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111章 寒潭燼玉照夜明
荒山破廟，風雨如晦。
汙濁的泥水蜿蜒流竄，映著神龕下那團流轉著玄奧金綠光紋的繭狀光暈，將這絕望之地渲染出一片神異的靜謐。光繭之內，暖意融融，隔絕了外界的冰冷與喧囂，唯餘悠長的呼吸聲平緩交織。馮紫英盤膝坐在泥濘地上，背靠著光繭溫暖的內壁，感受著那源源不斷湧入體內的溫和力量撫慰著每一寸傷痛。肩頭深可見骨的刀口傳來陣陣麻癢，竟似在緩緩癒合！他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掌，虎目之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對神跡的敬畏。柱子躺在他身側，雖依舊昏迷不醒，但灰敗的臉上已有了微弱血色，呼吸雖淺卻還算平穩。這光繭，竟真如神佛庇佑！他的目光，最終落回光繭中央。賈瑛靜靜地躺著，雙目緊閉，臉色是失血後的憔悴蒼白，卻再無半分瀕死的青灰。胸口溫玉髓心那點金綠光暈，如同沉睡的星辰，隨著他平穩的呼吸節奏，柔和地閃爍著光華。光繭的核心力量似乎正源源不斷地滋養著他近乎枯竭的身體本源。“二爺……”馮紫英低喚一聲，滿含期待。就在這時，賈瑛那覆蓋在眼瞼下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是第二下。
如同沉睡的蝶翼，在暖陽中試探著蘇醒。馮紫英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神聖的一刻。終於，那雙曾明亮如星、深邃如淵的眼眸，在一片混沌的迷霧中，緩緩睜開。初時，眼底還帶著深重的迷茫與疲憊的虛影，如同隔著一層毛玻璃。但很快，那層迷霧如同被無形的清風拂去，露出了其下清澈的、帶著一絲剛蘇醒後懵懂、卻又前所未有的沉靜的眸光。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適應光繭內流轉的柔和光輝，目光先是茫然地掃過光繭內壁那玄奧流轉的光紋，帶著一絲孩童般的好奇。隨後，他的視線緩緩移動，落在身旁緊張注視著自己的馮紫英臉上。“紫……英？”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礫摩擦，卻清晰地喚出了這個名字。“二爺！二爺醒了！！”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流衝垮了馮紫英所有的堤防，這個鐵打的漢子瞬間紅了眼眶，聲音哽咽，“是！是紫英！二爺！您……您感覺怎麼樣？”賈瑛沒有立刻回答。他微微蹙眉，彷彿在感受著什麼。身體的虛弱感依舊沉重，如同灌了鉛，但那種焚心蝕骨般的劇痛和徹骨的冰冷，卻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感受。彷彿他與周身這溫暖的光繭有著某種血肉般的聯係，光繭流轉的每一絲能量波動，都在他意識深處清晰地對映出來。他甚至能“感覺”到光罩外，那冰冷雨點打在光罩上濺起的微小漣漪，能“感知”到破廟殘簷下，一隻避雨寒鴉不安的躁動！這種感覺……很奇妙。如同多了一種無形的觸角，延伸到了周遭的世界。他嘗試著，極其緩慢地抬起手。那隻曾沾染血汙、此刻卻被光暈映照得略顯蒼白的手，指尖微微屈張了一下。隨著他意念微動，那籠罩著他身體的光繭，邊緣處一縷柔和的綠芒，竟如同受到召喚的螢火，輕盈地飄蕩起來，繞著他的指尖盤旋了一圈，才戀戀不捨地重新融入光壁之中。馮紫英看得目瞪口呆，虎目圓睜，忘了呼吸。賈瑛看著那縷聽話的光芒，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瞭然和一絲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情緒。這庇佑他們的神異力量……源自棲梧。是她隔著無儘時空，以玉石俱焚的守護意誌，引動了寶玉真正的力量，才降下這救命的屏障！“棲梧……”他在心中無聲呼喚，指尖無意識地撫上心口溫玉髓心那微弱卻穩定的搏動。一股混雜著刻骨思念、失而複得的慶幸以及無儘擔憂的暖流，瞬間淹沒了他的心房。她還活著！她在另一個世界經曆著什麼？是否安好？這力量的出現，是否也意味著她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二爺？您……”馮紫英見他神色變幻，擔憂地開口。
賈瑛收回思緒，目光落在馮紫英肩頭被簡單包紮過的傷口上，眉頭微蹙：“你的傷……”“無妨！二爺！托這神物的福，好多了！”馮紫英連忙挺直脊背，扯動傷口也渾不在意，臉上是純粹的喜悅，“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菩薩保佑！棲梧姑娘保佑！”提到棲梧，馮紫英臉上掠過一絲複雜，壓低聲音：“二爺，昨夜……棲梧姑娘她……消失得……”“我知道。”賈瑛打斷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彷彿能洞悉一切，“她在另一處……平安。”他無法解釋時空穿越，隻能用最簡短的話語安撫忠心的屬下。這肯定的語氣，卻奇跡般地讓馮紫英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馮紫英連聲道，隨即眼中燃起猛虎般的銳氣，“二爺，此地不宜久留！王家那些見不得光的‘影衛’雖被神光驚退，但絕不會死心！還有官府的通緝！我們必須儘快離開！”賈瑛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光繭外依舊肆虐的風雨和漆黑的夜色。他緩緩閉上眼睛，嘗試著去“觸控”籠罩著他們的力量。意識深處，彷彿撥動了一根無形的弦。嗡——
籠罩著三人的金綠色光繭，光芒開始如同呼吸般有節奏地明滅起來。流轉的光紋速度加快，發出低沉的、如同梵唱般的嗡鳴。光繭的體積，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縮小！邊緣的光暈變得更加凝實、內斂！馮紫英驚愕地看著這一切，如同目睹神跡。
光繭最終收縮到僅能堪堪容納賈瑛一人盤坐的大小，將他嚴密地包裹在內，光華內蘊，如同一個巨大的、流動的光卵。而馮紫英和柱子，則暴露在了光繭之外的風雨之中。“二爺！這……”馮紫英一驚，以為賈瑛要獨自留下。
然而，賈瑛的聲音透過光繭傳來，帶著一絲疲憊卻清晰的指令：“紫英，背上柱子。跟著光……走。”話音落下，那凝實的光卵緩緩離地寸許，如同被無形之手托起，無視地麵的泥濘坑窪，平穩而無聲地向著破廟那早已破損不堪的後門方向……飄去！光芒所過之處，地麵的雨水和泥汙彷彿被無形的屏障推開，留下一道淺淺的、乾燥的痕跡！馮紫英倒吸一口涼氣，再無半分猶豫。他強忍著傷口的隱痛，一把將昏迷的柱子背起，立刻跟上那散發著柔和指引光芒的光卵！光卵如同黑暗中的明燈，在前方引路。雨水打在他身上，冰冷刺骨，但看著前方那神異的景象，一股強大的信念支撐著他，緊緊跟隨！江南，水鄉。
晨光熹微，薄霧如紗，輕柔地籠罩著粉牆黛瓦、小橋流水的古鎮。空氣裡彌漫著濕潤的青石板氣息和遠處傳來的隱約櫓聲。一處隱藏在深巷儘頭、並不起眼的私家園林“枕流園”內，雕花木窗半開，晨風帶著水汽拂入雅緻的客房。林棲梧從一片溫暖而混沌的黑暗深淵中緩緩浮起。
意識如同浸在溫水中，沉重而模糊。她費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素色帳頂，空氣中縈繞著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檀香和藥草氣息。身體像是被掏空重組過，沉重得抬不起一根手指，但那種深入骨髓、撕裂靈魂般的劇痛卻已消失無蹤，隻餘下一種大病初癒般的極致虛弱感。她茫然地轉動眼珠，視線掃過屋內陳設：簡潔的明式傢俱，牆上掛著意境悠遠的水墨山水，窗邊案幾上，一隻素白瓷瓶裡斜插著幾支帶著晨露的新荷。一切都透著古雅與寧靜，與現代的圖書館、冰冷的實驗室截然不同。這裡是……哪裡？
她動了動手指，指尖觸碰到胸口。那枚紫玉安穩地貼著肌膚，溫潤依舊，散發著淡淡的暖意。昨夜那場恐怖的實驗、狂暴的能量風暴、靈魂被撕扯的劇痛……如同隔世的噩夢。是這枚玉……再次將她帶離了絕境？就在這時，一個溫和清朗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在不遠處響起：
“林小姐，你醒了？”林棲梧心頭猛地一跳！這聲音……圖書館裡那個管理員秦朗？！她掙紮著想要偏頭看去，卻因虛弱動彈不得。腳步聲輕輕靠近，一隻骨節分明、修長乾淨的手映入眼簾，端著一隻青瓷小碗，裡麵是冒著熱氣的、深褐色的藥汁。“彆動，你氣血兩虧，元氣大傷，還需靜養。”秦朗的聲音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溫柔得彷彿能滴出水來。他走到床邊，俯下身，臉上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和煦微笑，眼神關切而真誠，再無半分實驗室裡的冰冷與瘋狂，彷彿圖書館裡那個溫文爾雅的實習管理員纔是他的真實麵孔。“這裡是枕流園，我一位朋友家的彆院。昨晚在圖書館你突然暈倒，情況危急，我恰好懂些急救，又怕送醫院耽誤，便擅自做主將你帶到這裡，請了熟悉的老中醫來診治。唐突之處，還請林小姐見諒。”他語速平緩，解釋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林棲梧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寫滿真誠的臉龐，心臟卻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恐懼瞬間席捲了她！是他！就是他！那個在冰冷實驗室裡，用槍指著操作員、下令用恐怖能量撕碎她的魔鬼！他怎麼會在這裡？他到底想做什麼？“不……不要……”她聲音微弱嘶啞，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懼，身體本能地想要向後縮，卻虛弱得無法移動分毫。秦朗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眼神沒有絲毫變化，彷彿沒聽懂她的拒絕。他將藥碗輕輕放在床邊小幾上，動作優雅從容，目光卻狀似無意地掃過林棲梧緊握著紫玉的手，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熾熱。“林小姐是嚇著了？”他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自責，“都怪我照顧不周。來，先把藥喝了。老中醫說了，你是驚悸過度，神魂不穩，又兼體虛氣弱，才導致昏厥。這藥是安神定魄、固本培元的方子，對你大有裨益。”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扶她起來喝藥。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林棲梧肩膀的刹那！
“砰！”
客房的門被猛地推開！
一個穿著深藍色對襟褂子、管家模樣的老者（陳伯）神色凝重地站在門口，語速急促：
“秦先生！園子外麵……來了幾輛沒有牌照的黑色轎車！下來的人……看著不對勁！已經有人繞到後巷了！像是衝著這裡來的！”秦朗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臉上的笑容如同麵具般瞬間凝固、剝落！那雙剛才還溫和如春水的眼眸，頃刻間凝結成深不見底的寒冰！一絲被獵物逃脫後壓抑到極致的暴怒和冰冷的殺機，如同毒蛇般在他眼底一閃而逝！他緩緩收回手，站直身體，臉上重新掛上那副溫文爾雅的麵具，隻是聲音卻帶上了一層冰冷的質感：
“知道了，陳伯。麻煩你守好門戶，彆讓閒雜人等驚擾了林小姐靜養。”他轉頭，深深看了一眼床上驚恐睜大眼睛的林棲梧，唇角勾起一絲極其細微、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林小姐，看來，有‘朋友’等不及想來拜訪你了。真是不巧，擾了你的清靜。不過你放心……”他的聲音溫柔依舊，卻字字如冰錐，“很快……就安靜了。”說完，他不再看林棲梧，轉身大步離去，挺拔的背影在門口晨光中投下一道濃重的陰影。林棲梧躺在柔軟的錦被裡，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那溫和麵具下隱藏的冰冷殺意，比昨夜實驗室的狂暴能量更加讓她恐懼！他發現了！他追來了！這看似寧靜的枕流園，瞬間變成了插翅難逃的華麗囚籠！而瑛哥哥……她猛地攥緊胸口的紫玉，巨大的恐慌和無助瞬間將她吞噬。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