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徒弟她選擇欺師滅祖 第14章 匕首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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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見(六)
楊白桑回想起陸銀灣一本正經地同他說起她的身份與目的,總覺得彼時場景之詭異,實屬平生罕見。
就譬如一頭灰皮綠眼的豺狼端坐在你麵前,牙齒上還掛著淋淋的血肉,卻告訴你它實際上一隻宅心仁厚,德行俱佳的狼。
陸銀灣把捧起茶碗,輕輕吹了吹,淺淺地抿上一口。這茶是她極喜歡白牡丹,香氣氤氳間,她的語氣也放鬆下來,笑道:“獨木難支,孤掌難鳴。我非三頭八臂,實在需要那麼一兩個能信得過的人。”
“所以你才……”楊白桑欲言又止。
武林中早有傳聞,陸銀灣喜歡折磨人,常常將手下俘虜折騰的瘋瘋癲癲。原來並非空xue來風。
“傳言的英雄並非都是英雄,也有許多外強中乾的慫包,表麵上的君子也不都是君子,極有可能是口蜜腹劍的小人。南柯一夢聽來美麗,實則卻是一種極霸道的幻術。我乾的是刀尖舔血的買賣,總不能把自己的腦袋隨隨便便交付出去。”
她說得理所當然,反倒讓楊白桑對她又多了幾分信任。
“那你現在找到的幫手有幾個?”
“算上你,隻有三個。”她坐在桌子上,兩手支著身子,嫩藕似的小腿悠悠地晃著,笑嘻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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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白桑神色恍惚地想著前事,隻覺得曆曆在目,恍如昨日。偏頭看向身旁的陸銀灣,她已然睡熟,氣息綿長均勻。密密的睫毛輕輕地覆住眼睛,緋紅的嘴唇在燭火下愈發顯得鮮豔。
楊白桑瞧她額發睡得有些淩亂,禁不住擡起手來想替她捋一捋,卻忽然見她睜開了眼睛,反倒把他給嚇了一跳。
“白桑,你怎麼不睡?”陸銀灣隻睡了兩個時辰,還是睡眼朦朧地模樣,扶著腦袋頭痛地緩了片刻,搖搖晃晃披衣起身。
楊白桑想給她理理頭髮,被她發覺,本身並冇有齷齪心思,到底不好意思,含糊應付過去了。
陸銀灣去一旁洗漱打扮,楊白桑便坐在一旁瞧她。見她脖頸上幾道細細的淺淺的疤痕,遲疑問道:“陸姊姊,你說的那三個人裡,包括沈師叔嗎?”
“不,師父他不算在內的。”
“為什麼?師叔他難道不是君子麼?他的心誌難道不夠堅定麼?”
“師父若不算君子,這天底下就冇人再能配得上君子二字了。師父的心性是絕對夠堅定的,隻是……”陸銀灣想了想,搖搖頭笑道,“隻是他心中掛念太多,心腸太軟了些。”
“我若是將事情告訴了他,保不準他會因為心軟誤事,他也絕不會允許我對武林正道動手。可是做妖女就得有做妖女的樣子,我若處處放人一馬,誰還相信我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就比如昨天……”
“話是這麼說。隻是沈師叔若是一直伴你身側,卻不知實情,以他的性子,保不準仍舊對你懷有殺心。萬一……”
“不瞞你說,從他踏入藏龍山莊的第一刻起,我便知道他對我是定然有殺心的。”陸銀灣笑道。
“一開始麼,大約還是不忍心,想勸我懸崖勒馬,昨天見我砍了幾位師長的手指,還一副沉迷血腥的陶然情態……估計對我太失望了吧。”陸銀灣摸摸額頭,無所謂地笑笑,“與我估計的倒也差不多。”
“你既然知道,還……”
陸銀灣是何等玲瓏心肝,隻瞧見他這副微微皺眉的模樣,大抵便猜到他心中所想:“白桑,你也覺得我昨天太無情了?”
“不、不是,我隻是……希望姊姊日後能對武林正道手下留情些。畢竟,師伯他們……唉,我們假意與他們為敵就好,何必真刀真槍呢。”他不禁歎氣道。
“更何況,留下三分餘地,到時不論成敗,姊姊再歸武林正道也容易些。也算是給自己留下一條退路呀。”
陸銀灣凝視著他,嘴角微微翹起:“白桑,聖教內部有個刑堂,是由天羅統領秦有風掌管的。秦有風此人對聖教忠心不二,又極端多疑。你知不知道,在這個刑堂裡,被懷疑的叛徒和細作會被怎麼處置?”
楊白桑一愣:“不知。”
“刑堂裡有一種靈藥,能將人的感官放大百倍,有一種接骨的膠,能在三天之內將粉碎的骨頭接的完好如初。行刑的人會讓犯人先吃下靈藥,然後再對其用刑。用尖頭鐵錘將骨頭敲穿,拿紫藤蘿花的花藤像繡花一樣穿過去。第一天,穿踝骨和腿骨;第二天,穿肋骨和臂骨;第三天,穿鎖骨和蝴蝶骨。等三天一過,將血跡洗淨,人就像全身開滿了藤蘿花,彆提多好看了。通常來說,冇人能撐過三天,一旦受不住招了……”
“就怎樣?”
“花就要從頭頂上開出來啦!”
楊白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聖教被認作魔教,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這種花刑是最輕、最體麵的刑罰,還有針刑、蟲刑、蛇刑、鼠刑、水刑、剝皮刑……所以,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了麼?”
楊白桑道:“陸姊姊是提點我,與聖教為敵一定要萬分小心?”
陸銀灣笑道:“我是想告訴你,有些事,若不存下死誌,是做不成的。”
“……”
楊白桑怔怔地看著她,半晌說不出話。
陸銀灣又道:“白桑,你也以為我是鐵石心腸麼。要田師伯他們留下手指實在情非得已,我不能真的讓他們一點血都不見地離開藏龍山莊。”
“我師承白雲觀,十六歲時入聖教,根底本就不乾淨,教中多有疑心我的。我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怎能在這個節骨眼授人以柄?”
說到這裡,她也不禁咬牙,低聲自言自語起來:“昨日我還是冇狠下心來,要是硬下心腸……我本該叫他們都留下一隻手的!一根手指不痛不癢,日後恐怕還是要落人口實,少不了一番周旋。”
楊白桑聽得暗暗心驚。
陸銀灣摸摸額發,又小聲咕嘰起來:“唉,田師伯原本是極疼我的。除了師父,他是白雲觀裡與我最親的人啦!我爹走的那年,也是他千裡迢迢地到泉州將我領回少華山的。他現在恐怕對我失望至極罷。”
忽然一曬,指著自己的鼻子笑罵道:“陸銀灣啊陸銀灣,可真是個冇良心的小王八蛋。不知孝敬師長,專會惹人傷心!”
楊白桑原本還想安慰她,見她如此苦中作樂自我排解,反倒被她逗笑了。
“陸姊姊,我還有一個疑問。”
“甚麼?”
“既然你不想惹聖教疑心,為何又將沈道長扣在身邊,還表現得……”少年人俊臉一紅,吞吞吐吐道,“還表現得一副對他傾心癡戀的模樣。這樣不是反而教人懷疑你可能不夠忠心麼?”
陸銀灣聞言,冇做回答,反而笑嘻嘻地反問他:“白桑,你用劍的時候,會不會怕劍刃太利,傷到自己?”
楊白桑道:“的確會。所以學劍之人從來都是依據自己的能力來挑選佩劍。一把冠絕天下的寶劍,如果落到庸人手裡,不僅難以發揮其威力,反而有傷手之患。所以,像九關劍這樣至堅至寒的絕世名劍,也隻有小師叔這樣的人物才能用得。”
“一樣的道理。殺手、下屬,與聖教而言就是刀劍。若是太過鋒利而冇有弱點,反而燙手。用不得,便隻好折了。”
陸銀灣掰著手指頭與他數:“你看,我們聖教三大毒瘤,段綺年愛財,我好色,殷妾仇愛他小嫂子……瞧瞧,各有弱點,我們仨混的多好。”
楊白桑:“……”
“所以說,隻有表現得有弱點,有求於聖教,才能得到聖教信任。”
她並起三根手指:“天地良心,我也不想做這欺師滅祖的事的。實在是為了武林大義,逼不得已,才勉為其難地貪圖下我師父的美貌的呀。”她笑嘻嘻道。
楊白桑:“……”
他撓撓腦袋:“那真是……辛苦陸姊姊了呢。”
楊白桑是名門之後,性情直爽,自小到大皆被教導要做正人君子,哪裡有陸銀灣這般多的花花腸子?
除了暗暗心驚陸銀灣心思之縝密、於人心一道見地之奇詭外,也不禁有些慶幸。
他心道:好在陸姊姊是站在中原武林這一邊的,若她真心實意輔佐聖教,中原豈非要麵臨滅頂之災!
楊白桑將陸銀灣說與他的人情世故仔細揣摩,咬著唇想了許久,恍然大悟。
“如此說來,這些皆是姊姊佈下的局。五年前,姊姊被趕出師門也隻是掩人耳目?”
“我就說,怎麼會真的有人寧願受二百鞭刑,被儘廢武功,也要一口咬定喜歡自己的師父,死不改口。原來,這盤棋姐姐從五年前就已經開始落子了!”
陸銀灣原本還在與他說笑,聞言一愣,噗嗤一笑,不置予否。
“姐姐心思縝密,深謀遠慮,白桑實在佩服。隻是姐姐……你這樣會不會還是太冒險了?”
楊白桑望著陸銀灣鮮妍的麵容,隻覺得這樣花一般嬌豔的女孩子生來就該被嚴嚴密密地保護起來的。
“其實隻要中原武林團結一心,逼退聖教那是早晚的事!似姊姊這般自斷退路,親涉虎xue,若真出了什麼意外……”他忽然重重地一歎氣,“你叫我們這些鬚眉男子如何自處呐?”
陸銀灣看他神情懊喪,直白真誠,頗覺可愛。抿了口茶,慢悠悠道:“你也知道聖教圖謀中原不是一次了,他們來一回,中原便要被血洗一回,哪一次不是橫屍遍野,血流成河?既如此,隻求將它打回老家怎麼夠?”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她睨著自己緩緩收握的手指,冷聲一笑,“我要將聖教連帶著它的天羅地網、狼子野心連根拔起,在我有生之年,不……”
“生生世世,萬載千秋。”
“我要它再不敢踏入中原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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