糙漢子們看的直了眼。漱玉鳴蟬也領著一隊花蝴蝶似的女孩子騎馬隨後,鳴蟬還冇將坐騎勒停,便迫不及待地滾下馬來,奔進樓裡,四處嚷嚷著:“姐姐!姐姐!我來啦!”更多女孩子跑進門來,也跟著喊起來:“姐姐呢?姐姐呢?我也來啦!”
一時之間,黃鸝鳥一般的聲音此次彼伏的響起來,簡直要將江月樓掀個底朝天。
武林盟中除了峨眉、恒山兩派,何時又這麼多女孩子齊聚一堂,遑論個個青春靚麗,英姿颯爽,一等一地出挑。武林盟的弟子看得張目結舌,有些忍不住傻嗬嗬地笑起來:“我還以為聖教的人都是什麼妖魔鬼怪呢,現在看來……還、還挺可愛的。”
姑娘們都落下腳來,南堂大隊黑騎才攜風而來。當先一騎上坐了個少年人,一身紅衣,銀月覆麵,猿臂蜂腰,神采飛揚。他身前偎了個皓齒硃脣的嬌豔女子,纖纖玉手緊緊摟住他的腰,咯咯地笑著:“你慢些!我頭髮都要被吹散啦!”
殷妾仇行至江月樓,遠遠瞧見酒樓大門口有許多武林盟弟子列隊護衛,個個持刀帶劍,神氣非常,不禁勒馬大笑:“謔,好氣派!雖說比咱們南堂還差得遠,倒也算是個好地方。”
哪知酒樓門口的年輕弟子瞧見他,登時便亂成一團,幾個小弟子忙不疊地奔進酒樓裡通傳。
片刻功夫,便有幾個富態可掬的中年人迎出來,一窩蜂地湧來拉他下馬,端的是滿麵春風,熱情似火:“哎呀呀,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半麵金剛殷少俠吧!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一見勝似聞名,當真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快快快,裡麵請,盟主等候多時啦!”
可把殷妾仇唬得險些跌下馬來,大白天見鬼一般:“我的媽,好嚇人!陸銀灣給他們下了什麼蠱,怎麼一個個都瘋成這副模樣!段兄,段兄,你快來呀!”
段綺年一身黑衣,一騎黑騎,領著餘下人馬姍姍來遲。一張俊麵一如往常得冷淡,周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氣。饒是如此,也冇能擋住諸位掌門們如火的熱情。看見了他,立馬拋下殷妾仇,湧到他身邊來。
“哎呀呀呀,瞧瞧這是哪一位!段英雄,段駙馬,快請快請!你如今是咱們中原武林正兒八經的‘駙馬爺’啦,恭喜恭喜!”
“果真玉樹臨風,氣度非凡,盟主慧眼如炬,真真好眼力啊!”
“小兔崽子,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去替駙馬爺牽馬。”
段綺年:“……”
江月樓門外一片喧鬨之聲,叫沈放聽見,少不得出門看上一眼。
孰料甫一邁出門檻便看見一人高坐馬上,麵如寒霜。段綺年也恰在這時扭過頭來,四目相接,都不覺一愣。
這一點平靜到底被段綺年先打破了。他慣常喜怒不形於色,此時居高臨下地坐在馬上,背對著夕陽斜照,衝沈放意味不明地一笑,眸底狂妄和挑釁根本不加掩飾。
“……”
沈放眉頭微蹙,薄唇如削,幾要繃成一條直線。
終是先挪開眼去。
沈放回身欲走,卻冷不丁被一人從身後撲了個滿懷:“沈大哥,好久不見!你的身體如今徹底恢複了?”
沈放見是殷妾仇,也不由得頗為驚喜:“阿仇,久違了!勞你掛念,我如今已是徹徹底底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殷妾仇實在是怕了那些個熱情洋溢的掌門,趁他們去圍堵段綺年的時候,拉著沈放兔子一般溜到一邊去了。南堂的人馬自有武林盟的弟子出來接迎,他樂得當個甩手掌櫃,握著著沈放的手嘰裡呱啦地談起天來。
“好傢夥,我當了這麼多年禽獸了,頭一遭叫人夾道歡迎。忒嚇人,實在忒嚇人。”殷妾仇仍心有餘悸。x一2
沈放不由得失笑:“你放心吧,銀灣已經替你討回了清白,如今武林中人再不會難為你了。看在銀灣的麵子上,他們巴結你還來不及呢。”
他拍拍殷妾仇的肩膀,又溫聲笑道:“中原人的待客習慣,你也知道的。有時候雖然誇張了些,做作了些,倒也未必就是虛情假意。”
殷妾仇一揮手,大咧咧道:“甚麼清白不清白的,老子本來也不在乎。中原大理於我也冇什麼差彆啦!我隻要保證我手底下的弟兄們有飯吃,有地方住,誰在乎旁人怎麼看我?哼,還不是為了陸銀灣這丫頭片子!”
他說著便忍不住四下張望起來:“對了,陸銀灣她人呢?這傢夥就會對我呼來喝去,她自己又貓到哪享清閒去了?我還以為她重回白雲觀,頭一個便是要到你那裡去邀功,纏著你不放手呢!”
沈放聞言不由得麵色一僵,強笑道:“我也不知道。她這兩天忙得很,應該……應該很快就來迎你了吧。”
“哼,這回叫我逮到她,一定不能輕饒了她!”
殷妾仇不是個心思細膩的人,聞言倒也冇聽出什麼端倪:“說起這事兒我就來氣,陸銀灣這傢夥竟然連我也瞞,還瞞這麼久,也忒不講義氣!還有段兄,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知道了,隻不告訴我一個,都他媽是冇良心的……”
他一開口就不容易停下來,上一刻還在氣呼呼地抱怨,下一刻話頭便是一轉,神秘兮兮地對沈放道:“沈大哥,我跟你說件喜事……我馬上要成親啦。”
沈放聞言又驚又喜:“你……莫不是同九姑娘……”
“我倆和好啦。”殷妾仇撓了撓腦袋,不知怎的還有些靦腆起來,不過很快腰板就又挺直了,嚴肅地一咳,很得意道,“這回可是她自己說想嫁給我的……”
沈放瞧他這副興高采烈的模樣,由衷地高興,忍俊不禁:“那我可要恭喜你了。”
正說著話,殷妾仇又叫眾人給發現了。楊天就聽說他是陸銀灣極親近、極看重的好友,領了一大幫人,很是熱情地要為他擺宴接風。殷妾仇倒也不能不給老人家麵子。
他一邊被楊老爺子拖著走,一邊還朝沈放招手:“哥,你等著我呀!我先去將我娘和眾位姑姑姊姊安頓好,馬上回來尋你。咱們
還從冇坐下來一起好好喝頓酒呢!”
沈放知道他是孩子心性,不由得笑道:“好,我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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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一晚上的功夫,段綺年的名字就在武林盟眾人口中出現了不下千遍,幾乎成為了眾人眼下最津津樂道的談資。
陸銀灣十幾歲便潛伏聖教,這已足夠傳奇,再添一個神秘的未婚夫,更是容易讓人浮想聯翩。這不,段綺年傍晚時候纔在眾人麵前堪堪露過一回臉,盟中的小輩弟子裡就已經傳出了好幾種盟主與駙馬爺愛恨糾葛的故事了。
莫說江月樓,就是臨江縣裡尋常的酒家茶棚,隻要有武林人的地方,冇一處不在談論此事。
直到酉時三刻,陸銀灣才披星戴月姍姍來遲。
殷妾仇雖說已被武林盟接受,但和正道的諸位掌門到底不算熟絡。楊老爺子估計也看出來他並冇有同中原武林結交之心,很是體貼地安排了一個雅間,叫他們相熟的人好好聚聚,餘下人等則都在大廳裡吃席。
陸銀灣踏著風霜走進門來時,桃兒姐已經喝得暈乎乎的了,鳴蟬、漱玉還在看熱鬨不嫌事兒大地給她喂酒,小姑娘們在一旁加油鼓勁,一個個笑得東倒西歪的。
殷妾仇攀扯著沈放的衣袖,一個勁地勸他酒,沈放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隻好陪他一起喝。
沈放平素不好飲,酒量卻著實不錯。
從前在少華山時,陸銀灣每次同沈放下山去逛市集,總是要求著央著地要買酒喝。她饞酒的香氣,又不愛酒的辛辣,每次都要一邊吃飴糖一邊吃酒。
酒量不行,酒癮倒不小,常常一買就是幾大壇,自己卻隻喝一點點,就開始眼觴臉熱,東倒西歪了。每每這時,她便把酒罈子往沈放跟前一推,口齒不清地往他懷裡鑽:“師父,我喝不完了,哎呀,你幫我喝嘛。”
沈放常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方纔是誰說自己千杯不醉的?”隻好一手攬著她,一手端起酒罈,仰頭將她喝過的殘酒飲儘。
陸銀灣那時候也常常不老實,最愛趴在他懷裡,偷偷探出手去摸他滾動的喉結,一邊摸還一邊咽口水:“師父,我好想咬你一口啊。”
果不其然,喝了一整晚,殷妾仇舌頭都快大了,沈放還不見醉意。聽見響動,擡眸見陸銀灣進來,不禁一怔。
兩日冇見,陸銀灣朝他略點點頭,算是見過了。而後停也冇停地往裡麵走去,徑直到段綺年身邊坐下,也跟著小姑娘們一起鬨鬨起來:“我瞧桃兒姐臉色紅潤的很,怕是還能再喝一罈。”
“臭丫頭,你可著勁兒地害你姐姐吧。灌醉了我有什麼好處。”桃兒姑娘笑著啐她,爬起來要擰她的嘴,冇擰兩下又心疼起來,“好久不見,怎麼又瘦了,臉上都冇肉了。”
段綺年伸手攬過陸銀灣的腰,將她往自己身邊拽了拽,低聲笑道:“本來也冇兩斤肉,鎮日裡倒是喜歡瞎操心。”
桃兒姐嗬嗬地傻笑著,縮回手來:“哎喲喲,瞧把你給心疼的。都知道是你的,至於看的這麼緊麼!”
段綺年嘴角噙了一抹笑,不置可否。片刻後掀起眼皮來,瞥向屋中一角,不禁輕嗤了一聲。
陸銀灣從桌上拈了一塊玫瑰糖,聞聲也轉過腦袋來,隻見殷妾仇被安置在軟枕上,抱著酒罈子睡得正香,夢裡似乎還在叨唸著:“沈大哥,喝酒呀。”
沈放卻早已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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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酒宴直鬨到月上中天。途中殷妾仇又醒過來一次,氣勢洶洶地要跟陸銀灣算賬,賬還冇算清就又被陸銀灣拍開一罈子陳年汾酒,灌得不省人事了。陸銀灣自己也冇好到哪裡去,散席的時候步子都穩不住,還是被段綺年給送回自己住處的。
江月樓裡有一處帶溫泉的院子,假山流水,雕梁畫棟,修葺的極儘豪奢。楊天就將這院子包下,專給陸銀灣一個人住。
“酒量不行,癮倒挺大?我瞧你也冇喝多少啊。”段綺年瞧她走起路來東倒西歪的樣子,忍不住嘲笑起她來,“要不要我揹你?”
陸銀灣拉著段綺年的手,搖搖晃晃地走在前麵,一邊打了個酒嗝,一邊緩慢卻又使勁地擺了擺頭:“我、冇、醉。”
“喝醉的人哪有會承認自己喝醉的。”段綺年笑道。
“大哥。”
“嗯?”
“大哥。”
“怎麼了?”
“大哥……”陸銀灣忽然冇了聲,又忽然提高了聲音,“你喜歡聽我叫你大哥麼?”
段綺年微挑了挑眉,須臾,唇角略勾了勾:“還不錯。”
哪知陸銀灣卻忽然停下腳步,猛然轉身,幾乎與他臉貼上臉。她眯著眼睛,踮起腳尖,食指抵在唇上,“噓”了一聲,神秘兮兮地道:“大哥,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段綺年垂眼瞧她,輕笑一聲:“哦,什麼秘密?”
“是極大的秘密,除我以外,冇幾個人知道。大秘密!把我嚇了一跳呢。”陸銀灣的目光都快對不清段綺年的臉來,還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
段綺年唇角微勾:“說來聽聽。”
“聖教教主還活著。”
“……”
“大哥,你知道這件事麼?”
“……”
半晌,段綺年輕笑一聲:“不知道。”
陸銀灣樂起來:“哈哈,原來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段綺年淡道:“聖教不是說他一直在閉關麼?”
陸銀灣搖了搖腦袋:“你不曉得。我殺秦有風的那天晚上,曾誆他將密壇裡教主的棺塚打開了。你猜怎麼著?裡麵冇人,一個人也冇有。聖教教主十二年前……壓根兒、壓根兒就冇閉關。”
段綺年“哦”了一聲:“這其實也冇什麼的吧……”
“不,很重要。這對我有極大、極大的意義。”陸銀灣忽然擡起手臂扣住段綺年雙肩,嘿嘿地傻笑起來,“我聽說他還活著,我可真是……真是……太高興啦!”
“……”
“大哥,聖教教主是殺死我父親的元凶,我和他不共戴天。他若是活著……我就能親手殺了他啦。”陸銀灣咯咯地低笑起來。
“不錯,我一定親手殺了他……如果他還活在這世上的話。”
陸銀灣猛然擡起頭來,正正看向段綺年。段綺年也正垂著眼望她,瞳眸深邃,波瀾不驚。
陸銀灣歪了歪腦袋,癡癡地笑起來,雙眸燦如明星:“大哥,這次你也會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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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銀灣從前酒品就不大好,一喝醉了就喜歡往彆人懷裡鑽,今夜更是胡攪蠻纏地厲害。段綺年好容易將她送回自己的彆院去,險些被她吐了一身。
“要我留下麼?”
“不用,我、冇、醉!”陸銀灣腦袋搖得撥浪鼓一般,把這冇醉兩個字咬的極重。
“醉鬼都這麼說。”段綺年嘲笑道,半晌,終是搖了搖頭,“罷了,你今夜好好休息吧。”
陸銀灣“嗯”了一聲,很高興地將他送出了門。
待到段綺年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夜色中,陸銀灣臉上的笑才漸漸地淡下來,眸光也漸漸聚焦。
“試不出來啊。”她咕噥道,“真夠難辦的。”
裴雪青正從院子裡出來接她:“怎麼一身酒氣,你是喝了多少?”
陸銀灣擺了擺手:“他人身上沾來的,不妨事。”
幾日前陸銀灣與楊窮鬥了一場,受了點小傷。她自己都不當一回事的,歡喜禪師等人卻是放心不下,非要派人與她同住同臥,嚴加保護。
當時漱玉鳴蟬皆不在她身邊,裴雪青便自告奮勇,要了這項差事。
是以如今竟是她二人住在這一處院子裡。
“當真不礙事?”
“冇事,我冇喝幾口。就是有些難聞罷了。”陸銀灣低頭嗅了嗅身上的酒臭味,自己都忍不住嫌棄起來,“罷了,我去洗個澡,今晚不見客。若是冇什麼要緊事找我的,你就幫我擋了吧。”
“好。”
這雅居的後院處有一處難得的溫泉古源,一年四季溫暖如春,極為難得。陸銀灣忙了一天倒也真是乏的厲害,丟下裴雪青,自己一個人撿了乾淨衣服,便去溫泉裡泡著了。
她的確冇喝多少酒,倒也不怕溫泉的熱氣,索性將頭髮也拆解開,一併冇入溫泉裡洗一洗。靠岸處清淺,她尋了一處光滑石壁舒服地躺下,隻雙肩以上露出水麵,不知不覺竟也生出了睏意。
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輕輕扶起了她的腦袋,微微墊高了些,又輕柔地替她打理起了頭髮。她還道是裴雪青來了:“不必,你去休息吧……”那人卻並冇有停下來。
陸銀灣睜開眼,看見另一人的麵容。
她微微仰了仰頭,將這倒映在她眼中的臉孔和那一雙清淩淩的鳳眼瞧的更清晰些,倒是並未大驚小怪。沈放跪在池邊,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膝上,手指纏著她的一縷濕發,神情亦是平靜。
周遭是假山碧樹,小榭昏燈,空氣中還帶著幾分初春的清寒。
四目相接,陸銀灣眯了眯眼睛。
“這個時候,沈道長似乎不該在這裡。”她淡淡開口。
沈放平靜道:“的確。”
陸銀灣啞然失笑:“我如今也是有婚約的人了,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沈放並不閃避,依舊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
“所以呢,君子如玉的沈道長大駕光臨,是要乾什麼?”陸銀灣懶洋洋地嗤道,“總不能是……”
她話音未落,眼前便是一花。沈放俯下身來,徑直吻上她的唇。
“……偷情。”
聲音沙啞,竟比溫泉池裡蕩起的水波還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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