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她的第十年 第2章 崔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
崔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上書房內,一襲緋紅官袍的崔介,於禦書案前靜聽景帝闊談淩雲壯誌:“朕自二十五歲即位起,便胸懷一統天下的誌向,至今近四十年,大半地帶俱已納入版圖,獨獨西南蠻夷之地,摩擦不斷,成了朕的心頭之患。你崔家當年為朕鞠躬儘瘁,為中原安定立下汗馬功勞,而今又推舉你這麼一個能臣入朝,朕心甚慰。小崔愛卿,你且說說,關於蠻夷一帶的紛亂,你是如何看的。”
崔介長睫半垂,目光帶過書案上展開來的大周輿圖,將啟齒對答,便聞門開了。
“父皇!”
一個尖尖的、細細的聲音傳來,崔介擡眼,但見一瞥煙柳色影子由遠及近;視線上移,赫然一珠圍翠繞的少女容顏。
崔家祖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崔介牢記於心,微微側身,向景帝作揖稱退。
“小崔愛卿莫急。”愛女拎了滿滿一盒子點心來,恰給景帝提了醒——眼下到午膳的點了。畢竟是景帝自己硬留下崔介侃侃而談,誤了人家用膳,而景帝向有寬柔待下的美譽,自當招待了崔介的午飯方不負素日作風。故而,景帝命總管太監龔福傳膳,一麵對崔介說:“且陪朕吃了飯再回吧。”
天子有令,崔介無有不從。
薛柔見縫插針道:“兒臣也冇吃過飯,父皇怎的不留我,敢情是不歡迎兒臣咯?”
景帝搖頭失笑,拿手指頭輕輕颳了下薛柔的鼻尖:“朕同崔愛卿議事,不是耍的,你不要添亂,快回去陪你母後用膳吧。”
薛柔向崔介站著的方位側目,可他正視前方,目不斜視,落到她的視角下,唯獨剩副神情莫測的側顏罷了。
專程奔他來的,薛柔自不甘心作罷,揭開食盒對景帝說:“父皇,母後親口囑咐,叫兒臣盯著您吃乾淨纔好離開。”
景帝拿她冇奈何,又怕她站累了,示意龔福搬把椅子到禦書案邊。
薛柔不客氣,笑嘻嘻坐定,現下這個位置妙,正對著崔介,可將其如畫般的眉眼收入眼底。
素白的柔荑不自覺攥住了羅裙。薛柔默默錯開眼,悄悄笑彎了唇。
景帝讓崔介品用幾塊點心,崔介以不喜甜食為由推諉過去。
薛柔春心盪漾,他不僅模樣生得俊,聲音也清朗好聽,所謂“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大抵也不過如是了吧。
世家大族出身,崔介有著超脫尋常的洞察力,敏銳如他,那廂時不時投來的飽含熱切的注視,他一目瞭然。
十公主薛柔——崔介有所耳聞。刁蠻跋扈、頑劣不化是她的代名詞,若非那可望而不可即的身世,想來鮮有人會對她曲意逢迎。
崔介平視前麵,視線卻恰恰好越過了薛柔。他麵無波瀾,心如止水。薛柔人品如何,名聲如何,皆與他無乾。
見崔介恰到好處無視了自己,薛柔心下一陣荒謬,慣有她忽略彆人的份,被人視而不見,竟是頭一次。
薛柔暗暗咬緊牙關,兀自窩了會氣,後綻放笑貌,眼睛向著景帝:“父皇,這位大人卻是十分麵生,不知在何處高就?”
光知道他姓崔,在家排行老二,這是遠遠不夠的。
皇後有意撮合薛柔和崔介這事,景帝是知情的,並且十分支援。崔介這小郎君相貌堂堂,為人謙和,學問高深,堪為良配。
景帝笑著介紹:“這是小崔大人,現任翰林院侍讀一職。”
薛柔勉生歡喜,心想父皇這介紹了和冇介紹一樣,關鍵資訊還是一概不知。
“小崔大人真不打算嘗一塊嗎?很甜的。”薛柔直望進崔介的眼底,彷彿在那雙疏離的黑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崔介淡淡的:“多謝公主好意,微臣沾不得甜食。”
口裡稱著微臣,態度卻是強硬。薛柔眼睛不離開他,執拗道:“若是沾了,又會怎樣?”
崔介的睫毛又長又密,半遮下來,令人看不清眸間情緒,但從聲線分辨,依舊雲淡風輕:“沾了,微臣會起疹子。”
總不能逼著人家往嘴裡塞。薛柔悶悶一撇嘴,彆開頭,麵朝一臉樂嗬嗬的景帝:“父皇,這小崔大人年紀不大,舉手投足倒像四五十歲的人——一絲不茍,一本正經。”
景帝嚥下最後一塊糕點,從龔福手中接了茶水漱過口,在薛柔與崔介二人之間睃兩遭,笑眯眯道:“這纔是正人君子的做派。”
眼見父皇胳膊肘往外拐,薛柔鬱悶不已,撿了蓋子扣好食盒,提在手心,起身要走:“那便請父皇隨小崔大人慢慢用膳,兒臣不打攪了。”
遠遠的,崔介作揖相送。
覷著他,薛柔快步出門,三喜迎上來捧了空食盒,湊個熱鬨:“殿下見著那崔二郎了嗎?”
薛柔峨眉輕挑:“見是見著了,就是此人忒心高氣傲、不識擡舉。”
在外邊等候的工夫,三喜向上書房的太監們打聽了一番,個個都是一致的說辭:崔家二郎性子清冷,京中多少貴女傾心於他,他向來置若罔聞;介於此,人們把他比作雲間月,遙不可及。
“崔二郎君家世不凡,才氣過人,矜貴自持些也屬人之常情。”薛柔一記眼刀子飛了過來,三喜忙忙找補:“任崔家二郎再尊貴,也尊貴不過您去!他怎敢對您不敬?”
薛柔相當受用,鼻子裡哼了一下:“他既自視甚高,那麼我非要壓他一頭不可。”說著一頓,笑顏明媚,“我記得,崔家有個小娘子,比我略長些,去年春日宴上打過照麵……你可知她和崔二郎是什麼關係?”
三喜想了一陣,回:“那小娘子好像是崔二郎君的妹妹,人溫溫柔柔的,陪八公主上過一段日子的學,今年過了年就冇進宮陪讀來了,也不知道是病了還是其他什麼緣故。”
說來湊巧,眾皇子公主中,薛柔哪個都處得來,唯獨八公主——舒婕妤所生,慣會湊到父皇麵前扮柔弱裝可憐,求父皇多多垂憐舒婕妤,私下裡還和太子來往殷勤。這是兩手準備:父皇那求憐惜求不成的話,便攀上太子,待有朝一日太子接了父皇的寶座後,念及兄妹情誼,提攜她們母女。
但是和太子沾邊的,薛柔俱厭惡,八公主非但主動招惹太子,且把小伎倆耍到了父皇跟前,不煩她煩誰?
“好好一個人,偏生和她攪和不清。”薛柔不掩嫌惡,“本想認識認識這位崔小娘子來著,孰料……算了。”
且走且聊,不覺東宮近在眼前。
“真晦氣。”先在崔介處碰了壁,而今又趕上最嫌棄之人住的宮殿,薛柔壓著唇角,大為不悅,“每回去上書房,都躲不開這地方。”
討厭什麼來什麼,但見斜對麵的宮道上走來一雙人影,一玄一青,一高一矮,言笑晏晏。
“是十妹妹啊。”八公主薛嘉著一身天青色衣裙,頭上斜插一支翡翠簪子,麵上略施粉黛,碰著薛柔,眼中劃過一絲不耐煩,卻仍笑開了打招呼,“十妹妹是纔給父皇送過飯嗎?”
上書房重地,準許隨意進出之人屈指可數,薛柔乃頭一號。據此,薛嘉得出結論。
打小千縱萬寵,薛柔長了一肚子直心腸,好壞全掛在臉上,對薛嘉和聲和氣的問候,嘲弄一笑:“八姐姐比我更勤謹,三天兩頭往東宮跑。今兒又做什麼來了,借書?送牛肉羹?”
薛嘉頻頻往東宮去,有兩個老生常談的理由:借書,送各種羹湯。薛柔說白了,正是光明正大奚落她無事獻殷勤。
薛嘉是個聰明人,領悟到位但不顯山不露水,笑吟吟接話:“聽聞太子哥哥抄錄佛經辛苦,筆桿子都斷了好幾根,前些日子父皇賞了我一支上等狼毫筆,橫豎我不大使得上,想著彆浪費在我手裡,便趁今日天氣好,拿給太子哥哥。”
話至此,薛柔方留意到薛懷義手裡握著個窄長盒子。薛柔仰頭望一望湛藍的天,櫻紅的兩片唇間泄出聲聲笑:“是呀,太子殿下勞苦功高,贈一根上好狼毫筆是應當的。”
清脆的一句“太子殿下”,看似敬重,其實蘊含了太多譏諷與輕慢,薛懷義心知肚明,五指不斷蜷縮,恨不能讓指頭同木盒子長在一起。
薛懷義麵無表情,可薛柔篤定,他風平浪靜的麵孔之下藏匿著一張極儘扭曲的嘴臉。他恨她,恨她把他踩在腳底,肆無忌憚踐踏他的尊嚴。他恨得有多狠,她就多歡暢。她便是要他睜開眼仔細瞧瞧,不是什麼人都配與她以兄妹相稱的。
“東西送到了,八姐姐,走吧?”薛柔倨傲的目光掠過薛懷義,直指薛嘉,“免得下個月皇祖母八十大壽上,因八姐姐屢屢打擾,導致太子殿下交不齊全為皇祖母祈福的八十一卷佛經。”
無人可見處,薛嘉將薛柔罵了個狗血淋頭,擺到明麵上的,仍然是善解人意的八姐姐:“十妹妹說得是。”轉頭對薛懷義點一點頭,柔聲細語道:“太子哥哥保重身體,切莫累垮了。”
薛懷義默默吸了口氣,確保嗓音一如既往地平穩:“八妹妹的話,我記在心裡。”
二人惺惺作態的樣子,薛柔隻覺滑稽,自轉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