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29章 殘鑰係幽明，血魄續寒燈
冰冷的金屬牆麵倒映著慘白燈光，消毒水的味道如同附骨之蛆，鑽進鼻腔深處。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鈍痛，左臂包裹在厚重的生物修複支架裡，傳來陣陣鑽心的麻木與抽搐。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鏡，艱難地聚攏起模糊的光影。
賈瑛。他還活著。
這個認知如同漂浮在絕望深淵中的一根蛛絲，脆弱，卻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東西。目光死死鎖在觀察窗外那個巨大的立體影像上——幽藍的無菌隔離艙如同一座冰冷的水晶棺槨。艙內，那個渾身插滿管線、覆蓋著縱橫交錯恐怖傷痕的身影，安靜得沒有一絲生氣。呼吸麵罩下看不清麵容，隻有胸膛極其微弱地起伏，連線著他生命的儀器螢幕上，那代表心跳的曲線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微小的波動都牽動著我的心臟驟然收緊！
低於百分之二十的存活概率。未知的蘇醒。鐵浮屠冰冷的合成音如同詛咒，在死寂的醫療艙內反複回響。那朵黯淡在傷痕累累胸膛上的蓮花烙印，那如同枯死焦木般被紫黑色毒素完全吞噬的左臂……每一處傷痕，都像一把燒紅的鈍刀，狠狠剮蹭著靈魂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恨意早已在真相的烈焰中焚儘，剩下的唯有鋪天蓋地的鈍痛與窒息般的後怕。那個月下竹影外的深情少年，那個烈火焚園時背負罪孽的絕望身影，那個在崩塌通道中用脊梁骨為我撐出生路的傻子，最終……為了我，將自己燃成了一盞隨時可能熄滅的殘燈。
“呃…”一聲壓抑著痛苦的輕哼從旁邊傳來。
我猛地回神。薛寶釵不知何時已掙紮著半坐起來。她靠坐在醫療床頭，臉色依舊蒼白得透明，如同易碎的薄胎瓷，連指尖都因虛弱而微微顫抖。但那雙向來沉靜如水的眸子，此刻卻燃燒著一股近乎執拗的光芒，穿透厚厚的單向觀察玻璃，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定格在隔離艙內那個毫無知覺的身影上。她的目光，長久地流連在賈瑛胸前那朵黯淡的烙印上，如同在撫摸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眼底深處翻湧著難以言喻的心痛、疲憊，還有一絲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的祈盼。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似乎想穿透這冰冷的阻隔，去觸碰那份沉重的傷痛。
沒有言語。隻有沉重的呼吸聲在冰冷的空氣中交織。金玉良緣的算計，步步為營的心機，在這一刻都被撕得粉碎，隻剩下這份在生死邊緣沉重如山的凝望。她曾經那句泣血的“換我護你”，此刻化作了無聲的、卻重逾千鈞的守護。
“寶釵姐…”我沙啞地開口，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無力感。
薛寶釵緩緩側過頭，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安撫的虛影，輕輕搖了搖頭。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聲音輕得如同歎息，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撐下來了…他不會放棄的…我們…也不能…”
就在這時！隔離艙內——滴！滴滴滴——！！！連線著賈瑛心臟區域的精密生命監控儀陡然爆發出一陣尖銳而急促的警報！刺目的紅光瞬間充斥了整個監控畫麵！原本那微弱平緩的心電圖線陡然變成了一條瘋狂跳躍、毫無規律的鋸齒狀亂流！彷彿他胸腔內的那顆心臟正在被無形的巨手瘋狂撕扯、捶打！
“怎麼回事？！”我失聲驚叫，掙紮著想從床上撲下去！卻被能量安全帶死死勒住！
薛寶釵的身體猛地繃直！扶著床邊的手指瞬間攥得指節發白！美眸中爆發出極致的驚恐！原本就蒼白的臉徹底失去了最後一點血色！
“警告！目標生命體征急劇紊亂！出現不明原因的心源性劇烈痙攣！毒素波動異常！烙印能量場不穩定指數飆升！瀕危臨界值！瀕危臨界值！”冰冷的電子警報音在醫療艙內瘋狂鳴響，如同死神的催命魔咒！
隔離艙內瞬間紅光閃爍！幾個穿著全封閉防護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衝了進去！各種急救裝置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不！不要！賈瑛！撐住！”我失控地哭喊起來，淚水洶湧而出！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心臟！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難道就要這樣眼睜睜看著熄滅？！
鐵浮屠那如同鐵塔般的身影依舊矗立在觀察窗外，冰冷的銀色麵具毫無波瀾。但那雙電子眼中，幽藍的資料流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滾動著！
“檢測到強能量乾擾源！位於目標心臟區域！分析能量特征…”冰冷的合成音響起，“…匹配度9987…鎖定…同源金鑰剝離後遺留核心碎片！”
核心碎片？！我猛地低頭！手顫抖著伸進衣襟，緊緊握住那枚緊貼心口、冰冷而堅硬的碎裂玉片——正是那枚被強行剝離出來的“同源金鑰”外殼！此刻，它竟在掌心傳來一陣陣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如同心臟搏動般的溫熱感！並且這搏動正在變得越來越劇烈！越來越快！與隔離艙內那瘋狂報警的心電圖節奏……竟隱隱同步？！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這碎片…與賈瑛心臟深處殘留的“金鑰”核心…是同源一體！剝離導致的不穩定？還是…這碎片的存在，正在乾擾、甚至激發他體內那殘存的、狂暴的枷鎖力量？！
“快！把那碎片拿開！扔掉它！”薛寶釵也瞬間明白了！她嘶聲向我喊道，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尖利破音，“它在害他！它會要了他的命！”
扔掉？扔掉這唯一與他還有著微弱聯係的東西？！看著隔離艙內那片混亂的紅光，看著儀器上那條瘋狂抽搐、隨時可能拉平的死亡曲線……巨大的恐懼和撕裂般的痛苦讓我幾乎窒息！手死死攥著那滾燙搏動的碎片，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卻渾然不覺！
扔掉它……他就可能活下來……可是……那點微弱的心跳感應……也會徹底消失……
“不…”我痛苦地閉上眼睛，淚水決堤而下，“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窗外冰冷的鐵浮屠。
鐵浮屠那巨大的銀色麵具轉向我，冰冷的電子眼掃過我緊握的拳頭和那枚散發出微弱紫光的碎片。幽藍的資料流在他眼中瘋狂運算。“分析：目標體內‘同源金鑰’核心因外力強行剝離，造成量子糾纏態能量場撕裂性失衡。體外剝離碎片作為高度共振源，持續誘發核心能量場高頻紊亂，加劇毒素擴散及器官衰竭。物理隔絕碎片是目前唯一可行方案。”冰冷的邏輯，斬釘截鐵。
唯一的方案……物理隔絕……我顫抖著攤開手掌。那枚邊緣碎裂的紫色玉片躺在掌心，溫熱的搏動透過麵板傳來，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彆。它不再冰冷，彷彿殘留著他最後的體溫和那刻骨的深情。
“棲梧…這條命…這條鎖鏈…終究…沒能護你周全…”“彆讓我…最後這點用處…都成了笑話…”他最後的話語在耳邊轟鳴！
“啊——！！！”發出一聲如同困獸般的絕望嘶吼！我猛地揚起手，用儘全身力氣，將那枚滾燙的、搏動著的碎片，狠狠朝著遠離隔離艙方向的、冰冷的金屬牆壁砸了過去！
碎片脫手的瞬間，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深處猛地斷裂開來！空落落的劇痛瞬間席捲全身！
啪嗒！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那枚碎裂的玉片撞在牆壁上，彈跳了一下，滾落在冰冷地板的一個角落。它表麵的溫熱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最後隻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與此同時！隔離艙內——那瘋狂鳴響的警報聲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刺目的紅光瞬間熄滅！監控螢幕上，那條瘋狂抽搐、如同垂死掙紮的心電圖線，在劇烈地、令人心驚膽戰地上下波動了幾下之後，如同耗儘了所有力氣，猛地墜落下來！卻並非拉成直線！而是回到了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平穩的基線狀態！雖然依舊脆弱得如同風中蛛絲，但那令人心悸的狂亂痙攣……停止了！
成功了？！巨大的劫後餘生的虛脫感猛地襲來！我癱軟在醫療床上，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混合著淚水浸透了鬢發，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
薛寶釵也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靠在床頭，劇烈地喘息著，蒼白的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後怕，望向我的眼神複雜難言。
鐵浮屠冰冷的電子眼鎖定著角落那枚失去光澤的碎片，毫無波瀾的聲音再次響起：“能量擾動源物理隔絕成功。目標生命體征恢複至臨界穩定值。但毒素侵蝕及烙印反噬創傷不可逆。常規醫療手段已至極限。需啟動‘寒潭計劃’。”
寒潭計劃？我和薛寶釵同時看向鐵浮屠。
“解釋。”薛寶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最高機密。”鐵浮屠冰冷的回答如同鐵幕，“唯一資訊：‘風暴眼金鑰’碎片定位成功。位於金陵王家核心資料堡壘——朱雀閣。王熙鳳持有並試圖啟用。”他巨大的身軀轉向薛寶釵，冰冷的電子眼毫無感情地注視著她，“獲取金鑰碎片，是啟動‘寒潭’的唯一鑰匙。亦是化解賈瑛體內‘蝕骨青’及烙印反噬的最後希望。”
風暴眼金鑰碎片！王熙鳳！朱雀閣！
冰冷的字眼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心頭！王熙鳳！果然是她在幕後操控一切！她拿到了金鑰碎片！她要做什麼？啟用風暴眼？那將給四姓帶來怎樣的滔天巨浪？！
而救賈瑛的最後希望…竟然也在那金鑰碎片上？！
“寒潭…到底是什麼？”我追問，聲音乾澀。
鐵浮屠沉默了片刻，冰冷的合成音帶著一種古老的、如同金屬摩擦的回響：“離恨天之鎖，寒潭為匙凝魄骨。欲解蝕骨焚心咒，需向九幽寒潭渡。”兩句如同讖語般的古訣從他口中緩緩念出，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冰冷寒意。
離恨天之鎖…寒潭為匙…凝魄骨…解焚心咒…九幽寒潭渡……
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狠狠戳進腦海！一種源自血脈深處、帶著巨大恐懼與未知的寒意，瞬間席捲了全身！這所謂的“寒潭計劃”，聽起來…竟像是某種以命換命的古老禁忌？！
薛寶釵的身體也猛地一顫！她顯然比我更瞭解這兩句古訣背後的分量。那雙沉靜的眸子裡，第一次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驚駭！她猛地看向隔離艙內依舊毫無知覺的賈瑛，又看向我，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金玉良緣的算計，在這樣**裸的、可能付出生命代價的抉擇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鐵浮屠那巨大的銀色麵具轉向隔離艙的方向，冰冷的電子眼中，資料流依舊在滾動，卻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古老與沉重。“選擇權在你們。時間視窗：七十二小時。七十二小時後，‘蝕骨青’將徹底侵入心脈，烙印反噬能量將湮滅最後生機。屆時，神仙難救。”
七十二小時！冰冷的倒計時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救他？代價可能是未知的、極其可怕的付出！不救？眼睜睜看著他在這冰冷的無菌艙中耗儘最後一絲生命？！
視線不受控製地轉向角落。那枚被我親手丟棄的、冰冷死寂的“同源金鑰”碎片，靜靜地躺在陰影裡。它曾是他心臟的一部分，承載著沉重的枷鎖，也承載著月下少年未曾言說的深情。它曾滾燙地搏動，如同他頑強的生命之火。如今冰冷了，卻彷彿在無聲地拷問著我的心。
鎖鏈已碎。深情未絕。前路…是通向生門的九幽寒潭？還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冰冷的儀器嗡鳴聲中。薛寶釵緩緩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羽在蒼白的麵頰上投下脆弱的陰影。她按在胸口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我緊緊攥著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無聲滲出，滴落在潔白的床單上，洇開一朵小小的、刺目的紅梅。
窗外，無菌艙內，那微弱的心跳曲線，依舊在螢幕上固執地、脆弱地起伏著。窗內，是凝固的空氣，和兩顆在冰冷抉擇前、無聲淌血的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