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3章 佛堂舌戰起,暗流湧香茗
王熙鳳那淬了毒液的尖刻叫囂,混雜著濃重的血腥氣與廉價香水味,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耳膜,刺得我頭骨嗡嗡作響。薛蘅指尖那份燙金的收購意向書,在石獅子猙獰的血漬映襯下,折射出冰冷而貪婪的光,灼燙著我的視線。我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銳的疼痛勉強維係著搖搖欲墜的清明,就在那屈辱和憤怒即將衝破堤壩的臨界點——
“哄夠了沒有!”
一個蒼老、沉凝、帶著雷霆怒火的威嚴聲音,如同古刹洪鐘,驟然自庭院深處炸響!瞬間壓下了王熙鳳的尖叫,也凍結了薛蘅臉上溫婉如初的笑容!
所有人,連同那幾個抬著“鳳辣子甄選”紙箱的彪形大漢,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猛地循聲望去!
隻見通向內院的垂花門下,不知何時已立著一個身影。青灰色的素麵錦緞對襟褂子,一絲不苟地扣到領口最頂端一枚翡翠盤扣。滿頭銀絲梳理得紋絲不亂,在腦後挽成一個極其利落的圓髻,髻心一枚水頭極足的翠玉簪子,低調卻透著沉甸甸的份量。一張臉布滿歲月刻下的深深溝壑,此刻緊繃著,如同風化的花崗岩,每一道紋路都透著久居上位、不容褻瀆的威嚴。尤其那雙眼睛,渾濁不再是暮年的昏聵,反而沉澱出一種洞穿世情、明察秋毫的銳利精光,此刻正帶著熊熊燃燒的怒火,如同兩道無形的鋼鞭,狠狠抽打在王熙鳳和薛蘅的身上!
正是賈母!榮國府真正的定海神針,賈氏集團背後的太上皇!她身後,跟著那位永遠麵無表情、如同影子般的仆婦琥珀。
“老祖宗!”王熙鳳臉上的跋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血色唰地褪儘,精心描畫的五官因驚恐而扭曲變形,下意識地就想往薛蘅身後縮,手腕上的金玉鐲子發出一陣慌亂的脆響。
薛蘅的臉色也驟然白了一瞬,那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僵硬裂痕。但她反應極快,幾乎是瞬間便恢複了常態,甚至比剛才更加溫婉恭敬。她立刻上前兩步,對著賈母深深欠身,姿態優雅無比,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愧疚與孺慕:“老祖宗息怒!都是蘅兒不好,沒能及時勸阻鳳姐姐,擾了老祖宗清修…驚見劉姥姥這般…蘅兒也是心如刀絞,一時慌了手腳…”她眼圈恰到好處地泛紅,聲音哽咽,那份自責與悲痛的情狀,任誰看了都心生憐惜。
賈母卻根本沒看她那精彩的表演。那雙飽經滄桑、鷹隼般的眼睛,先是掃過地上劉姥姥昏厥的身體和石獅子上那灘刺目的暗紅,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卻沉重的悲憫;隨即,目光如同實質的鐵塊,沉沉地壓在了王熙鳳身上,最後,才緩緩移向薛蘅指尖那份在血腥現場顯得格外刺眼的燙金檔案。
“心如刀絞?”賈母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啞,卻帶著千鈞之力,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砸落塵埃,“我看你們是‘利’字當頭,蒙了心竅!”她枯瘦的手指撚動著腕上那串紫得發黑的紫檀佛珠,發出緩慢而沉實的摩擦聲,如同催命的鼓點。“前院封條未乾,後巷血濺人命!一個忙著搶倉庫囤貨,一個急著簽合同收園子!好!好得很!我們賈、王、薛、史四大家的臉麵,今日算是被你們丟在地上,踩進這血泥裡了!”
王熙鳳被罵得麵無人色,雙股顫顫,幾乎站立不住。薛蘅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陰鷙,身體卻微微緊繃,如同拉滿的弓弦。
賈母不再看她們,目光最終落在我身上,那銳利的鋒芒稍稍收斂,帶上了一層複雜難言的沉重與審視。“棲梧丫頭,”她聲音緩和了些許,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扶起忠叔。帶上…你鳳姐姐,寶丫頭。”她沒有用“璉二奶奶”或“薛總”這樣世俗的稱呼,而是用了最古老、最不容置疑的家族稱謂,瞬間將血脈的鎖鏈勒緊在每個人脖頸上。“隨我到後麵佛堂說話。這汙糟地界兒…”她厭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血泊和那堆印著“鳳辣子甄選”的紙箱,如同看著一堆散發惡臭的垃圾,“這裡讓人清理乾淨,把劉老婆子送到醫院去搶救!”
琥珀立刻麵無表情地執行命令,揮手示意旁邊的仆役。幾個健壯的仆婦上前,默不作聲地開始收拾那慘烈的現場,動作麻利而透著一種冰冷的疏離,他們把劉姥姥送上了一輛馬車,送去了醫院。
我強忍著胃部的翻攪和指尖的顫抖,上前用力攙扶起幾乎癱軟的忠叔。老人枯瘦的手臂在我手中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滾滾而下,額頭磕出的血痕刺目驚心。他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死死攥著我的衣袖,彷彿那是他最後的依靠。
王熙鳳被賈母那森然的目光釘在原地,臉色慘白如鬼,連那身刺目的玫紅外套都失去了顏色,在幾個仆婦無聲的“請”勢下,踉踉蹌蹌、如同被押解的囚徒般跟了上來。薛蘅則深吸一口氣,迅速調整好儀態,臉上重新掛上那副溫婉得體、憂心忡忡的表情,步履依舊從容優雅,隻是那脊背,似乎比剛才挺得更直了些。
賈母在前,青灰色的身影如同一艘古老而沉重的巨艦,破開瀟湘彆苑這片彌漫著血腥、銅臭與絕望的渾濁水域。我們一行人,心思各異,步履雜亂,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無聲地跟在後麵,穿過幾重疏於打理、花木凋零的迴廊,走向後園深處那方小小的佛堂。
檀香的氣息,在靠近佛堂門扉時便已絲絲縷縷地滲出來。推開那扇低矮、發出悠長“吱呀”聲的木門,一股濃鬱的、沉靜到近乎窒息的香味撲麵而來,瞬間將外麵帶來的血腥、脂粉、電子屏的冰冷氣息衝淡、隔絕。堂內幽暗,光線從高窗欞斜斜打入幾縷,照亮空氣中懸浮的塵埃,也照亮佛龕前一尊低眉垂目、麵容悲憫的白瓷觀音。三炷線香燃著,青煙筆直上升,在幽暗中劃出三道纖細而執著的軌跡,彷彿連線著塵世與彼岸的唯一紐帶。空氣裡隻有檀香燃燒的細微劈啪聲,以及一種近乎凝固的、能沉澱心神的死寂。
陳設極簡,一桌,數蒲團,牆角一隻半人高的青瓷大甕裡插著幾支修長的翠竹,更添幾分清寂出塵。這裡與外界的喧囂慘烈,彷彿是兩個截然隔絕的世界。
王熙鳳一進來,那濃烈的香火氣似乎猛地嗆了她一下,她誇張地打了個噴嚏,揉著鼻子,帶著濃重鼻音抱怨:“老祖宗,您這兒…阿嚏!…香火也太旺了,熏得人腦仁疼!”她那雙哭得紅腫、眼線暈染成熊貓似的眼睛,在幽暗光線下更顯狼狽不堪,與這方清淨之地格格不入。她毫無形象地一屁股跌坐在離門最近的蒲團上,那身刺目的玫紅套裝和滿身叮當作響的首飾,像一團誤入古卷的俗豔油彩,攪亂了佛堂的寧靜氣場。
薛蘅則截然不同。她蓮步輕移,姿態優雅得如同在參加一場頂級酒會。先在佛龕前站定,恭謹地對著慈悲的觀音像方向,深深欠身,雙手合十於胸前,行了一個無可挑剔、充滿虔誠的大禮。動作流暢自然,如同演練過千百遍。然後纔在賈母下首的一個蒲團上款款落座,雙腿並攏斜放,雙手交疊置於膝上,那身珍珠白的香奈兒套裝在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頸間的鑽石項鏈偶爾折射一點微芒,整個人像一尊精心擺放的玉雕,溫潤、完美,與這佛堂的清寂奇異地融合。隻是她坐下時,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佛龕前那張古樸的矮幾,以及矮幾上唯一顯眼的現代物品——一個插著充電線的白色無線充電座,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思量。
賈瑛是最後一個闖進來的。他像是沒骨頭似的,進門就懶洋洋地倚在了門框上,長腿交疊,煙灰色高定西裝的線條被他拗出一種頹廢的貴氣。他根本沒看佛像,琥珀色的眸子饒有興致地掃視著這間與他氣質截然相反的鬥室,最後落在那隻青瓷大甕裡的翠竹上,指尖習慣性地在虛空中劃拉了一下,彷彿在評估這竹子能否做成nft賣出天價。他掏出他那塊薄如蟬翼的透明螢幕,旁若無人地劃拉著,螢幕的冷光映著他俊美卻漫不經心的臉,與佛龕前三縷筆直的青煙形成詭異而冰冷的對峙。
我默默尋了個離他們稍遠、靠近窗邊竹影的蒲團坐下。蒲團有些硬,帶著陳年草梗的氣息。檀香的氣息沉甸甸地壓下來,混合著窗外飄來的、雨後泥土和竹葉的清新,奇異地撫平了些許心頭的焦躁,卻又讓那份深重的無力感更加清晰刻骨。忠叔則無聲地佇立在門邊陰影裡,如同一個沉默的、悲傷的幽靈。
賈母已在主位的蒲團上坐定,琥珀無聲地侍立一旁。琥珀動作輕緩,取出一套素淨如玉的白瓷茶具,一隻紅泥小爐上坐著咕嘟冒泡的銚子。賈母親自用竹夾夾起茶葉,投入溫好的壺中。那茶葉條索緊結,白毫顯露,正是最上好的“老君眉”。滾水注入,茶葉在壺中舒展翻滾,一股清冽高揚、帶著獨特岩韻的茶香瞬間彌漫開來,竟將那濃鬱的檀香都衝淡了幾分。
“都嘗嘗,”賈母的聲音在氤氳的茶氣中響起,平和而帶著一種撫慰的力量,她親自執壺,琥珀端著托盤,將七分滿、湯色橙黃明亮的茶湯一一奉到我們麵前的小幾上,“這‘老君眉’,最是清心滌慮。外頭再大的風浪,進了這方寸之地,也當靜一靜,想一想。”
王熙鳳正心煩意亂,看著眼前這杯清茶,如同看著一碗穿腸毒藥,哪裡靜得下來?琥珀剛把茶放到她麵前的小幾上,她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起那小小的白瓷杯,也顧不上燙,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噗——!”滾燙的茶湯剛入口,王熙鳳就猛地噴了出來,燙得她直吐舌頭,眼淚汪汪,精心補過的口紅又花了,在杯沿和手指上留下狼狽的痕跡。“哎喲喂!燙死我了!老祖宗!這…這茶怎麼這麼苦啊!”她咂著嘴,一臉痛苦嫌棄,彷彿喝的不是名茶,而是黃蓮摻了膽汁。她胡亂地把杯子往小幾上一頓,發出“哐當”一聲脆響,濺出的茶水在光潔的幾麵上洇開一小片深色水漬。
薛蘅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隨即迅速展開,恢複了那無懈可擊的溫婉。她優雅地端起自己麵前的茶杯,用杯蓋輕輕撇了撇根本不存在的浮沫,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她隻淺淺啜飲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對著賈母柔聲道:“老祖宗這茶,火候正好,岩韻悠長,是難得的佳品。鳳姐姐怕是心火太旺,嘗不出真味了。”她說著,從自己那隻小巧精緻的愛馬仕手袋裡,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包印著外文的、散發著甜膩香氣的濕紙巾,抽出一張,溫柔地遞給還在齜牙咧嘴的王熙鳳,“姐姐快擦擦,仔細燙上了。這茶啊,得靜下心來,小口慢品,才能回甘。”
王熙鳳接過濕紙巾,胡亂在嘴邊抹了兩把,那甜膩的香氣混著她暈開的妝容,更顯怪異。她根本沒領會薛蘅話裡的機鋒,隻順著“心火旺”的話頭,那滿腹的委屈和恐懼瞬間又湧了上來。
“靜心?我倒是想靜啊!”王熙鳳把濕紙巾揉成一團,狠狠丟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瞬間拔高,在安靜的佛堂裡顯得格外刺耳,連佛龕裡那縷筆直的青煙都似乎被驚得晃動了一下。“老祖宗!寶丫頭!你們是不知道啊!三千萬!那可是整整三千萬的真金白銀啊!全砸在那堆破爛布料上了!”她猛地指向佛堂外西廂房的方向,彷彿能穿透牆壁看到那堆如山退貨,“現在全網都在罵我是‘鳳騙子’!‘辣子’變‘渣子’了!退款退到伺服器都要癱瘓了!平台要罰我幾百萬!品牌方要告得我傾家蕩產!我囤的貨堆得跟山一樣,一件都賣不出去!現金流…現金流眼瞅著就要斷了!明天…明天那些供貨商和物流公司就能把我生吞活剝了!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不如…不如找根繩子吊死在這房梁上乾淨!”她越說越激動,涕淚橫流,(這次是真哭,眼淚混著暈開的眼線成了黑水),作勢就要往起站,似乎真要去找繩子,手腕上的金玉鐲子隨著她劇烈的動作猛烈撞擊,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
“鳳姐姐!”薛蘅適時地伸手,輕輕按住了王熙鳳激動得發抖的手臂,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穩定。她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感同身受的痛惜,聲音更是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快彆說這些喪氣話!什麼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錢財是身外物,人纔是最要緊的。”她頓了頓,拿起自己那杯幾乎沒動的茶,又輕輕放下,彷彿在斟酌詞句,然後抬起那雙秋水明眸,看著王熙鳳,用一種推心置腹、全然為她著想的語氣,清晰而緩慢地說道:
“姐姐,依我看,事已至此,與其被債務拖垮,被官司纏身,弄得身敗名裂,不如…壯士斷腕。”她吐出這四個字時,語氣依舊溫柔,卻像一把裹著絲絨的冰錐,“主動申請破產清算,未必不是一條出路。把不良資產剝離,把責任厘清,雖然一時名聲受損,產業歸零,但至少…能保住自由身,也免了那無窮無儘的追債之苦。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以姐姐你的本事,從頭再來,未必不能東山再起。總好過…被拖進泥潭,萬劫不複啊。”她的話語邏輯清晰,條理分明,充滿了“理性”的關懷,每一個字都像精準的手術刀,切割著王熙鳳本就脆弱的神經,描繪著一個看似體麵實則冰冷的“退路”——歸零。
王熙鳳被她這番話徹底說懵了,張著嘴,眼淚掛在腮邊,都忘了流下來。“破…破產清算?”她喃喃地重複著,像是不認識這四個字,“歸零?從頭再來?”她看著薛蘅那張寫滿“為你好”的、精緻無瑕的臉,又看看自己滿身的珠光寶氣,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荒謬感攫住了她。她王熙鳳,風光無限的“鳳辣子”,一夜之間就要變成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寶丫頭!你…你這是要我的命啊!”王熙鳳終於反應過來,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猛地甩開薛蘅的手,身體因為激動和恐懼劇烈地顫抖著,腕鐲撞擊聲如同驚惶的鼓點“我王熙鳳在商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讓我破產?讓我歸零?我我寧可去跳樓!我…”
“跳樓多不環保。
一個懶洋洋的、帶著點戲謔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王熙風歇斯底裡的哭嚎。
是賈瑛。
他不知何時已從門框邊挪到了佛龕附近背對著眾人,正饒有興致地研究著那尊白瓷觀音像。他微微歪著頭,指尖在那塊透明的螢幕上快速滑動、點選著,螢幕的光映著他線條優美的下頜。他似乎完全沒在意佛堂裡這場關於破產和跳樓的激烈討論,彷彿隻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那尊沉默的佛像說話。
“而且,鳳姐,”他慢悠悠地轉過身,琥珀色的眸子在幽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清亮,帶著一種洞悉一切又事不關已的涼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現在跳,也解決不了問題啊。你那三千萬窟窿,還有你挪用了'鳳辣子甄選’公司賬上準備繳稅的那一千二百萬去拍下那個限量版喜馬拉雅鉑金包的事兒,”他頓了頓,看著王熙鳳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驚恐萬分的臉,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哦,對了,還有你為了平掉那筆挪用款,又用假合同從供應商那裡套出來的八百萬這些'小秘密’,可都好好地躺在我雲伺服器最安全的加密分割槽裡呢。你這一跳,倒是痛快了,這些'精彩’的財務流水和聊天記錄,萬一不小心被哪個正義感爆棚的“黑客'不小心'泄露給稅務局或者經偵嘖嘖,那場麵,可比你跳樓熱哄多了,也持久多了。鳳姐,你確定要跳?”
賈瑛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慵懶的磁性每一個字卻像淬了冰的針,精準無比地紮進王熙鳳最致命的軟肋。
佛堂裡死一般的寂靜。檀香依舊嫋嫋線香燃燒的細微劈啪聲此刻清晰得如同驚雷。
王熙鳳整個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僵在了蒲團上,像一尊驟然失去所有色彩的泥塑木偶。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連暈開的妝容都蓋不住那層死灰。濃妝豔抹的臉龐上,隻剩下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死死地盯著賈瑛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手腕上那些價值不菲的鐲子,此刻彷彿變成了沉重的鐐銬。剛才還激動得顫抖的身體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軟下去全靠雙手死死撐著小幾的邊緣才沒滑到地上。那杯被她嫌棄的“老君眉”,在杯底輕輕晃蕩,映出她扭曲變形的、絕望的臉。
薛蘅臉上的溫婉笑容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無法掩飾的裂痕。她端著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看向賈瑛的目光,不再是單純的欣賞或算計,而是多了一層深沉的忌憚和重新評估,甚至有一絲被突然打亂全盤計劃的慍怒。她顯然沒料到,這個看似隻沉迷虛擬世界的表弟,手裡竟然握著如此要命的實錘,而且選擇在這個最要命的時候,用最漫不經心的方式丟擲來!這徹底打亂了她“引導”王熙鳳走向破產清算、進而可能低價接收其流量資源的計劃!
賈母依舊垂著眼,撚動著佛珠,彷彿入定隻是撚動佛珠的手指節奏似乎比剛才快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毫厘。她麵前那杯茶熱氣已散儘,湯色沉靜如古井。
而我,在賈瑛丟擲那個爆炸性訊息的瞬間心臟也猛地一縮,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挪用公款?假合同套現?王熙鳳的膽子不是她的貪婪和瘋狂,簡直駭人聽聞!這已不是簡單的直播翻車,而是涉嫌經濟犯罪了!賈瑛他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還存了證據?這個表哥,遠比表麵看起來的深不可測,也更危險!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這佛堂的寧靜此刻更像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低壓。我下意識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劃開了手機螢幕,彷彿這個冰冷的電子裝置能給我一絲虛假的安全感。螢幕亮起,鎖屏界麵上幾條推送的新聞標題赫然在目,刺痛了我的雙眼:
鳳辣子人設崩塌直播翻車!三千萬假貨滯銷!粉絲怒斥:還我血汗錢!
王熙鳳假貨女王深扒“鳳辣子甄選’供應鏈亂象,代工廠老闆哭訴被壓榨驚爆!內部人士再爆猛料:鳳辣子稅務風波或涉巨額資金挪用?
這些觸目驚心的詞條,每一個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灼燙著癱軟在地王熙鳳的命運。然而,就在我指尖即將滑過這些令人窒息的熱搜時,一條剛剛彈出、熱度正在火箭般躥升的新詞條,像一道詭異的閃電,劈入了我的眼簾:
驚!薛氏資本趁火打劫?神秘人爆瀟湘彆苑收購內幕照片!
我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冰冷的毒蛇噬咬!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著點開了那條熱搜,
置頂的是一條剛發布幾分鐘的博文,來自一個三無小號,沒有配任何文字,隻有一張明顯是偷拍角度照片。照片背景,正是瀟湘彆苑水榭的石桌!畫麵中心:是薛蘅那份燙金的收購意向書,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而照片的右下角,一隻戴著白色蕾絲手套、塗著“乾枯玫瑰”色甲油的纖纖玉手,正將一份厚厚的、邊緣有些毛邊的檔案(那分明是忠叔給我的債務明細!)推向那份意向書!雖然沒拍到正臉但那手套的獨特鉤花款式、那甲油的特定色號、那手腕上若隱若現的卡地亞love手鐲鉑金光澤指向性太過明顯!
評論區已經炸開了鍋:
“臥槽!這手是薛氏資本那位'完美女神’薛蘅??”“趁林家千金破產,低價強收人家祖宅?這吃相[吃瓜]”“薛白蓮果然名不虛傳!表麵溫柔姐姐,背後捅刀專家!”“隻有我注意到旁邊那個玩手機的帥哥嗎?好像是賈氏那個科技新貴賈瑛?貴圈真亂!”“林妹妹實慘!剛被爆破產,又被‘好姐姐'算計祖產?
怒!
偷拍!是薛蘅那個一直沉默如背景板的助理!他當時站在薛蘅側後方,角度正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是個人行為,還是薛蘅的授意?如果是授意,在這種場合偷拍風險太大!如果不是那這潭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一股寒意瞬間竄遍全身!
我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帶著洞穿一切的銳利和難以置信的冰冷寒意,直射向坐在賈母下首、依舊試圖維持溫婉儀態的薛!幾乎就在我抬頭的同時,一直垂眸撚珠彷彿置身事外的賈母,突然動了
“啪!”
一聲清脆而響亮的瓷器磕碰聲,驟然打破了佛堂裡死寂的、被手機螢幕冷光映照的詭異氣氛!
是賈母。她將手中那杯一直沒動、早已涼透的“老君眉”,重重地頓在了麵前的小幾上!杯底與堅硬的木質桌麵碰撞,發出令人心頭一跳的聲響,裡麵澄澈的茶湯劇烈地晃蕩了一下,濺出幾滴,落在光潔的幾麵上。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渾身-顫,目光瞬間聚焦到賈母身上。
隻見這位一直慈眉善目、如同定海神針般的老太太,緩緩抬起了頭。她臉上慣常的平和與悲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沉凝。那雙閱儘滄桑的眼睛,此刻銳利如鷹獸,目光緩緩掃過癱軟在地、麵無人色的王熙風,掃過臉色微變、強自鎮定的薛蘅,掃過倚著佛龕-臉玩味看著手機的賈瑛,最後,那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了我--以及我手中那亮著刺眼熱搜頁麵的手機上
佛堂內檀香依舊,但空氣卻彷彿被瞬間抽乾,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長明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明明滅滅、變幻不定的光影。
賈母的聲音不高,甚至比平時更低沉緩慢卻帶著一種千鈞之力,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子,砸在寂靜的空氣裡:
“好,好得很。”她撚動佛珠的手指停了下來,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那串紫檀珠子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真當老菩薩我隻會在佛堂裡敲木魚,不曉得刷微博?”
她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薛蘅那張竭力維持平靜、卻已然有些僵硬的完美臉龐上,嘴角扯出一個極淡、卻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弧度。“寶丫頭,你這'雪中送炭’的戲碼,唱得可真是滴水不漏”
那冰冷的尾音落下,佛堂內隻剩下死寂和無形中繃緊到極致的、一觸即斷的弦觀音像前,三縷青煙依舊固執地筆直向上彷彿要刺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重穹頂。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