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68章 玉暖寒潭劫波平
指尖下那抹微弱卻堅定的溫熱，是瑛哥哥心口傳來的心跳。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我早已凍僵的胸腔裡點燃一顆小小的火星。我死死按著那裡，彷彿要將自己殘存的生息都渡給他，玉魄本源那點微弱的暖流固執地凝聚在掌心，對抗著他體內殘餘的刺骨冰寒。爹留下的紫玉在心口滾燙，那是支撐我不倒的最後憑依。
寶釵姐姐托著那塊光華流轉、冰藍與暖金瘋狂交織的溫玉髓心，一步步挪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腳下凝結的薄霜瞬間被玉髓的暖意融化。她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痛楚，頸間那冰藍紋路熾亮得如同燃燒的寒星，彷彿隨時會將她焚儘。可她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隻死死鎖在瑛哥哥灰敗的臉上，裡麵是焚儘一切的決絕。
終於，她站定在榻前。目光在我死死按著心口的手上停留一瞬，那眼神複雜得讓我心碎——是托付，是歉意，更有破釜沉舟的凜然。下一刻，她再無猶疑，托著那如同小型太陽般衝突不休的玉髓，對著瑛哥哥毫無知覺的心口，緩緩而沉重地按了下去！
“以我冰魄為引，融玉髓生機…賈瑛！你給我回來——！！”
淒厲的呼喊如同鳳凰泣血，撕裂暖閣的死寂！
轟——！！！
無法形容的巨響在靈魂深處炸開！溫玉髓心爆發出萬丈光華，磅礴純粹的暖流與寶釵指尖引渡的冰藍寒芒激烈碰撞、融合！一股沛然莫禦的暖流，如同初春破開冰封大地的洪流，順著那無形的契約紐帶，悍然衝入賈瑛枯竭冰冷的心脈！
“呃——！”賈瑛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一口帶著冰晶碎屑的烏黑淤血從他口中狂噴而出，濺在潔淨的錦被上，如同雪地怒放的黑梅！
“瑛兒！”賈政叔父目眥欲裂，猛地站起。
“二爺！”琥珀失聲驚呼。
與此同時，寶釵如遭重擊！那股融合了冰火本源的力量反而洶湧而至！她悶哼一聲，身體猛地向後踉蹌，一口同樣蘊含著冰藍寒氣的鮮血噴在月白色的綾襖前襟，如同雪地綻開的淒豔紅蓮！頸間那冰藍紋路光芒驟暗，她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軟軟地向後倒去！
“寶姐姐！”我的心像是被撕裂！一隻手死死按著瑛哥哥劇烈起伏的心口，感受著那衝擊過後驟然變得激烈起來的搏動，另一隻手本能地伸向寶釵倒下的方向！她是為了救他…
“彆管我…穩住他…”寶釵虛弱卻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倒在冰冷的地磚上，長發散亂，唇邊血跡蜿蜒，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卻異常明亮，如同燃儘了最後燭油的燈芯，死死地、執著地凝視著榻上的賈瑛。頸間的冰藍紋路微弱地搏動著，頑強地維係著那無形的鎖鏈。
我猛地回神，雙手重新死死按住賈瑛心口！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磅礴的暖流正如同初春的溪水，帶著煥然的生機，狠狠衝刷著他枯萎冰冷的經脈！原本死寂的心脈深處，那點微弱的冰藍本源在這暖流的衝擊與滋養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如同投入了最精純的燃料，開始艱難卻無比堅定地重新凝聚、壯大！如同凍土深處一顆被暖陽喚醒的種子，拚命汲取著生機，掙紮著要破土而出！
賈瑛弓起的身體緩緩落回榻上。他灰敗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死氣，泛起一絲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血色！緊蹙的眉心略微舒展，雖然依舊昏迷，但那微弱的呼吸卻明顯變得深沉有力起來！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心口位置那團溫玉髓心散發的柔和暖光微微鼓動，每一次呼氣，都帶出一縷淡淡的、夾雜著冰屑的寒氣。那枚嵌入血肉的暖玉，彷彿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正源源不斷地將溫養生命的暖流泵入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暖閣內，彌漫的死氣被一股煥然的、充滿生機的暖意所取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如同神跡的一幕。
“活了…活了…”賈政叔父喃喃自語，布滿血絲的眼中第一次湧上巨大的狂喜和渾濁的淚水。
馮紫英扶著牆壁，布滿血汙塵土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慘笑。
棲梧感受著手心下那逐漸變得溫熱、每一次搏動都更加有力的心跳，巨大的喜悅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眼淚洶湧得無法抑製。瑛哥哥…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
她的目光轉向地上的寶釵。寶釵躺在冰冷的地上，水青色的衣衫被鮮血浸染，唇色慘淡，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與釋然。方纔那玉石俱焚的一擊，幾乎耗儘了她所有心力。她頸間的冰藍紋路微弱地閃爍著，與賈瑛心口溫玉髓心的暖光隱隱呼應，構成一種奇異的平衡。她望著榻上那人逐漸平穩的呼吸，深潭般的眼眸深處，那層堅冰似乎終於徹底消融，流淌出一泓從未有過的、帶著巨大悲憫與釋然的溫柔春水。一滴清淚，無聲地從她眼角滑落，沒入散亂的鬢發。
然而，這暖閣內用命搏來的片刻生機與安寧，脆弱得如同琉璃。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猛地撕裂了夜的寧靜！聲音彷彿來自前院！整個梨香院都為之震動！暖閣的雕花木窗欞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敵襲——！！！”院牆外，淒厲的哨音和護衛的怒吼瞬間爆發！“史家的人！攔住他們！”
“保護四爺！保護二爺和姑娘！”馮紫英瞬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抓起靠在牆角的佩刀，眼中凶光畢露！臉上的傷口因暴怒而扭曲，更顯猙獰！他一個箭步衝到門邊，厲聲下令：“關門！死守！敢踏進梨香院一步者，格殺勿論！”
暖閣厚重的朱漆木門被死死關上，落上門栓！但門外已然傳來兵刃交擊的刺耳銳響、沉悶的撞擊聲、以及瀕死者的慘嚎！濃重的血腥味透過門縫絲絲縷縷地滲了進來！史家的反撲，來得如此瘋狂、如此迅猛！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這剛剛點燃的生機之火，連同這暖閣裡的所有人，徹底碾碎！
賈政臉色鐵青，猛地站起，眼中再無半點老態，隻剩下屬於榮國公嫡子的凜冽殺伐之氣！“好！好個史鼐！狗急跳牆了！”他猛地抽出懸掛在牆上的古劍，劍鋒出鞘，發出一聲清越龍吟，寒光映亮了他決絕的臉龐。
棲梧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著榻上剛剛脫離死境的瑛哥哥，又看向地上虛弱昏迷的寶釵姐姐，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她不能讓他們有事！絕對不能！
“琥珀姐姐！幫我把寶姐姐扶到榻邊！”棲梧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冷靜，她迅速脫下自己的外衫墊在地上，和琥珀一起，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寶釵挪到賈瑛榻邊的腳踏上。這裡，離溫玉髓心散發的暖意最近。她撿起寶釵掉落在地的那把削鐵如泥的短匕，緊緊握在手中！冰冷的觸感讓她因恐懼而顫抖的手略微穩定下來。她站起身，背靠著門板內側，麵朝內守護著榻上的兩人，那雙含淚的眼眸裡，此刻燃燒起一種母獸護雛般的凶狠光芒！
暖閣外，廝殺聲、怒吼聲、箭矢破空聲、重物撞擊牆壁和門窗的巨響，如同狂暴的雷霆，一波緊似一波！每一次撞擊，都讓厚重的門板震顫不已！每一次慘嚎，都如同重錘砸在暖閣內每一個人的心上！
馮紫英和僅剩的兩名渾身浴血的護衛背抵著門扇，用身體死死頂住！刀鋒上不斷滴落的鮮血與門外潑濺進來的血水混在一起，將門口的地麵染得一片刺目猩紅！史家顯然動用了重物衝擊，每一次撞擊都勢大力沉！
“頂住！”馮紫英嘶吼著，虎口早已被震裂，雙臂肌肉虯結，如同磐石！他知道，門破之時，便是最後的血肉屠場！
就在這時——
暖閣角落那扇通往小花園的、較為隱蔽的支摘窗，猛地傳來一陣急促卻輕微的敲擊聲！伴隨著一個壓得極低的、帶著哭腔的熟悉聲音：
“林姑娘！林姑娘！是我！板兒！”
棲梧渾身一震！板兒？！他怎麼來了？！
“快…快開窗！有…有警察！好多警察！還有…還有穿著黑西裝的人！開著車把巷子口都堵死了！史家那些拿刀砍人的壞蛋…好像…好像慌了！在往後門跑！”板兒的聲音帶著極度驚恐下的顫抖，卻又透著一絲絕境中抓住希望的急切。
警察？！黑西裝？！
暖閣內所有人精神猛地一振！賈政眼中爆射出精光！馮紫英更是狂喜吼道：“是馮紫英調的人！還是…北靜集團的人到了？！弟兄們！頂住！援兵到了！！”
彷彿是為了印證板兒的話和馮紫英的狂吼，梨香院外震天的喊殺聲中，驟然響起一陣尖銳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緊接著是汽車引擎的轟鳴和紛亂卻有力的腳步聲！
“裡麵的人聽著！金陵市局特彆行動隊！立即放下武器！！”一個威嚴冷酷的聲音通過擴音器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囂，響徹在梨香院上空！
“史鼐！你涉嫌組織黑社會性質犯罪、故意殺人、危害公共安全！你跑不了了！”另一個更為低沉、帶著強大壓迫感的聲音響起，如同重錘砸在混亂的戰場，“北靜集團保安部在此！負隅頑抗者，後果自負！”
北靜集團！真的是北靜王的人！
暖閣外史家死士的怒吼和砍殺聲瞬間被驚恐的騷動和“快撤！”的嘶喊取代！兵刃交擊聲迅速變得零落！
馮紫英和護衛們壓力驟減，死死頂住門板的臉上露出狂喜和劫後餘生的猙獰！
“開窗！”棲梧對著守在窗邊的琥珀急聲道。
窗戶被迅速拉開一條縫。板兒那張凍得青紫、沾滿汙泥和驚恐的小臉出現在窗外。他看到暖閣內的景象，尤其是榻上生死不知的賈瑛和地上的寶釵，嚇得小臉煞白，結結巴巴道：“姑…姑娘…好多車…好多人…史家的壞蛋…跑了…”
“板兒，快進來！外麵冷！”棲梧的心終於落回實處，巨大的疲憊和虛脫感襲來，但她強撐著，示意琥珀把板兒拉進來。
板兒瘦小的身子被拉進暖閣溫暖的空氣中，凍得瑟瑟發抖。他懷裡還緊緊抱著一個破舊的粗布包袱，似乎是他僅有的家當。他看著暖閣內緊張的氣氛和地上的血跡，嚇得縮在牆角，大氣不敢出。
棲梧看著板兒凍得發紫的臉頰和皸裂的嘴唇，再看看榻上呼吸平穩下來的瑛哥哥和寶釵姐姐，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憫和慶幸交織心頭。鴿子巷的大火，史家的陰狠，這金陵城的風雲詭譎，差一點就吞噬了所有人的性命。而最終，是馮紫英的搏命，是寶釵姐姐的犧牲，是這陰差陽錯尋回的溫玉髓心，是這及時趕到的警笛聲和北靜集團的威懾…還有這個在寒夜裡，因擔憂而冒險跑來報信的、貧民窟的孩子板兒…共同織就了這一線生機。
暖閣的門依舊緊閉，但門外的廝殺聲已漸漸平息，隻剩下警笛的呼嘯和警員們控製現場的呼喝。暖閣內，賈瑛的呼吸綿長而平穩，寶釵在暖玉的溫養下，臉色也恢複了一絲血色。棲梧靠著門板，手中的匕首緩緩垂下，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淚水無聲地滑落。這一夜的劫波，似乎終於暫時平息。然而，史鼐雖敗退，那枚帶來災禍的“永夜契約令”和其背後的“歸墟”暗影，依舊如同懸頂之劍，預示著更深的旋渦即將到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