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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蓮徒弟她選擇欺師滅祖 第第 93 章 七竅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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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竅心(六)

“漱玉!”秦有風喝道,一把抓住幾乎站立不穩的漱玉。

楊窮眯了眯眼睛,似乎對眼前兄妹相認的戲碼有些不耐:“你就是有風的小徒弟,被派到陸銀灣身邊去的那個?你倒是說說,你可曾發現陸銀灣與正道武林私下相通?”

“這、這……”漱玉登時便慌了神。ノ亅丶說壹23

“漱玉!你發現了什麼,便說什麼!”宋枕石急道,“你難道忘了,伯伯嬸嬸是如何慘死在唐不初手中的?陸銀灣如今護著正道,護著那些禽獸不如的畜生,你難道不想報仇了!”

“閉嘴!”秦有風喝道,“你讓她自己說。”

漱玉的目光茫然地在陸、宋二人之間遊移,半晌,垂下頭道:“陸銀灣的確與正道勾結,我早發現端倪了的,隻是一直未找到確鑿證據,所以冇向師父稟報。”

“你說什麼?漱玉,你瘋了!”鳴蟬激動地大叫起來,“你怎麼說起胡話了呢!你來的路上不還焦急得很,你不是還說……”

“夠了。”陸銀灣按住了已然開始語無倫次的鳴蟬,語氣竟出乎尋常地平靜。她的目光落在漱玉和宋枕石身上,半晌道,“我認了。”

“姐姐!!”鳴蟬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多說無益,既然連漱玉都這麼說了,我再怎麼辯解,在堂主並左使看來,恐怕都隻是狡辯了吧?”陸銀灣搖了搖頭,目光卻直直落在漱玉的臉上。

漱玉立時撇開眼去,似是不願與她對視。

“罷了,便當是我時運不濟吧。堂主和左使要如何處置我,悉聽尊便,但求速死。”陸銀灣閉上了眼睛,淡淡道,“隻是將來聖教覆滅之時,莫怪我冇有提醒二位。”

“……”

楊窮尚未發話,石室中陷入了一片無邊的陰沉與死寂。

正在這時,又有小卒來報:“報!稟左使,大事不好!去迎接雪蓮的人在二十裡外的陽關穀遇襲,雪蓮、雪蓮……被武林盟的人搶走啦!”

“什麼?!”秦有風麵色驟變,楊窮更是勃然大怒,一掌拍在鋼棺之上,激盪的掌力震得在場諸人心驚肉跳。

老邁而低沉的聲音震動著耳鼓,陸銀灣氣血翻湧,雙膝一軟,又跪在了地上。她雙目緊閉,鮮血從乾裂的雙唇間溢位來,嚇得鳴蟬呆在了原地,連哭都忘記了。

“誰乾的?”楊窮沉聲問道。

那小嘍囉心驚膽戰:“是……沈、沈放!”

“……”

石室中靜默了一瞬,楊窮蒼老渾厚的聲音又沉沉地響起來:“來人,將陸銀灣投進地牢,嚴刑審問。宋枕石也先關押起來。這兩個人都要留活口,此事我要親自查辦。有風,先隨我去陽關穀看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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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教的這一處秘密據點隱在一座名不見經傳的荒山之中,四周沙石遍地,惡水環繞,不似法壇,反倒像是一處墳墓。

月上中天,老鴉啼叫彷彿鬼哭。漱玉執著一盞昏黃的燈台,提著一隻缺角瓦罐,沿著石階來到聖壇深處的地牢。

她舉起令牌來:“我奉堂主之命前來審問陸銀灣,讓我進去。”

小卒子打開了石門,將漱玉放進去,又緩緩關閉了石門。監牢之中異乎尋常得安靜,落針可聞。

漱玉舉著燈盞,在黑洞洞的牢室之中轉了一圈,繞過在黑暗中如同野獸一般張牙舞爪的猙獰刑具,最終纔在牆角的石床之上看見一人。

陸銀灣手腳上均拴著鐵索,悄無聲息地側臥在石床之上,披散的頭髮遮住了頭臉。

漱玉將她扶起來,見她胸前、背後縱橫交錯的,俱是兩三指粗的鞭痕,簡直冇有一塊完整肌膚。右手手掌之上赫然排布著七八個血肉模糊的血洞,還有一根長釘釘在其中,大約是行刑之人忘了取下來。

漱玉聽不見她一點呼吸的聲響,一時竟難以分辨她是死是活。

她深吸了兩口氣,將手探到她鼻子下麵,卻忽然聽見懷中人微弱的聲音。

“還冇死呢。”

“……”

漱玉的心臟砰砰地跳起來,她勉力地叫自己保持鎮定,將自己帶來的瓦罐提起來,倒了一杯涼水送到她皸裂的唇邊:“喝吧。”

半晌,陸銀灣纔在她懷中輕輕地動了動,聲音沙啞:“這麼急著來送我上路?”

漱玉的手本來就顫個不停,聽聞此言更是五指驟緊,險些將碗盞中的水儘數灑出去。她定了定心神,冷聲道:“我是為你好。”

“我知道,我還挺感動的呢。”陸銀灣低低一曬,睜開眼睛來,“聖教酷刑頗多,能叫人生不如死,你現在來毒死我,確實是幫我解脫。”

“……”

漱玉的臉上一陣青白交加,咬牙冷道:“你既然知道,便乖乖喝了這茶,對誰都好。”

“這不行。”陸銀灣無奈地搖頭笑了笑,輕喘道,“無論如何,你對我有這份心,我便已經很是高興了。我一死了之,的確是免了許多苦楚,可楊窮卻定然不會放過你。”

“嗬,你操心的事倒是挺多……”漱玉嘲道。

“你以為你哥哥現在就很安全麼?未免安心的太早了些。他將罪責全都推到我頭上,本就是緩兵之計,隻要聖教再去細查一番,他必然難逃一死。”

陸銀灣嗤笑了一聲,在漱玉耳畔輕聲私語道:“以秦、楊二人多疑的性子,你們能逃還是趕緊逃吧。”

“實話說,若是能以我一條命換你們兩個的,倒也不算虧,可若是三個人全都折戟於此,唉,那可實在是……太慘了些。”陸銀灣哂笑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夠了!”漱玉忽然咬牙道,“你不必在這裡假惺惺的,說這些好聽的話來哄我。你不過就是想哄騙我調轉矛頭,幫你對付我哥哥罷了?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麼!”

她似是有些激動,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但語調顯然極為慌亂。不知是真的在諷刺陸銀灣,還是在說服她自己。

“陸銀灣,你不要以為你平常施捨一點小恩小惠,便能叫身邊的人都對你死心塌地!你……你不過是假仁假義罷了,無論是對我好,還是對姑娘們好,那也都是另有所圖,為的就是籠絡人心!是,是,就是這樣!你跟唐不初那些狗賊根本冇什麼兩樣!”

她將陸銀灣推開,咬牙恨道:“你以為你當初從青樓裡將我救出來,我就會一輩子對你忠心耿耿了?笑話!實話告訴你,那本來就是我設下的一個圈套,我從一開始就是被秦有風安排著來監視你的。如果你到現在還指望著我會報什麼救命之恩的話,那可就太好笑了!”

陸銀灣聽到此處,不由得哭笑不得,輕聲道:“你的來曆我早已經查的清清楚楚,我何時指望著要你報救命之恩了?我對你的那幾分好,跟你這些年顛沛流離的遭際來比,根本不值一提,這本就是我欠你的,何須你放在心上?”

“……”

半晌,漱玉似是負了氣,撇過頭去道:“你也知道呀。縱使、縱使我原先對你的確有幾分感激之情,哼,你的命也絕抵不上我哥哥的!”

“你根本不知道,我找了他多久,你也根本不會知道,他從前為我吃了多少苦!你不要怪我無情,要怪隻怪你碰上的人是他!”

她說這話時,雙拳緊握,聲音顫抖,指甲都快將手掌心掐出血了。

“你冇遭過罪,不知道我們心裡的恨,自然能大義凜然,維護那些虛偽之人!”

“……”

“我哥哥大我六歲,自小便將我當做寶貝一樣守護著,我們的爹媽,在我還冇記事兒的時候就死啦。我們一直住在絳株島,由大伯和嬸嬸撫養長大。”

“我大伯嬸嬸是天底

下最好的人,他們心地善良,溫柔和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他們疼惜我們年少失怙,不僅不厭棄我們,還將我們當成親生孩子一般撫養,極為疼愛。怕我們受委屈,他們甚至都不打算再要孩子了,隻一門心思地守著我們成人。”

“如果不是唐不初那個人麵獸心的東西,我們本應當是天底下最快活,最幸福和睦的一家人。全是因為那個禽獸不如的人渣,當年絳株島才毀於一旦的!”

“我嬸嬸李秀緣是上一任小唐門門主的義女,唐不初的義妹,比唐不初小了十來歲,向來將唐不初當作親兄長來敬愛。可這個人渣卻暗中對我嬸嬸生出了齷齪的心思!當年我嬸嬸嫁給我伯伯時,他早已成了婚,連孩子都有了,卻還時時惦記著我嬸嬸!”

“五年前,江湖上忽然流傳起有關絳株島的謠言來,說絳株島裡藏了見不得人的邪術秘籍,隻通過魚水之歡便能奪旁人的精氣和內力以做己用,讓自身青春永駐、武功大進!這一下可不得了,絳株島被打成了邪派,喬家滿門竟在十幾天的功夫便被屠戮殆儘!可這一切分明都是唐不初這奸詐小人設下的詭計!”

“絳株島被攻破時,我大伯死於武林中人的亂刀之下,嬸嬸帶著我和哥哥沿著密道逃到了絳株島的一個秘密的洞xue之中,原打算先避過武林中人的追緝,再尋出路的,卻不料第二天晚上便被唐不初那廝給逮了個正著……”

“嬸嬸將我和哥哥藏到石床之下,一個人麵對唐不初。唐不初那禽獸竟帶了一套鮮紅的嫁衣來,笑吟吟地對我嬸嬸說:‘秀緣啊,我是真心喜歡的你的,在你還是個小姑孃的時候,我便已經動了心。可你實在傷我太深了,竟然嫁給了喬笙煙這個小白臉?你知不知道你出嫁的時候,我的心有多痛?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啊。’”

“我嬸嬸痛罵他:‘唐不初,你這個禽獸!你自己有妻有子,還要貪圖彆人的妻子?你的心腸未免也太歹毒了!我是喬家的夫人,是笙煙的結髮妻子!我就是死,也不會跟你回去的!’”

“唐不初那時纔剛死了兒子,竟然覥著臉對我嬸嬸道:‘我當初娶親,不過是看中了那女人的家世,可我真正喜歡的是你呀。如今逸淞也死了,我正需要一個兒子來延續香火,我隻想要你給我生個兒子,我們在一起正是時候啊!’”

“你瞧,你瞧,這便是所謂的武林正道!這一副嘴臉多麼叫人噁心!”

“他逼迫我嬸嬸穿上大紅的嫁衣,還妄圖行不軌之事,我嬸嬸身負重傷,無力反抗,隻好先假意順從,再趁其不備,奪來他置於一旁的長劍,刎頸而亡,追著我伯伯下黃泉去了!我當時就躲在石床地下,那鮮紅的血就順著床沿的縫隙淌進來了呀!我們再也看不見外麵的場景了,可那慘烈的一幕,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可情緒卻激動異常,竟好似一頭小獸在低吼嗚咽一般。陸銀灣望著她悲慼至極的模樣,也不禁淌下淚來:“漱玉……”

“你以為這就完了嗎?你以為這就已經夠慘了嗎?哈哈,還遠遠冇有呐。”

漱玉垂下眼來,近乎絕望地道:“唐不初走後,我和哥哥逃出島去,在江湖上流浪。可冇過幾日,便被一幫所謂的正道人士給抓住啦!”

“那些人攻打絳株島的時候一個一個可真是義正辭嚴,可他們之中又有幾個是真的為了懲奸除惡而來?還不是為了那所謂的什麼邪術秘籍!還不是為了他們自己的貪慾!”

“喬家除了我們倆個,都死絕了,那些人在島上找不到神功秘籍,又如何肯輕易放過我們?更有甚者,他們因為聽說這神功是依賴雙修之術修煉的,而我們又是喬家僅存的後人,他們認定我們是練過這神功的,竟然、竟然想……”

漱玉雙目血紅,咬緊了牙關。

“我那時候才十一歲,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娃娃,那些畜生竟然想對我做那種事……我哥哥那時十七歲,帶著我逃出絳株島的時候跌斷了一條腿,右手手筋也在爭鬥中被割斷了,想要阻攔他們卻根本鬥不過。他隻好誆他們說,這神功確有其事,隻是要想修煉,隻有和原先有功底的人同練才能汲取其內力和精氣。”

“他對那些人說:‘我妹妹還小,自小體弱,還一點武功根基也冇有呢!你們就算強迫她也根本冇有用,我、我卻是練過那神功的……’”

陸銀灣倏然睜大了眼睛,麵容扭曲,幾乎已能料到她接下來會說什麼,甚至根本不忍再往下聽。

“那是我一生中經曆過的最痛苦、最暗無天日的日子,我哥哥的身體也是那段時間裡被弄壞的。縱使他後來設計弄死了那幾個豬狗不如的醃臢男女,可,可……又有什麼用呢?你告訴我,玉石被摔得粉碎之後,難道還能拚回原樣麼?!”

“他原先也很有天賦呀,伯父常常誇他根骨清奇,日後一定能成為出色的劍者哩,可就在那短短十幾天的日子裡,他十幾年來打下的根基,儘數毀啦!你倒是說說,你叫我如何原諒那些所謂的正道,如何原諒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陸銀灣從前便知道宋枕石根基有損,卻全然冇有想到這中間還有這諸多曲折故事,一時間竟驚得說不出話來,自將一雙拳頭捏的咯咯作響,鮮血淋漓。s壹貳

“對不起,對不起……”她落淚道,“是我連累了你們,是我……”

“與你有什麼關係,你真好笑。”漱玉自嘲地一笑,“要怪也隻能怪我們命不好,怪我們自己冇本事!”

“我隻要你明白,縱然你對我還算不錯,我卻絕不能為了你背叛我哥哥!……你莫怪我!”

陸銀灣搖了搖頭:“我如何能怨你,更不會怨他,這本就是我欠你們的……”

“你欠我們的?哈哈,你分明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了。生了一副聰明相,卻冥頑糊塗,明明被武林正道喊打喊殺的,還一門心思地去幫他們,放著聖教萬人之上,呼風喚雨的位置不要,偏偏要做一個見不得光的細作。”

“你倒是瞧瞧,正道那些人,哪一個曉得你,哪一個會對你感恩戴德?!”

“……我真不知你是被他們灌了什麼**湯,竟糊塗到這個地步!哦,我忘了,你師出白雲觀嘛,有那樣一個師父,何愁教不出一個爛好人的徒弟?可笑的是,就連你師父都為此防備你,算計你!”

“你助紂為虐,你自討苦吃,落得現在這麼個下場,也是你咎由自取!”

“我不會管你的死活的!我纔不會管你的死活呢!我、我連傷心都不會!”不知為何,漱玉說著這話,眼淚卻撲簌簌地落下來,“這都是你活該,是你活該的!死到臨頭了,你難道還不後悔嗎!”

“……”

陸銀灣的眼角亦濕潤了,她擡起手來擦了擦,腕上的鐵鎖嘩嘩作響。

她閉上眼睛仰頭靠坐到冰冷的石壁上,似是筋疲力竭。從嘴角淌出的鮮血流過了下巴,早已乾涸凝固了。

許久許久,她才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地乾笑道:“我也想後悔,可我……不能後悔啊。”

“漱玉……你聽說過江南陸家莊嗎?”

她的眼簾低垂,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裡,聲音極輕。

“……”

陸銀灣笑了笑,輕喘著繼續道:“那是一個特彆美、特彆美的地方呢,是一個好大好大的花園子。裡麵有假山,有池塘,有成片成片的桃花林和梅林

還有玉璧一般的蓮葉池,春夏秋冬都有極鮮豔的色彩。我常常夢見那裡……那裡有白衣的書生在練劍。”

“十二年前,陸家莊也被聖教滅門了,一把大火,將甚麼都燒乾淨了呀。整個陸家莊,百餘口人,隻剩下了一個年近古稀的老管家和一個年僅七歲的孤女,從聖教派來追殺他們的爪牙手中死裡逃生。這一老一小兩個人,日日夜夜冇了命地跑,腿都要跑斷了,都不敢停。”w

“這個孤女啊,實在百無一用,好就好在呢,她有一個當大俠的爹。所以即便全家都死光光了,也會有許多或念著舊情、或素昧平生的人,不顧性命地來保護她。”

“她記得呢,她跟著爺爺從被燒成灰燼的陸家莊逃出來,第一個找到他們的人是個年近花甲的老叫花兒,跟她吹牛皮,說他是丐幫的八袋長老呢!那老叫花兒最喜歡喝酒,還會烤叫花雞,他跟她說:‘小女娃兒,不要怕!老叫花兒酒喝的越多,拿棍子的手越穩,打起拳來越精彩呢!’”

“嘿,他瞎說的!他被聖教追趕來的殺手砍掉手腳和腦袋的時候,酒葫蘆都喝空啦。”

“那孤女和老管家原本以為必死無疑了,卻不知這老叫花兒早早地知會了他的朋友來接應,隻是他的朋友終究來遲了一步,他前腳死,那人後腳才趕到了,將這女娃娃給救走了。”

“老叫花兒的朋友是個年輕、乾淨的小和尚,穿一件藍布直裰,笑起來的時候頰邊會凹出一對兒酒窩,跟那臟兮兮的叫花子一點也不像是朋友。他使得一手好劍呢,他跟那孤女說:‘妹妹,我送你去少華山,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放心,我肯定不會比那老叫花兒短命。’”

“哼,他也是騙人的!他被死的時候,光溜溜的腦袋開了花,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也被挖出來,丟到汙水塘裡,啪嗒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

“小和尚再冇朋友來救他了,那老少兩人隻好繼續逃呀,命懸一線的時候,又被正好趕來的喬家夫婦給救下了。原來陸家莊被屠,陸大俠的女兒流落江湖被聖教追殺的訊息已經傳開了,喬家夫婦為此趕了兩天兩夜的路,四處去尋那個孤女,好在趕上了。再遲一步,那小女孩肯定已經腦袋搬家啦。”

漱玉睜大了眼睛瞧著她,眸中水光閃動,一時竟失了聲。陸銀灣繼續道。

“喬二當家是個極風趣的人,英俊又瀟灑,還吹得一手好簫,喬家夫人也不是尋常閨秀,是個開朗又豪爽的女子,很有幾分孩子脾氣,一條響鞭當真使得威風凜凜。兩人時常鬥嘴,卻又情深意篤,他們一路護送這孤女往少華上去,去尋她父親的師門。”

“這女孩子大約也知道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誰沾誰倒黴。這一回,她可一點也不想再信他們啦。她鬧彆扭一般,冇好氣地問他們:‘你們家裡也有小孩子,怎麼不回家照顧自己的小孩?我又不是你們親生的,你們管我做什麼?’”

“喬家嬸嬸點點自己的嘴唇,好像真的很認真地在想一樣——她行事常有幾分小女兒家的俏皮。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狠狠地揉了揉那孤女的腦袋:‘你雖然不是我們的孩子,卻也是小孩子呀。小孩子嘛,就是得有大人照顧的,無論是誰家的,都必須得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這是規矩,大人的規矩,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這孤女不明白,她想了很久都不明白。尤其是看見喬二當家被人一刀砍去首級,喬夫人被聖教的那些惡犬撕咬的時候,她就更不明白了。”

漱玉的眼睛在微弱的燭光映照下,睜的老大,眼眶裡蓄滿了淚水,聞言不禁捂住了嘴巴,泣不成聲。

“還有收留的他們的天機刀陳家莊的老莊主,一個慈眉善目的白鬍子老頭,看他們爺孫倆好可憐呢,哪怕知道聖教正追他們追得緊,也還是收容他們住了日。結果他們還冇來得及再逃走,陳家莊也被緊追而來的聖教殺手血洗了。陳老莊主和他的三個兒子為了將人拖住,全都被亂刀砍死啦。”

“還遠不止、遠不止呢。”陸銀灣掰起滿是血汙的手指頭,喃喃地數著,“還有路上偶遇的滄浪派剛剛下山曆練的十五六歲的小道士,還有早已金盆洗手在紹興城裡開起酒鋪買起米酒的老阿翁,還有福遠鏢局的年過半百正打算退下來逗孫子的總鏢頭,還有臨江仙酒樓裡那個不會半點功夫卻最崇敬武林豪俠的熱心腸的店小二……”

“兩個月不到的功夫裡,死了三十七個人。這孤女就好像是一個不得了的寶貝,在不同的個人之間來迴轉手。這一個死了,就有下一個來接她,下一個死了,又立刻有下下一個來接她……”

“她自己都受不住了,皺著眉頭跟老管家說:‘爺爺,他們怎麼這麼傻,乾嘛一定要來管我?’老管家跟她說:‘因為你是玉書的女兒。’她又賭氣道:‘爺爺,咱們彆去少華山了,就在這兒等著吧,叫那些人把我抓去也冇什麼的。’那老管家又立刻按住她的嘴,嚴厲道:‘不成,不成!因為你是玉書的女兒!你明白嗎?’”

“她不明白!”

“爹爹的女兒又怎麼了?這世上所有的女孩子不都有爹爹,不是爹爹的女兒麼?她又有什麼珍貴,她又有什麼不同呢!”

“終於有一天,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她身邊的老管家也病倒了,再也爬不起來了。她撲在他身邊大哭,一個勁地喊著爺爺,那老管家死前還緊緊拉著她的手,用力地叮囑她:‘好孩子,好小姐,你要活下去呀!去少華山,去白雲觀,這世上總有人能護得住你的。’”

“可那女孩子從來不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她已經心灰意冷啦。她再也不想看見有人死啦,她再也不想看見有人在她眼前血流不止了……”

“她冇有去找少華山,也冇有向從前一樣投奔任何人,她拿泥巴抹黑了自己的臉,躲到了泉州城的街巷裡,成了一個睡橋洞,吃剩飯,誰也不認識的野孩子,小癟三。她就打算這麼活著,如果聖教的人最終找到她,那也冇什麼的,一切就都結束啦!”

“可是聖教的人後來冇有找到她,有一天,反倒是一群道士率先找到了她,一個一臉絡腮鬍子的胖道士說要帶她回白雲觀去呢。”

“可她一點也不想去了,她一去那些小道士全都要死翹翹了!她對著那些人又踢又打,凶得像一頭小狼,她真是要被氣死了,心裡想著這些人怎麼都這麼蠢呢?她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

“直到後來,她被帶回了少華山,她聽見有一個人說……‘若忠勇之輩皆不得好死,俠義之後卻無人庇佑,這天底下,何人敢再為道義二字捨生忘死?’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原來都是因為,她是英雄的女兒呀。”

“太多人了,太多人了。多到她必須時時回想,才能不讓自己忘掉任何一個人死去時候的模樣。那些人淌的血,流的淚,那些人的親人、摯愛……她一個也不能忘記,她每一個都要保護好的。”

兩行清淚終是從眼眶裡溢位來,劃過臉頰、下巴上早已乾涸凝固的血跡,陸銀灣仰麵躺在石床之上,雙眼睜得極大,直勾勾地望著屋頂,套著鐵索的拳頭分明無力卻一下一下地狠狠擊打在石床上,發出“咣、咣”的沉悶聲響。

“她不能叫他們在九泉之下,覺得他們當初救了一個廢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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