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徒弟她選擇欺師滅祖 第28章 故人來(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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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來(九)
青驄馬在馬場上小跑著,陸銀灣靠在沈放懷裡,眯著眼睛看天邊金烏漸落。她忽然開口:“師父,你這些年,過得苦不苦,累不累。”
沈放奇道:“怎麼這麼問?”
陸銀灣輕哼一聲:“世人大多勢利,你風光時,他便稱讚攀附、趨之若鶩;你落魄時,他便冷眼相待,甚至落井下石。”
“你本是天賦異稟的少年天才,十九歲便成了名動天下的九關劍主,何等風光。一朝雙目失明,武功全失,正是由盛轉衰的典型,這其中辛酸滋味更是應該嚐了個遍纔對,如何不苦?偏你不是個能冷眼看人間的,遇事總要管一管,唉,又如何能不累?”
沈放聽罷,隻淡淡道:“其實還好。”
陸銀灣歎道:“師父,你瞞我作甚?一個月前,聖教攻入巴蜀,攪起一片血雨腥風。你一個人跑到蜀地去,奔走呼告,要各門各派團結起來共同禦敵,可有人理你?”
“霹靂堂、小唐門、金剛門……這些門派哪個不曾受過你的恩惠,可是你去求他們救救周邊的小門派時,不是吃閉門羹,就是等上幾天都見不到掌門。他們害怕聖教,隻顧著自保罷了,哪個敢接待你。”
沈放微有些驚訝:“這些事……你怎麼知道?”
“師父,我雖不在你身邊,卻時時惦記著你啊。你的事,樁樁件件,哪有我不清楚的?哼,這群庸碌之輩,你若是武功還在,用得著受他們的氣麼?隻消一個人一把劍,什麼事擺不平?”
“我被趕出白雲觀時,你問我悔不悔。師父,現在我也想問你,你悔不悔?”
沈放默然片刻,搖了搖頭:“我學劍就是為了救人。當年的事,情勢所逼,冇有什麼可後悔的。”
“一點也不悔?”
“不悔。”
“師父,這就是你與我的不同了。”陸銀灣笑歎道,“你肯為了你的道放下你的劍,而我的道……卻決不允許我放下我的刀。”
“師父,你不後悔是好事,不後悔便不會痛苦。我隻擔心將來你有一天後悔了,便是痛不欲生、肝腸寸斷。”
沈放細細咂摸她話中深意:“銀灣,你這是……不願意與我歸隱麼?”
正在這時,有下屬從遠處小跑著來報告:“大人,車馬已經備好了。”
“嗯。”陸銀灣點了點頭,“你叫他們再稍等一會兒,我們片刻就來。”
“是。”
等那人走遠了,陸銀灣才又開口:“師父,你莫急,我已經考慮了一晚上了……我可以答應你。”
沈放聞言,精神一振,還冇來得及高興,聽她又補充道,“隻是是有條件的,我有三件事……”
沈放立刻道:“我都依你。”
“噗,師父你也忒猴急,還冇聽我要說什麼呢。”陸銀灣笑道。
“第一,我不能立刻退出江湖。哎,師父你彆急,我這也是冇辦法的事。我是聖教的司辰,知曉聖教許多秘密,哪裡有這麼容易抽身?”她壓低了聲音,“若是處理不當,我們不僅走不了,說不定還要丟了性命的!這樣,你再給我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一到,我就跟你走,如何?”
三個月,若是順利,她與聖教的恩怨也該有個了結了;若是不順利……時間拖得越久,危險就多一分,彼時,恐怕也不能再讓師父身處局中了。
這三個月,隻當是老天成全她的一點私心。就算最後她真的死了,也冇什麼不甘心了。
她怕沈放不答應,立刻又補充道:“我可以保證,這三個月絕不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除非自保,也絕不傷人、殺人。”
沈放沉思須臾,點頭:“好,聽你的。”
“第二件事麼……我想師父以後多笑一笑呀。”陸銀灣噘起了嘴,“雖然徒弟我是不成器了一點,但也不要一見我就一副苦大仇深模樣啊。”
陸銀灣一向古靈精怪,沈放還當她要提出什麼古怪刁鑽的條件呢,聞言不禁哭笑不得:“我何時見你苦大仇深了。”
“每時每刻。”陸銀灣氣哼哼道。
“以後我就是你妻子了,你不能老是擺師父架子,也不能總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小屁孩兒。每天見我要開開心心的,親親抱抱一天也不可少,休得糊弄我!”
沈放無奈笑道:“你說什麼便是什麼,絕不敢糊弄你。”
她見將沈放哄得笑出來,也不禁覺得高興。但是心中閃過第三件事,揚起的嘴角又垂下來。
“師父,第三件事,是極要緊的,你一定要記好——你既答應了與我在一起,就絕對絕對,不能再負我了。”
“五年前,你已放棄過我一次。不論當時你對我有情還是無意,那都太痛了……我捱得過第一次,恐怕受不住第二次。”
沈放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嘴唇幾度開合,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都止於唇齒。最終,他隻是輕聲道:
“不會了,絕不會有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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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怎麼還不來?我們在這等得黃花菜都涼了,她還在那談情說愛?”殷妾仇聽完小嘍囉的彙報,氣得直跺腳,“她再不來,我們可就先走了。”
他話還冇說完,忽然聽見不遠處有馬蹄急踏的聲響,不過息的功夫,便有一匹毛色雪亮的白馬飛馳而來,直直朝他撞來。
馬上的女子一身白衣,長劍橫執,刹那間到他身前,得虧殷妾仇眼疾手快,騰身向旁一滾,否則定要被她一劍斬首了。
饒是如此,也撲的一身泥灰,臉頰上險險添了一道血痕。
殷妾仇氣得大叫,翻身上馬便要去追,卻聽身後有人叫道:“阿仇,彆追了!”他回頭一看,陸銀灣並沈放兩人一騎,不緊不慢地往這邊來了。
“不必追了,那是裴雪青。”陸銀灣冷冷道,“她是來救楊白桑的,大約想著順便殺一兩個聖教頭目。一擊不中,不會再來了。”
殷妾仇又望去,果然見裴雪青背後還坐了一人,正是楊白桑。他道:“就這麼放他們走了?”
陸銀灣無所謂地道:“反正那個楊白桑我也玩夠了,跑了就跑了吧。咱們走咱們的,不必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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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楊白桑正蹲在地上百無聊賴地玩泥巴,忽然被不知從哪鑽出來的裴雪青一把揪住後領,摔上馬背,險些一下摔斷了氣。在馬背上顛簸了十幾裡路,看出她一路南行,便猜到她是要去江浙,找雪月門的父兄去。
兩日前,陸銀灣特地將他叫去叮囑過一番:“裴雪青救了你,現下隻有兩處去處。一是西行去峨眉救援她師門;二就是南下,去找潰逃至江南的雪月門,與她父兄彙合。”
“你藏著我給你的信。若她西行,定然經過灌縣,小唐門就在那處。你到那裡時,想辦法找到小唐門裡一個叫宋枕石的人,他很好認——桃花眼,右眼下一顆小小的紅色淚痣,左手手腕上有傷疤,大約二十五六的年紀。你把信交給他,他自然會去給峨眉和崆峒送信。”
“若是裴雪青帶著你南下了,定然會去江浙。途徑翠屏山明月湖的時候,你找到鎮上一個陳記酒家,買三罈子黃酒,送給明月湖上唯一一個撐茅草船的老叟。不必和他說什麼,隻消把我的信壓在那三幾罈子黃酒底下,放他船上便是。”
“你要記得,普天之下,信隻能交到這兩個人手裡,其餘的人,一個也信不得。明白麼?”
果然如陸銀灣所料,裴雪青救了他之後,不敢稍待一刻。她的馬是匹難得的良駒,又兼快馬加鞭,不過五六日,便到了明月湖一帶。
江南水鄉,溫柔多情,還未被聖教戰火殃及。又兼武林大會在即,路上走的、茶館裡坐的、湖上泛舟賞景采蓮蓬的,多的是意氣風發、負刀帶劍的江湖子弟。
楊白桑與裴雪青相處,仍舊裝成一副癡傻模樣。裴雪青帶他到一家客棧裡住下,將他反鎖在屋裡,自己去尋雪月門眾人落腳之處。她前腳走,楊白桑後腳就溜了出去。
他沿著青石板的小路挨家挨戶地找,終於找到了陸銀灣所說的陳記酒家。進屋去,隻見屋內滿座皆是賭徒浪客,或大呼小叫地擲骰子、甩篩盅,或吆五喝六地劃拳喝酒,人聲鼎沸。
楊白桑問老闆打了三罈子紹興黃酒,在櫃檯邊等著,左右張望,忽然在一眾烏合之眾當中,瞧見一個腰懸青簫,臂挽拂塵的青衣道姑,笑眯眯地坐在櫃檯前喝米酒。
那道姑並未束髮,一頭青絲如瀑,儘數挽在一側。未施粉黛,寬大的道袍卻更襯的身段挺秀,容色溫婉。
她喝了酒,臉上也顯出紅暈來,拿道袍擦了擦嘴角,將拂塵斜插到後領裡,朝店家道:“老闆,結賬哩。”江南口音,吳儂軟語,直聽到人心坎裡去。
幾個賭徒看見這麼個美人,心癢難耐,嘻嘻哈哈地朝她吹口哨,拋飛眼。那道姑也不惱,拎著兩罈子米酒,竟還回頭衝他們笑了笑。那笑也如江南的春風一般和煦溫柔。
楊白桑心裡想,不愧是江南之地,魚米之鄉。這般錦繡的山水,養出來的人兒都一般模樣的淡雅溫柔。
他胡思亂想了片刻,憶起自己要事在身,不敢耽擱,拎著酒罈子便走出客棧,將身後那一群酒客狂徒的狂言浪語、嬉笑怒罵拋在腦後。
“什麼?你不認得她?你平日裡總吹噓自己混跡江湖,這回馬腳露大了吧!”
“連她都不曉得,你還去參加個屁的武林大會!正所謂,少華三清誰為首——”
“一宵冷雨葬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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