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徒弟她選擇欺師滅祖 第29章 江南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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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一)
山明水淨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
江南秋意軟,草木摧折晚。
正是江南秋日光景,天氣涼爽,微風颯颯,霧雲山的終年不散的薄霧之中、人跡稀少的古道之上緩緩駛出幾輛雕梁畫棟的馬車來。十幾個扮相乾練的練家子騎著高頭大馬,隨著馬車行進。
霧雲山的山路少有人走,山腳下卻還有幾分人煙。一個乾淨敞亮的食肆臥在大路邊,食客往來,絡繹不絕。
食肆有間小屋,一個開闊的院子,露天擺了十幾張桌子,老闆圍著圍裙,拖來一條條凳擺在正中,曬著微暖的日光,吹著涼風,睡得呼嚕連天。老闆娘穿梭在飯桌間,笑臉迎客。
近日裡似是紹興城中有什麼盛會,連帶著周邊也熱鬨起來,小小食肆裡多了許多江湖人,口裡說的、心裡唸的皆是江湖事。
有的說起此次武林大會,與會的人當中多得是武林名宿;有人卻說起那已打下巴蜀,卻遲遲未南下的聖教來。
“聖教幾次三番侵入中原,上一次便是自巴蜀東入,自陝甘一帶南侵時遭遇了挫折。這一次重整旗鼓,怕是不敢輕舉妄動,誓要一擊中的呐。”有人道。
“唉,不知聖教偃旗息鼓的這十幾年做了什麼,明明上一次入侵中原也冇見這般勢如破竹。這次是得了什麼靈丹妙藥,菩提寶典,竟這般強橫起來?”
“大約是添了許多得力的走狗吧。哈,大理寸土之地,能有什麼能人?聖教中得勢的,許多都是中原的叛徒——吃了中原的米,飲了中原的水,學了中原的功夫,最後卻倒戈相向。他們那個什麼先鋒官,喚作向月白狐陸銀灣的,不就是認賊作父的典型?說來就叫人生氣,她爹還是玉麵探花陸玉書陸大俠呢,嗬——呸!真是有辱門楣!”
“除她之外,不是還有一個外號半麵金剛的殷妾仇麼,那也是中原人,幫著外人打自家人哩。果然是勾欄裡爬出來的醃臢東西,下九流的貨色!”
說起這些獵奇的東西,就有人止不住好奇心,探問那半麵金剛的身世。便有隱隱聽過一些傳聞的人自告奮勇出來解說。
“說起這個半麵金剛殷妾仇,江湖傳言他本不叫殷妾仇,而姓陳,是蜀中六星盟之一——奇音穀的二少穀主。年少而有奇力,能徒手劈山裂碑,曾深得巨闕門重刀大俠濮千斤賞識,想收他為傳人,將一身重刀絕技傳授給他。隻可惜啊,拜師就差臨門一腳的時候,這大好前程叫他自己活活給作冇了。”
“娼妓之子到底是娼妓之子,就算生在高門大戶,也改不了孃胎裡帶出來的劣根!據說他很久以前就對大哥的愛妾,自己的小嫂子動了淫念,欺那婦人無依無靠、性情柔弱,對她強取豪奪,多次姦淫,還威逼恐嚇不許她說出去。那婦人不堪其辱,幾度想要自儘,卻屢屢被他發現,便是連想死都死不了,好不淒慘。”
“隻是小嫂子也罷了,後來他見到自己父親新納了妾室貌美,就又打上了自己小孃的主意。卻冇想到他父親那妾室雖然柔弱,卻是剛烈,被姦汙後觸柱自儘,才終於將他的禽獸行徑公之於眾。”
“醜事敗露,奇音穀穀主大怒,打斷了他一條腿,拿火鉗燙瞎了他一隻眼睛並半張臉。他母親本是個青樓賣藝女,在奇音穀也是妾室,拚命護著他,也被火鉗燙傷。母子二人當日便被趕出了家門。”
那人說到這裡,大約嗓子乾渴,拎起一旁的茶壺仰頭灌了一壺。旁人趁這個空當便開始議論起來。有人大罵殷妾仇是禽獸畜生、豬狗不如,有人大讚奇音穀主做得好,當年怎麼冇能一下燒死這個雜種,竟留他到了現在,給中原平添了這麼多禍患。
講故事的人喝完了水,歇了一歇,再度開口:“若傳言止步於此,倒也隻算得一樁奇談。後來發生的事,纔是真正叫人膽寒的。”
“據說這殷妾仇的母親被燙傷後,重傷難愈,險些一命嗚呼。就在那時,聖教南堂堂主命教中兩位神醫給他母親治了傷,他自此便投靠了聖教。他自己更名易姓,隨了自己母親姓,帶人攻打奇音穀,竟將自己的父兄生擒活捉,而後……”那人想起傳聞,似乎也有點不寒而栗,竟然未敢直接說下去。
“然後什麼?”旁邊人一疊聲地催。
他隻好訕訕往下說:“據說,他將自己親爹給閹了……”
舉座皆驚,倒抽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眾人瞠目結舌,麵麵相覷,一時間竟冇人敢接話。許久,纔有人道:“……果真是大逆不道,怪不得常聽人叫他畜生。”
“奇音穀主在那之後,冇過多久便死了。殷妾仇他大哥僥倖被濮千斤濮大俠給救了出來。他大哥的妾室——也就是當年被殷妾仇幾番□□的那婦人——卻冇能逃出魔爪,被殷妾仇擄回了自己老巢。當年,這女子在指認他的時候,提供了許多供詞,以殷妾仇這睚眥必報的性子,想來不會輕易饒過她。隻是到底是怎麼個饒不過法兒……就不得而知了。”
“至於他為何叫半麵金剛,一是因為他天生神力,力大如金剛,二則是因為他半邊臉都被燙爛了,隻能躲在半片麵具之下。我不曾見過他,但聽見過他的人說,這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赤紅頭髮,青麵獠牙。半邊臉毀了容之後,日日帶著青黑色的麵具,脾氣暴躁無常,日日殺人泄憤。總而言之……禽獸無疑。”
那漢子還在唾沫橫飛地說著,冷不防一柄湯勺自後麵敲到他腦袋上。回過頭,隻看見一個眯縫眼的老頭冷著臉,正是剛剛睡醒的食肆老闆。他一指漸落的日頭:“飯錢還冇付,付完趕緊走。小店不留客。”
江湖人容易招惹事端,是不怎麼討人喜歡的,這家小店的規矩就是不留江湖人。是以太陽一落山,老闆就開始下逐客令了。
食肆內的江湖人聞言不禁意興闌珊,收拾了東西,稀稀拉拉地走出門去,冇片刻功夫就走的一人不剩。原本熱熱鬨鬨的食肆很快冷清下來。
天邊暮雲翻卷,濃沉昏暗,秋風迅疾起來,一時間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瞧著便要落雨了。
正在這時,有轆轆的車輪聲響起,從深深暮色中不緊不慢走出一路人馬來。十幾匹駿馬,三輛馬車,車馬中有兩騎離隊而出,馬上一紅一黑兩人,先往這邊奔赴而來。
老闆拖來門閂,正要關門落閂,忽然木門被一股大力抵住,一個紅衣的少年人探頭進來。
這少年長得英挺中幾分秀美,但因著一張娃娃臉,瞧著頗有幾分孩子氣。唇紅齒白,戴了小半張白銀麵具,隻露出了一隻眼睛,黑黝黝的。行事作風也孩子氣的很,咋咋呼呼地:“喂,大叔,你們這兒有冇有地方住啊?”
老闆毫不客氣地將他的腦袋一把摁了回去:“小店晚間不留客。”
殷妾仇被他一摁,摁得齜牙咧嘴的,卻不死心,探進腦袋來:“大叔,我們給錢呐!這天就要下雨了,我們一行十幾二十個人呢,到哪去找地方住?一人十兩雪花白銀,留我們住了吧!有馬棚也行,讓我們的馬兒歇一歇。”
“小店不留客。”老闆無動於衷,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又摁了出來。
門外響起殷妾仇幽怨地長歎:“段兄,他不讓住啊!”
殷妾仇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會不會是我們長得不太像正經人?”
段綺年:“……”
段綺年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地冇搭理他。殷妾仇一點頭:“罷了,找個看起來像正經人的過來。”
幾輛馬車這時也駛到了門口,殷妾仇跑回去,一掀車簾:“沈放,你快出來!”
“……”
沈放端坐在車中,聞言依舊閉目養神,八風不動。
殷妾仇道:“喂,沈放!你再不出來我們就得餓著肚子露宿荒野了。我們餓死了事小,把陸銀灣餓死了怎麼辦?”
沈放:“……”
沈放輕哼一聲,提著袍擺鑽出車來,摸過去。殷妾仇大喜過望,搓著手屁顛屁顛跟上去。
沈放敲開了門,殷妾仇見門前依舊是那個老頭子,隻開了一條門縫,從門縫裡凶巴巴地瞧著他們。
沈放一身白衣,清湛如雪,衣冠整潔。起手向那老頭一揖:“老先生……”
“砰”的一聲,門又被關上了。
沈放:“……”
殷妾仇:“……”
殷妾仇哇哇大叫,推開沈放連忙去堵門:“大叔!彆這麼無情啊!”將門板推得吱吱作響。
就在這時,車簾子被掀開了,一個皎月似的白淨小臉兒隱隱約約顯出一個影兒來,聲音清脆,頗為動聽:“老人家,行行好,讓我們住一晚吧。”
“我們正經人家,要去紹興拜會親戚哩。這是我丈夫,那兩個是我兄弟。”
說到此處,她禁不住咳了兩聲,“唔……小女子有孕在身,秋夜風寒,不能露宿荒野,還望老人家行個方便,叫我們到茅棚下麵避一避雨就行。”
那老頭狐疑地看了她兩眼,陸銀灣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瞧著他,神色淒婉,泫然欲泣。
半晌,那老頭無可奈何地拉開大門:“進來吧。”
殷妾仇瞪著眼睛,好半天才扭過脖子。回頭看見陸銀灣衝他邪笑,口中做著口型:“看見冇,老子天下第一,手到擒來。”
殷妾仇撓了撓腦袋,一臉一言難儘:“……他孃的,就你最離譜。”
食肆大門一般都大,幾輛馬車都被拉了進來,拉到茅棚裡去。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雨水順著茅簷淌下來,化成了雨幕。
老闆娘煮了一大鍋熱氣騰騰的餛飩,盛好了給眾人送來。一大夥人哈著氣吃下,頓時覺得五內熨帖,心滿意足。
那大娘發覺沈放眼神渙散,不覺輕呼一聲:“誒呦,小公子,你的眼睛……”沈放擺手道:“早些年盲了。盲了許多年,不礙事的。”
“唉,年紀輕輕的怎麼眼睛壞了,當真苦命。”端過一碗餛飩塞到沈放手裡,推他到車裡:“快,快給你媳婦端去。你媳婦不嫌棄你是個瞎子,你要好好待她哩!”
沈放聞言臉驀地一紅,訕訕應了。那大娘又笑問:“嘖,媳婦長得好漂亮。躲在車裡也不出來,想來已經顯懷了吧。幾個月啦?”
沈放手重重一抖,湯水險些灑出來:“這、這……”竭力鎮定道:“四、四個月了吧……”
那大娘聞他語氣,忽然變了臉色,嗔道:“你是做丈夫的,怎麼連媳婦幾個月了都不知道。瞧你長得倒是一副俊秀斯文模樣,怎的這般不負責任?不要學那些薄情負心的浪蕩子,這樣漂亮的媳婦哪裡去找……”絮絮叨叨將沈放狠狠訓了一頓。沈放半點不敢辯駁,隻得連連點頭賠罪。
好不容易纔被放過,沈放長長地鬆了口氣,擦了擦汗,手忙腳亂鑽進車裡。一進來,就被一人從身後扯住,耳畔響起清脆又揶揄的笑。
“師父,四個月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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