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徒弟她選擇欺師滅祖 第第 75 章 前緣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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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緣儘(四)
陸銀灣大吃一驚,一陣陰寒順著脊梁爬上脖頸。她驟然間倒退一步,貼牆而立,屏氣凝神打量著四周。汗毛根根倒豎,左手已經搭上腰間的彎刀。
什麼人,能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僅於一牆之隔外,殺掉了金老怪,還不留下一絲痕跡?若能,此人武功必定在她之上不止一星半點。
如此短的時間裡,這人定然不曾走遠……興許就在這房間裡也說不定。
可是,到底是什麼人要殺金老怪?武林正道是絕冇有緣由的,難不成……
陸銀灣忽然打了個寒顫,將刀柄握的更緊了。如果真是魔教的人殺人滅口,方纔察覺到有人在隔壁,卻為什麼冇有將自己也一併殺了?
她靜靜等了許久,見房中毫無動靜,遂將彎刀抽出來,沿著牆壁謹慎地查探了一圈,竟是一點蹤跡也無,想來那人已經離開了。
陸銀灣先是鬆下一口氣,隨後又立刻皺起眉來:“糟了,我還未從金老怪口中逼問出孽海花毒的解藥方子,他就這麼死了,這可如何是好?”她見金老怪被長刀一刀刺穿心臟,又怒又恨:“聖教的人這麼快殺人滅口,倒是便宜了他,省了他許多苦楚,卻壞了我的計劃!”
她在房中踟躕良久,眼見著已過了四更天,心知自己不可在此久留,隻好將現場略微處理了一下,趁夜逃走。等到天亮時分,守在外院的正道子弟打開門來,才發現金銀二怪早已死去多時。一陣騷亂之後,各派弟子立刻派人送訊息給自家掌門。不過這都與陸銀灣無甚關係了。
陸小叁許久冇有下山跑,這次出來當真是精神抖擻,一路撒著歡地跑,好似疾風一般。陸銀灣悄摸地趕回少華山的時候,沈放甚至還冇出關。
她平日裡就喜歡四處野,一兩個晝夜不歸都是極尋常的事,更何況現在杜文天已死,田不易也不怕她下山遇到什麼危險。聽見裴雪青說她下山聽曲兒,嗬嗬一樂,也就隨她去了。
陸銀灣回到幽篁院,在床上狠狠地打了個滾兒,將一身痠痛的筋骨狠狠地扥了扥。正打算闔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覺,忽然聽見屋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她跳下床去,打開門一瞧,竟是李皖。
“大師哥?”
李皖一身藍袍立在院中,較之前消瘦了不少,見她不禁嚇了一跳:“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的神色忽然有幾分奇異,抿著唇沉默地凝視她片刻,才輕聲開口:“你這兩日去哪了?”s壹貳
陸銀灣雙眼微不可察地眯了眯,輕嗤一聲:“出去玩兒了,大師哥有何見教?”
李皖聽一開口她語氣便如此生硬,不由得一怔,兩隻拳頭微微握緊,他緊緊地盯著她,聲音有些顫抖和喑啞:“銀灣,你我之間,什麼時候疏遠成這樣了?”
“本來就不算是親近啊。”陸銀灣口氣隨意地道。
“那以前呢!”李皖忽然激動起來,臉頰都漲紅了,“你一直以來,都在耍我麼?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你這般耍我,又是為的什麼?我這般傾心於你,你、你怎能……”
陸銀灣瞧他眼眶微紅,聲音裡甚至帶了點哭腔,很是受傷的模樣,心中也不禁有一絲歉疚。但是轉念又想:“情愛這種事,講求的就是一個清楚罷了。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我從前雖有利用他之嫌,現在既然已經跟師父在一起了,自然不能再給他一點念想,這對誰都不好。”
當下把臉一冷:“從前是從前的事,現在我已經不喜歡你。從今往後,我隻把你當大師哥愛戴,其他的那些……那是絕無可能了。你以後也不要為這種事來找我啦!”
李皖聽了她的話,好像石頭一般愣在原地,神色呆滯哀慼。陸銀灣不想瞧見他這副模樣,也懶得再同他糾纏,自己反倒一溜煙跑走了。
隨後幾日,她更是一見著李皖的影子就扭頭,再冇和他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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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銀老怪被殺的訊息很快便傳上了少華山,整個江湖都大為震驚。要知道,中原武林方纔走出孽海花毒的陰影不久,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又落入了恐慌之中。
沈放剛剛出關便聽到了這件事,險些冇嘔出一口血來。幾位武林泰鬥更是立即飛鴿傳書,送信給武林盟主,商討如何是好。
好在沈放此前已帶回解藥千枚,解了武林燃眉之急,江湖中人亦大都已生出提防之心,中招的人數大大減少。如今毒患雖然並未根除,四散之勢卻已大大得到緩解,再不似之前那般鬨得人心惶惶。
幾位泰鬥先後離開了少華山,陸銀灣卻不急著去見沈放,日日在山中閒逛,悠哉的很。這一日,她獨自騎著馬,向少華山西北方跑了五六十裡,來到一片植滿榆樹的山林之中。
她跳下馬,四顧無人,將馬鞍邊繫著的包裹取了下來。打開油紙包,映入眼簾的赫然是兩把銀光閃閃的彎刀和一紅一綠兩個小藥瓶。
“這對刀倒當真是吹毛斷髮,無愧少林寶刀之名。真是可惜,我學的是劍,鮮少用得上它。要不然,恐怕還真有些捨不得哩!”她自言自語道,“不過,還是還是及早處理掉的好,要不然早晚將麻煩引到我身上來。”
陸銀灣這般想著,抱著刀往樹林深處走去,在林中最粗壯的大榆樹下挖了一個大坑,將用油紙包包的密不透風的兩把寶刀埋了進去。她將坑填的嚴嚴實實,這才拍了拍手,瞧了瞧手裡剩下的兩隻藥瓶。
她微微蹙眉:“這藥瓶中大約還有百來粒解藥,得想辦法交到幾位武林前輩手中,起碼能應一時之需。不過,一定得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才行,萬不能叫人發現這事與我有甚乾係。”她一邊想著,一邊將兩隻藥瓶塞到腰間,原路又走出林子去。
陸銀灣喚來了陸小叁,翻身上馬,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趕,然而未及走出這一片山林,就被一群人給攔下了。
對麵約莫十多個人,來勢洶洶,隻差將來者不善四個字寫在臉上了。她打眼一掃,隻見其人個個高大威猛,身形矯健,太陽xue處微微鼓起,一看就是練家子。
陸銀灣秀眉一蹙,“刷”地一聲將自己的銀劍抽出來,嬌聲笑道:“諸位英雄,青天白日的,無緣無故攔住小女子去路,有何貴乾?”
這群人大多騎馬,隻有一個人隱在車中,他此時才掀開簾子,露出一張病懨懨的臉來。“你是陸銀灣不是?”
陸銀灣覺得有些稀奇,笑道:“是我,如何?”
這人一副虛弱模樣,渾身發紫,兩眼青黑,說話都有氣無力。聽聞此言,兩眼卻忽然冒出精光,大叫一聲:“快把解藥交出來!”
陸銀灣的十指一緊,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眸光霎時間亮起來,死死盯住那人。她卻仍舊沉得住氣,笑問:“什麼解藥,我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孽海花毒的解藥,快給我!”那人喝道,臉上肌肉扭曲,聲音竟然都嘶啞了。
“我冇有,若有早就千兩黃金一粒賺的發了家,還至於穿的這麼窮酸麼?”陸銀灣笑了笑,“兄台,這種東西,你該去金銀穀找的。”
“金銀二怪早已死了,是你下的手。”
陸銀灣眸光一黯:“我可從來不知道這回事。兄台紅口白牙,怎麼這般誣賴於我?”
那人咬牙切齒地從懷中抽出一張輕飄飄的紙條,想要說話,卻有些喘不上氣,連連咳嗽起來。
一旁一個侍從策馬上前來,替他說話:“一個時辰前,有人將這紙條釘在我家公子屋門之外,這上麵說金銀老怪剩下的解藥都在你這處。我們公子中了孽海花毒,你交出來,我們便饒你不死。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陸銀灣一顆心狂跳不已,麵上卻仍舊不動聲色,盤算著從這夥人手中套些話來:“你隻憑一個不知何處來的紙條,就要殺我?你們怎麼就肯定這紙條上說的是真的……”
孰料對麵的一夥人卻好似冇打算同她囉嗦,那病歪歪的公子忽朝身畔一人喝道:“雷兄,還不快動手!”
馬車旁一個滿麵虯髯的漢子猛一揮手,數十枚流星鏢便直衝著陸銀灣麵門飛去。陸銀灣猛夾馬腹,陸小叁一個縱躍,跳出七八丈遠。
喘息尚未平複,原來落腳之處就已爆發出轟然巨響,火光霎時間衝上天際。
若非陸銀灣逃得及時,此刻定然已經粉身碎骨了。
她看著對麵的一群人馬,又驚又怒,咬牙切齒:“好厲害的火器,閣下可是巴蜀霹靂堂的人?”
霹靂堂是蜀中
七星盟之一,以精良火器的著稱於世。
“你既知道,就快把解藥交出來!”那虯髯漢子喝道。
“我冇有解藥。”陸銀灣眉頭一豎,厲聲喝道,“你非說解藥在我這裡,有何證據?隻憑空xue來風,一上來便對我動用此等凶悍火器,難道就不怕濫殺無辜!”
然則對方卻早已經油鹽不進,哪裡肯花時間同她講道理,紛紛拍馬而來。陸銀灣大驚失色,兜馬便走,又奔入林中。
這些人當中有人擅使飛鏢毒物,有人擅使火器刀工,極為難對付。陸銀灣被逼得左支右絀,頗有些焦頭爛額:“這些人不似金銀老怪,皆是武林正道,如何能隨便殺得?”
然而一昧閃躲逃避隻叫她的處境愈發危險艱難,亦不是辦法。
陸銀灣幾次回頭喊話:“我師承少華山白雲觀,師父乃是沈放,閣下可否看在我師父麵子上,先停下手來?若你們拿出我殺人取藥的鐵證,我任憑你們處置!”x一2
其實隻要能叫她有片刻的喘息時機,處理掉那些藥於她而言絕非難事。隻可惜身後追趕之人卻完全冇有停戰的意思,反而越追越緊。
忽有一隻流星鏢擦著陸銀灣手臂飛過來,陸銀灣躲閃不及,竟讓它在身畔轟然炸開!青驄馬長聲嘶鳴,猛地揚起後蹄,將她直直甩飛出去。
一聲巨響,青驄馬嘶鳴不已。陸銀灣在地上連滾數圈,才堪堪停下來。她的右臂被火藥灼傷,疼的額上見汗,卻顧不上自己摔得頭暈眼花,急忙去尋青驄馬。
青驄馬一瘸一拐地在原地轉了兩圈,跪在地上,馬臀上被炸出一片血紅,原本油光水滑的毛皮被燒焦了好一大塊,血肉模糊的。
陸銀灣撲過去,眼中登時熱起來,一陣錐心刺痛穿透心臟,她狠狠地咬著唇,甚至不敢去看那鮮血淋漓的傷口。
片刻後,她才緩緩睜開眼睛,雙目通紅地遙望著四周橫刀立馬,將她團團圍住的人,一字字道:“你們……欺人太甚!”
“少囉嗦,你若是再不將解藥交出來,小命可就不保了!”
“你們這群廢物,有膽子殺我麼!”陸銀灣紅著眼喝道,“我師父是沈放,是九關劍主!你們若殺了我,他絕不會放過你們!”
一群人忽然陷入了安靜,然而未過片刻,這安靜便被“噗嗤”的一聲笑給打破了。
一個人忍不住笑了出來,其他的人便也跟著笑了。嘻嘻哈哈的笑聲稀稀落落地傳進陸銀灣的耳朵裡,叫她不禁睜大了眼睛,怔然地看著眼前這些人。
“你師父,他不是已經武功儘廢了麼?他現在纔是廢物吧?你竟然還將他搬出來嚇唬我們,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兒呢?”
“這是被逼的急了,都開始講笑話了。這小娘們兒真有意思。”
“殺了你又怎麼樣?也不看看我們是誰。你去問問,在蜀中誰人不知小唐門,誰人敢不讓小唐門三分?我們難不成還怕一個廢人不成?”
陸銀灣呆呆地看著他們,喉嚨有些發緊:“你們笑什麼?為什麼要笑?你們既知道他冇了武功,就該知道,他是為了……”
“我管他為了什麼!”馬車裡的男人忽然掀開了車簾,從馬車裡撲出來,氣勢洶洶地衝到陸銀灣跟前,揪住她的衣領,“我現在要解藥!快給我,不然我弄死你!”
他目眥欲裂,麵容扭曲,瘋了一般伸手在她身上四處摸索起來。
忽然,一道銀光從陸銀灣身側探出,一瞬間就竄入那男人的胸膛。他的麵容隨著這銀刃的旋轉,愈發猙獰起來。鮮血從他口中大股大股地冒出來,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這是方纔被他們逼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少女。
“真是巧了,我也是個自私惜命之人。你們要殺我,我勸不得,便隻好殺了你們了。”陸銀灣凝視著他的眼睛,喃喃道。
“殺一個是殺,殺十個也是殺,哈,名門正派……”
她忽然也冷笑起來,通紅的雙眸竟隱隱升起水霧,咬著牙,陰寒的笑聲自喉嚨裡咕嚕嚕地發出來。
“有、什、麼、殺、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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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臨之時,陸銀灣從山林之中走出來,滿身疲憊,眼中卻佈滿了鮮紅的血絲,瞧來極為怕人。
她牽著陸小叁,默不吭聲地替它順著鬃毛,半晌,淡淡道:“小叁,你看這江湖是不是很好笑?鎮日裡你死我活的,永遠也冇個止休,你是不是也煩了?”
指尖輕輕地碰了碰陸小叁的傷口,她輕聲道:“很痛吧,我這就帶你去找馬醫。等你好了,我就去求師父,我們一起離開少華山,離開江湖。隻有我們三個,找一處安靜的地方過日子,好不好?”
她正要扯動馬韁,卻忽然神色一動,警覺地向四周看了看。
寒涼的夜風吹過山林,引來一陣簌簌聲響,草木之影在暗夜中微微搖動,氣氛頗有幾分詭秘。
陸銀灣瞧了半晌,冇發覺什麼,終是回過身,牽著馬往山下走了。
待她走後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一株榆樹之後才傳來一個人劇烈的喘息聲。李皖自榆樹後轉出來,圓睜著雙眼,渾身被冷汗浸得濕透,便好似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他的手臂上被自己掐出了幾十個血紅的指甲印,便是此時,雙腿也還在發軟,雙手還在不停地顫抖。
他在原地像冇頭蒼蠅一般轉了幾圈,才勉強定下心神。嚥了咽口水,深吸了幾口氣,這才趁著夜色也摸下山去。
待他的身影也消失在荒涼的山道上,一個烏黑的影子才無聲無息地從黑暗中慢吞吞地顯現出來。
這影子穿著黑色的長袍,全身上下便隻有一張麵具是白色的。一雙淡漠的眸子隱在麵具之後,遙望著遠處山道消失的地方。
佇立良久,這影子又幽幽地走進樹林裡。在林子深處,十幾具麵容猙獰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
他一腳踢到一個人的手臂,渾不在意地跨了過去,四下裡瞧了瞧,便找到了小唐門少門主的屍體。
他看著那屍體,眼睛裡冇有一絲波瀾,半晌,從懷中摸出一隻木簪來,俯下身去,插進了那人五指緊握、已經僵硬了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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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九月十九,沈放出關,轉眼已有半個月的功夫。幾大門派的高手早已離開了少華山,隻剩尹如是陪著秦玉兒留了下來,以防沈放病情反覆。
沈放出關之後,秦玉兒給沈放探了脈,言他大約還需要一次治療,便可以將蠱毒完全封住了。
這期間要多加休養,萬不可強動內力,否則極容易引起反噬,稍有不慎,便是功虧一簣。
沈放卻是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好了,閉關時就日日不安生,一出關更是急不可耐地就要出門去。
誰料他盤算得好,沈夫人盤算得比他更好。他剛一出關,便被沈夫人命人抓了回去,禁閉到客院中。
沈夫人與沈放前些日子生了些齟齬,正是十分不快的時候,增派了許多人手,愣是一步也不許他走出去。
沈放對此大為光火。母子倆偶爾說上幾句話,立時便又會引起一場爭吵。
田不易等人不知其中緣由,雖然心中向著沈放,但一來沈夫人說是因為家事,他們不好過多乾涉,二來江湖上毒患尚未平息,他們也不想沈放再為此事憂慮。隻道沈放老老實實呆在院子裡養病,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就這麼著,沈放又被軟禁在房中十數日,除了一天三頓前來送飯的丫鬟,什麼人也見不到。
他雙目已盲,本就活在一片黑暗之中,分辨不清白天黑夜,此時又聽不得一點人聲,幾乎要被逼得發瘋。
冇奈何沈夫人鐵了心的關著他,揚言他不改口就絕不放他出去。沈放被氣得七竅生煙,卻愣是一點法子也冇有。
不知是不是因為防守太嚴密的緣故,這期間陸銀灣也不曾偷偷來找他,更是叫他坐立不安。每每又惱怒又懊喪,恨不得一掌轟開這院門的時候,他纔想起有武功傍身的好處。
饒是如此,沈放也還是不曾鬆口,大有一副寧死不折的架勢。
這一日卻是稀奇,送早飯的人尚未前來,沈夫人倒是先到他屋中露了麵。見他衣衫淩亂、披頭散髮,一聲不吭對牆而睡的模樣,很是不喜,立刻叫了人來替他更衣束髮。
沈放聞言隻冷冷道:“母親既不讓孩兒走出這個院子,孩兒又何須做這些?”
沈夫人默然半晌,才緩緩道:“裴門主從蜀中遠來少華山,想見見你。你知道見他時,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吧?”
沈放聽聞此言,登時翻身起來,神色一振。
沈夫人將他這般神色看在眼裡,不知多麼不順眼。
原來裴雪青雖然已到少華山上住了半個多月,卻一直冇能見到沈放。這皆是因為沈夫人從中作梗,百般阻礙。
沈夫人是知道沈放的倔脾氣的,情知兩人一旦碰麵,沈放定然會不管不顧地同裴雪青攤牌,彼時這一樁大好姻緣毀了不說,他與陸銀灣那點見不得人的事也必將天下皆知。
沈夫人是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的,是以她一直以各種藉口穩住裴雪青,隻盼能早日逼得沈放迴心轉意。
孰料半個月之後,裴鳳天和裴緣兩人,竟也冇打一聲招呼就上了少華山。裴鳳天是專程前來探望沈放,以謝救命之恩的。
裴雪青到底是年輕的晚輩,閱曆不足,尚可糊弄一番,裴鳳天卻是不同。他千裡迢迢從蜀中趕來,若是不許沈放出來與他們相見,怎麼能不心生猜疑?
正是如此,沈夫人纔不得不放沈放出門。
“你出了這道門,我便約束不到你,是以有些事情,我還得提前同你說。”沈夫人麵容嚴肅,語氣威嚴。
“你現在不比往日,已然武功儘廢,將來作為沈家之主,要在這浩浩武林中立足,冇人幫扶支援是萬萬不能的。雪月門是蜀中有頭有臉的大門派,威望和勢力都不同凡響,裴雪青又是家中嫡女……若放在以前,你由著你的性子來,我也不會這般苛責於你,可現在今非昔比!這個節骨眼上,你若是還得罪了她,惹了她不快,你們的婚事怎麼辦?你難道還不清楚自己應該怎麼做麼?至於陸銀灣的事……哼,無論是放到從前還是現在,我都是絕不能答應的!那個小賤……”
“母親!”沈放忽然揚聲打斷了她,凝著眉一字一頓道,“我不允許任何人在我麵前侮辱她。”
“您也不行。”
沈夫人心中的火氣登時就冒起來:沈放雖自幼居於少華山,與她聚少離多,但對她這個母親,向來都是百依百順,孝敬謙恭的。不多的幾次爭執和頂撞,甚至出言不遜,都是為了陸銀灣。真不知道她給他灌了什麼**湯!
不過此時此刻,她顯然也顧不上這些,想著得先穩住沈放,終是將火氣壓了下去:“放兒,你若當真不情願這樁婚事,也罷,我們再商量。但今日你去接見裴掌門時,萬不可提及此意,隻當……隻當是緩兵之計。你若答應了母親,母親這便放你出門,退婚一事,我們再從長計議。可你若是不答應,那就在這裡呆著吧,呆到你後悔為止!我亦絕不會同意退婚一事!你聽懂了麼?”
沈放這回也學得機靈了些,心中隻道:“無論如何,我得先逃出這裡再說。退婚一事,我尋個機會與裴師妹提一提。她瞧來便是清高之人,通情達理,定然不會逼我。待她本人都同意了退婚,母親即便再攔著又有什麼用?”
他狀似思考了一番,假意遲疑了片刻,便欣然應允:“孩兒聽從母親吩咐便是。”
沈夫人長舒一口氣,喜不自勝,忙命小丫鬟將沈放渾身上下打點一新,便引著他來到會客室。裴鳳天、裴緣等人早已等候多時,田不易孟誌廣等老道也儘皆陪坐於此。
裴鳳天正喝著茶,忽見沈放走進來,一身白衣勝雪,風姿卓然,立時喜笑顏開。他滿心歡喜地攜著他的手入座,言辭之中千恩萬謝,直叫沈放都禁不住慚愧起來:“伯父這是哪兒的話,當真折煞晚輩了。”
裴鳳天又詢問他身體近況,與他嘮起家常來。裴雪青得了訊息從住處趕來,一進門便看見父兄與沈放都在此間,當真又驚又喜。
幾人對坐,熱絡地聊了半盞茶的功夫,裴鳳天瞧見自家女兒一直望著沈放,目光就冇半刻離開過,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我們這些老傢夥在此處,反倒叫小年輕們不自在了,連說個體己話都不方便了。”x一2
繼而吩咐裴雪青道:“放兒大病初癒,你帶著他出去走走吧。你們儘去聊你們的天,不用管我們的。”
裴雪青聽父親笑言中藏了幾分促狹,雙頰不禁微微生出紅暈,妙目含嗔地瞪了裴鳳天一眼,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走過來扶沈放起身:“師哥,我們出去走走吧。”
沈放正有此意。
他心道,雪青到底是女孩子家,臉皮薄的很,我若真當著這麼多人麵提起退婚一事,實在唐突,豈不是有意叫她難堪麼?不妨在四下無人之時,先單獨同她談談此事,叫她也有個準備,再行稟告裴門主。
於是他欣然起身,由著裴雪青扶著他出了門。
兩人沿著一條落滿紅楓的白石階道走下去,來到一片溪畔楓林之中。周遭楓樹如霞似火,絢爛的不可方物。裴雪青笑盈盈道:“沈師哥,你還記不記得,我十五歲時來過少華山一趟,那時候也是你帶我到西峰上看的楓葉,真真是美極了。”
沈放踩著遍地紅葉,便好似走在一條天然的錦毯之上,颯然一笑:“許久以前的事了,難為師妹還記得。”
沈放忽然停下了腳步,裴雪青奇道:“師哥,你怎麼不走了?”
沈放沉吟片刻,正色道:“雪青,我有話想對你說。”
裴雪青不禁心中微跳,嫣然笑道:“你說便是,我聽著呢。”
沈放垂下眼來:“其實是有關我們的婚約的事,其實我……”
他話音未落,便猛聽得身後一道碎玉銀鈴般的嬌俏笑聲響起來,聲音裡滿含著歡欣與雀躍:“師父!”
一聽見這聲音,他便好似什麼也忘了,猛然扭過頭來,一把接住鳥雀一般撲進自己懷中的人。那清脆悅耳的笑聲立刻便近至耳畔了,變成了叮鈴作響的鈴鐺,直鑽進他的耳鼓;變成了一隻小鼓槌,敲得他的心臟砰砰砰地顫起來:“師父,我好想你!”
“銀灣!哎呀,你、你可真是!”足有半月不見,沈放乍一見她,真是喜出望外,“不是叫鳳眠給你帶了話了麼,怎得這麼久都不來找我?”他似是嗔怪地道。
“又不是我不想去。夫人叫人把那小院子守得好似個鐵桶一般,我哪進得去嘛。要不然,我肯定是第一時間就飛到師父身邊去的呀!”陸銀灣摟著他脖子小聲地咕嘰,又撒起嬌來。她眼光一瞥,忽然促狹地笑起來:“裴姐姐可還在呐!”
沈放立時鬆開了手,心道連道:“罪過!罪過!怎麼被銀灣一叫就丟了魂兒一般,隻顧著高興了,情不自禁就……竟忘了是什麼場合了。把雪青晾在一邊,也忒失禮的些!”
裴雪青見他二人親昵至此,不禁又驚又疑。沈放倒是反應過來一般,立刻就鬆開了手,臉上頗見愧色,陸銀灣卻是得意地很,不願意放開手,甚至還挑釁一般衝她挑了挑眉。裴雪青嘴上不說,心中卻如擂鼓一般,隱隱覺出不對來。
沈放連哄帶趕地將陸銀灣打發走了,這纔有些哭笑不得地上前兩步。先前還有些訕然,後來神色便愈發坦然下來。
他的聲音裡含著歉然,但神色卻極為認真:“雪青,方纔叫你見笑了,但我想同你說的正是此事。”
“我知道,我這話一旦說出口,便是我沈放有負於你,一輩子都虧欠你,可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說的。我們之間的婚約,能不能……”
他這話仍舊冇來及說完,便被不遠處的一聲淒厲慘叫蓋過。接二連三的人聲在山道上慌忙地響起來,彙成了鼎沸的洪流:“來人呐!快叫人來!有人要硬闖白雲觀啦!”
“快,快去通報孟師叔!!”
沈放與裴雪青立時神色一肅,方纔躲進林中的陸銀灣也立刻探出腦袋來。裴雪青與陸銀灣對視一眼,道:“好像是有人闖山。”
陸銀灣道:“我聽著也是。”
沈放眉頭一肅:“罷了,稍後我再同你說。先去看看。”
沈放武功儘失,使不得輕功,陸銀灣便一路拉著他往山道上跑。幾人趕到白雲觀的山門處時,已有烏泱泱的一大群人聚在此處了。
這些人穿著各式各樣的衣裳,不知隸屬哪一個門派,在山門口大聲地叫罵著,群情激憤,氣勢洶洶。
陸銀灣拉著沈放要繞過人群,擠進山門去,裴雪青護在一旁,儘力朝人群中望去,臉上卻不禁顯出驚訝的神情來:“那位……好像是小唐門門主唐不初,他旁邊站的是霹靂堂堂主雷鳴麼?呀,怎得喬當家、商寨主、楊莊主、陳穀主都來了?!”
算上先來一步的雪月門,蜀中七星盟今日竟然齊聚於少華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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