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之花襲人準姨娘上位記 第13章 碎瓷聲息餘波蕩,雙影零落逐深院
天光還是濛濛的,窗紙上透著一層鴨卵青的冷色,二爺仍在炕上沉睡,眉頭蹙著,呼吸沉濁,額角細細密密一層汗珠,顯是昨夜那場大醉的餘威未消。
我早已悄然起身,動作放得極輕,走到床沿邊,俯身小心地從褥子底下摸索,指尖觸到那方軟帕包裹的物件。
一層層揭開,通靈寶玉溫潤的觸感傳來,不再像昨夜那般冰涼刺骨。我從針線簸籮裡揀出一根新的五色絲絛,指尖翻飛,靈巧地穿過玉孔,細細係好結子。
外間傳來極輕的「沙沙」聲,是麝月帶著兩個小丫頭在收拾殘局。掃帚刮過青磚地麵,小心地將昨夜飛濺的碎瓷碴子攏作一堆。潑灑的茶水漬痕被反複擦拭,仍頑固地在光潔的磚麵上留下幾圈洇開的暗黃水印。
我正待低聲囑咐麝月,讓她把那些碎瓷用厚紙仔細包好,悄悄處理掉,彆留痕跡。簾子「唰」地一聲被猛然掀開,帶著一股寒氣。
老太太房裡的琥珀麵無表情地立在門口,一身石青比甲襯得她臉色愈發肅然,「襲人,老太太叫,立時過去回話。」
心口猛地一墜,垂首應道:「是,琥珀姐姐,我這就去。」回身時,目光與晴雯對上,她那雙漂亮的杏眼裡盛滿了緊張。
我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好生看著二爺,醒了若問起什麼,一概隻說無事,等我回來。」晴雯緊抿著唇,用力點了點頭。
賈母歪在臨窗的紫檀木大炕上,背後靠著秋香色金錢蟒大引枕,手裡撚著一串油潤發亮的迦南香佛珠,珠子偶爾相碰,發出極輕微的「喀」聲。
王夫人端坐在下首的雕花椅上,麵色沉靜如水,目光卻像探針,帶著深重的探詢。滿室檀香繚繞,本該是寧神的味道,此刻卻沉甸甸地壓下來,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讓人透不過氣。
我垂首斂目,屏息靜氣地行至跟前,規規矩矩行了大禮,然後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連衣角的褶皺都不敢讓它多動一下。
賈母緩緩睜開眼。她的聲音不高,「昨兒夜裡,寶玉屋裡鬨騰得不像話!那聲響,隔了院子都聽得真真兒的。究竟為著什麼?你給我一字不漏,細細說來。」
我深吸一口氣,隻陳述事實:「回老太太、太太。昨兒二爺從姨太太處吃了酒回來,已是帶了幾分醉意。剛進院子,老太太問起李嬤嬤……」
我略頓,彷彿在回憶,「二爺便有些不快,言語間說『她比老太太還受用呢……沒有她隻怕我還多活兩日!』」
撚著佛珠的手指倏地一頓,指尖用力,骨節微微泛白。王夫人放在膝上的手也悄然收緊。
我繼續道,語氣依舊平實:「回來屋裡,晴雯提起二爺早起寫的字,二爺便去看門鬥上貼的『絳芸軒』,又與晴雯說笑了幾句。後來林姑娘來了,也看了字,誇讚了幾句才走。二爺便問起……問起昨兒留給晴雯的豆腐皮包子。」
我略作停頓,像是在斟酌詞句,「晴雯回說,被李嬤嬤拿去了,給她孫子吃了。」
賈母的嘴角抿成了一條冷硬的直線,撚珠的動作徹底停了。
「接著,茜雪捧了茶進來。二爺醉得連林姑娘走了都忘了,還讓茶呢。吃了半盞,忽然想起早上特意吩咐沏的楓露茶來。那茶,二爺是再三叮囑過的,須得三四道後纔出色,是留著晚上回來細品的。」
說到此處,我的聲音更清晰了幾分,每個字都力求準確,「茜雪那丫頭回說……『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她要嘗嘗,就給她吃了……』」
「啪!」一聲脆響!是賈母手中的佛珠串重重磕在堅硬的紫檀木炕沿上!
我彷彿毫無所覺,隻垂著眼簾,繼續往下說,聲音沒有一絲顫抖:「二爺聽了這話,立時大怒,將手裡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口裡嚷著『她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攆了出去,大家乾淨!』拔腳就要往外衝,來回老太太攆人……」
我飛快地抬了下眼,瞥見賈母鐵青的臉色,又迅速垂下,「奴婢當時在裡間收拾,聽著聲響不對,趕緊出來攔阻。怕二爺醉中氣頭上衝撞了老太太,又聽得外頭婆子問詢,情急之下,隻得謊稱是奴婢自己倒茶滑了腳,失手砸了茶盅子……好容易才勸住二爺,他醉意上來,由我們伺候著歇下了。」
最後,我彷彿不經意地補充了一句,聲音依舊平穩,「茜雪和媚人兩個,素日與李嬤嬤走得極近,凡事都聽李嬤嬤的,前兒還為些小事與晴雯有些口角。」
室內隻有檀香兀自嫋嫋升騰,更漏裡水滴墜落的「嗒……嗒……」聲,在凝滯的空氣裡被無限放大,敲得人心慌。
王夫人終於低低開口,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氣:「這李嬤嬤……也太不知進退了!」
過了彷彿許久,賈母才緩緩開口,「李嬤嬤……」她頓了頓,撚著佛珠的手指微微鬆開,「到底是寶玉的奶孃,奶了他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老了,一時糊塗也是有的。念在舊日情分,又是哥兒的體麵,不好太讓她沒臉。」
賈母話鋒一轉:「隻是這茜雪和媚人!兩個不知死活的小蹄子!眼裡可還有主子?哥兒吩咐留的東西,她竟敢不問一聲就擅自給了旁人?還是給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老貨!這等沒規沒矩的奴才,留在哥兒身邊,就是禍根!」
她看向侍立一旁屏息垂首的林之孝家的,「去!即刻叫了她們兩家的人來,領了回去!再不許她們踏進府裡一步!」
「是!老太太!」林之孝家的凜然應聲,聲音裡帶著執行命令的冷酷,匆匆退下傳話。
我深深福下身去,額頭幾乎觸到冰涼的地磚:「老太太明鑒。」
退出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上房,清晨微涼的風帶著露水的濕氣撲麵而來,我才猛地發覺,後背的裡衣不知何時已汗濕了一片,緊貼著肌膚,冰涼黏膩。我下意識地攏緊了衣襟,加快腳步往回走。
剛過穿堂的月亮門,便撞見林之孝家的領著兩個粗壯有力的婆子,押著茜雪和媚人往外走。
茜雪臉色慘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紙,眼神空洞,沒有一絲光亮,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腳步虛浮踉蹌,全靠婆子架著拖行。昨夜的茶漬泥汙還沾在她青灰色的裙角,像一塊洗不掉的汙點。
媚人則深深低著頭,肩膀劇烈地聳動,隻有壓抑不住的嗚咽聲從喉嚨深處擠出來。
她們的家人跟在後麵幾步遠的地方,男人垂著頭,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女人臉上交織著巨大的惶恐、羞慚,還有從眼神裡露出來的怨懟。這條通向角門的路,此刻就是一條通往萬丈深淵的絕路。
剛踏進院門,就聽見晴雯那清脆又帶著急切焦慮的嗓音:「襲人姐姐!你可回來了!二爺醒了!正找你呢!老太太喚你做什麼去了?可……」她的話音未落,我已掀簾進了屋。
寶玉正半倚在炕頭,晴雯捧著一盞溫熱的蜂蜜水,小心翼翼地湊近他唇邊伺候著。他臉色蒼白,眼下浮著淡淡的青影,宿醉的頭痛讓他眉頭緊鎖。
看見我進來,他費力地抬手揉了揉額角:「襲人姐姐……昨兒……後來鬨騰成什麼樣了?我恍惚記得……像是摔了東西?李嬤嬤她……」
他努力回憶著,醉後的記憶混亂如碎片,但那股被冒犯的鬱結之氣似乎還堵在胸口,讓他不舒服地挪動了一下身子。
我快步上前,從晴雯手中接過那盞蜂蜜水。聲音放得又輕又柔,「我的好二爺,可算醒了。頭還疼得厲害麼?先喝口水緩緩,潤潤嗓子。」他順從地就著我的手又啜飲了幾口。
我將空了大半的杯子遞給旁邊侍立的麝月,「沒什麼大事,不過是昨兒二爺吃多了酒,回來心裡有些不順,一時氣性上來,發了幾句脾氣,失手砸了個茶盅子,動靜大了些,驚動了老太太。老太太不放心,叫我去問問情形罷了。」
寶玉環顧四周,目光帶著初醒的遲鈍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那空著的角落,疑惑地皺起眉:「茜雪呢?怎不見她?」
我手上動作不停,替他掖了掖鬆開的被角,又撫平枕上一絲褶皺,「茜雪和媚人兩個,因著伺候茶水不當心,毛手毛腳的,惹老太太生氣了。老太太發了話,叫她們家裡人領回去,另換妥帖的人來伺候二爺。」話語裡沒有一絲波瀾,連眼神都未曾閃動一下。
寶玉愣住了,宿醉的混沌瞬間被這個訊息驅散了大半,眼神驟然清明。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似乎有無數疑問要衝口而出——昨夜模糊的憤怒、李嬤嬤那張可憎的老臉、茜雪怯懦的回話……種種畫麵碎片般在他混亂的腦海中閃過。
我見狀,立刻不著痕跡地轉移開這令人窒息的空氣。聲音更加溫軟,帶著一絲刻意的輕快:「二爺,時辰不早了,該梳洗了。」我一邊說著,一邊示意晴雯去取梳妝匣。
晴雯轉身走向妝台,她眼角的餘光卻如利刃般掃向窗外廊下——一個臃腫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正是李嬤嬤!
那張老臉上交織著劫後餘生的僥幸、打探訊息的急切,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心虛。晴雯杏眼圓睜,一股火氣「騰」地直衝頂門,幾乎要燒穿天靈蓋。她猛地轉身,張口就要嗬斥——
「晴雯!」我不動聲色地地移步靠近,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肘。晴雯胸口劇烈起伏,那口氣在喉嚨裡哽了又哽,終究被她死死嚥了下去,隻是拿起梳子的手,力道猛地加重,發出「哢」一聲細微的輕響。
李嬤嬤,這老貨暫時躲過了這場風暴的中心,但經此一事,她與這院內眾人之間那道看不見的裂痕,已深如鴻溝,再也跨越不過去了。
風暴隻是暫時平息,而非結束。我坐直了身子,對侍立一旁的麝月道:「去廚房看看,給二爺燉的醒酒安神湯可得了?溫溫的正好端來。」